柔軟的初夏黃昏,風兒帶著幾分慵懶落到人間。
她拂過林間,躍過山丘,跳過城墻……小心翼翼的飄過戰場。
她停住了前進的腳步,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嚇到。
她發出一聲哀嘆,響徹山丘的上空。
她矮下身子,想吹滅士兵心中的殺氣,卻只是將篝火吹得左搖右擺。
“起風了!”不知誰說了一句。
“就算刮臺風也救不了白帝城,等到攻城器械一做好,就是破城之時。”
坐在篝火旁的七八個西涼兵正吃著晚飯,他們臉上毫無害怕與擔憂,聊天的內容大多都是進城后該是去搶女人還是去搶銀子?
有人說:“當然是先抓住那個宋棄疾,我要替我兄弟報仇。”
“將軍說了,宋棄疾死活不論都是賞銀一百兩。而女妖則是要活的,賞銀三百兩。”
“怎么這宋棄疾還沒個女妖值錢?”
“他憑什么比女妖值錢?你想干嘛?”
幾人轟然大笑。
蔚成急匆匆的踩著階梯跑到城樓上,他望著前方數不清的篝火,心沉到了谷底。
嘴中不禁爆了句粗口,“傻逼!”說完,就轉身下樓。
他揭開系在樹上的馬兒,翻身上馬,朝華燈初上的街頭奔去。
不稍片晌,他勒馬立定,走進了百草堂。
寶石身為百草堂的大弟子,自從他師傅被徐缺抓走后,便由他坐上了醫館的館長位置。
此刻,他正與一眾弟子收著院子里的草藥,聽到腳步聲,轉頭見到是蔚成,便笑道:“老蔚,吃了沒?”
“她們了?”蔚成不答反問道。
邊上一醫女好奇問道:“誰?”
寶石笑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找索娜。”言罷,抬手指了指看診大堂,“還有兩個病人沒看完,正忙著了。”
蔚成朝大堂疾步走去,突又退了回來,走到寶石身旁低聲道:“收拾收拾,趁現在還沒封城,從西門出去,到鄉下躲一段時間。”
寶石眉頭一皺,“這是怎么了?”
“西涼人要攻城。你……你還不知道?”
寶石聞言,臉色一變,搖搖頭道:“我今天忙的午飯都還沒吃,哪有空出去走?西涼人怎么突然要攻城了呢?”
“哼,還不是那宋……宋幫主干的好事。不說了,你要是聽我的,就趕快收拾一下。”蔚成說完,這才走向大堂。
寶石站在那,身旁的三四個醫女都將目光注視著他,似乎在等他定奪。
“你們都回去吧!”
幾人放下簸箕,急匆匆的跑出了百草堂。
大堂內,索娜正在報著藥名,索妮拿著筆寫著藥方。
“三副藥吃完再來一趟,我看看效果如何。”
“好的!謝謝索姑娘。”
索妮放下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終于看完了,今天可把累死了。”她話音一落,就見到蔚成走了進來,便好奇問道:“你不會是來看病的吧?我們收工了,明天再來。”
索娜正端著茶杯喝茶,“誰來了?”
“是我。”
索娜聞聲“哦”了一下,問道:“哪里不舒服?”
蔚成走到二人跟前,他望著索娜那雙湛藍的眼睛,心一下痛的無法呼吸。
“喂……老蔚……我姐臉上又沒長花,你盯著看干什么?”索妮舉著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索娜輕抿嘴唇,慢慢伸出手去扶桌子,準備站起來。
蔚成見狀,急忙扶住她,輕聲道:“小心。”
索妮聳肩,不停搖頭,臉上露出一副膩人的神情,“唉……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怎么就沒人對我這么好了?”
索娜責備道:“妮兒,又胡言亂語。”
索妮嘿嘿一笑,走過去扶著姐姐,“不勞煩蔚大人了,我來我來。”說罷,見到蔚成還呆呆的站在,又道:“你是來蹭晚飯的?我們百草堂伙食可沒你們衙門好!”
蔚成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一把拉住索妮的胳膊,“快收拾一下,帶著你姐出城。”
二人都是一愣。
索妮不解道:“出城?干什么?你……你想帶我姐私奔?”
蔚成知道索妮這丫頭沒一句正經的,便望著索娜道:“西涼兵隨時都會攻城,而我們根本就沒有士兵去防守。”
索娜一聽,那長長的眉頭微微一皺,“怎么會這樣?”
“一時也說不清楚。我現在就護送你們離開,城西的鄉下我有個同窗,你們先去他那里落腳。”
索妮一臉茫然,看了看蔚成,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索娜沉思片晌,卻是緩緩搖頭。
蔚成連聲道:“西涼兵可不比黃鶴樓他們那種人,進了城一定會大開殺戒。再說你留下來有什么,你眼睛又看不……”
“老蔚!”索妮大喊一聲。
“我一時情急,我……”
“蔚大哥,沒關系的。我是瞎子,這是事實。但同時我也是個大夫,打戰會出現傷亡,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蔚成急的跺腳,“西涼人殺進來你怎么辦?你妹妹怎么辦?你一個女人能做什么?”
索妮連連點頭,勸道:“姐,聽老蔚的,我們走吧!”
索娜嘴角甜甜一笑,“帶著妮兒和大師兄走。師傅當初欠下的債,我來還。”
蔚成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桌子,怒喝道:“索娜,你別裝老好人了。”
索妮第一次見到蔚成發這么大火,那雙漆黑的眸子上下抖動,嘴巴抿著,像是被嚇到了。
索娜依然是那副寡淡的表情,她側著頭,循著粗重的呼吸聲慢慢走過去,摸到了蔚成的身子,而后順著他的肩膀往上摸。
當索娜的雙手碰到蔚成的臉時,后者渾身震了一下,激動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
他感受著索娜掌心的溫度,與那溫柔的撫摸,鼻中聞到草藥的甘甜氣息與對方獨有的清新體香。
在這一剎那,他體會到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他多么希望這一刻能停下來,也多么希望這一雙手能永遠陪伴著自己。
“蔚大哥,你該刮刮胡樁了。”索娜摸著,淺笑的說道。
她慢慢挪動雙手,摸到對方緊皺的眉頭。
索娜用大拇指緩緩撫平他的眉頭,又柔聲道:“不要擔心,我知道自己的歸宿。”
她繼續向上摸去,摸到了到對方寬廣飽滿的額頭,微微一笑,“蔚大哥一定是位俊俏的郎君。我希望蔚大哥能找到一位能與你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我會永遠祝福你們幸福。”
蔚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愛慕,抓住索娜柔弱無骨的纖手,一把將她拉扯進自己的懷里,緊緊的抱住了她,“我不要你的祝福,我自己的幸福我要自己去爭取。”
索妮站在一旁挑著眉頭,眨巴著那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被從窗戶投射進來的夕陽照射下,反射著彩虹的光芒,那張小臉顯得一臉無辜與猝不及防。
“跟我走吧!”蔚成繼續懇求道。
索娜任憑他將自己抱在懷里,她沒有掙扎,感受到蔚成胸膛的結實與溫暖,她慢慢將頭伏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蔚大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也許在你看來那就是傻,但我想告訴你的還是那句話,我是一名大夫,我的職責就是醫治傷者,我希望你能理解。”索娜說完,拍了拍他的背。
蔚成松開手,擦了擦眼角滾燙的淚水,“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會堅守到最后一刻。到那時,我希望你能跟著出城。”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欲要轉身離去。
索娜突然喊道:“蔚大哥……”
蔚成停下腳步,轉身回頭,“我在。”
“四月了,山谷的蝴蝶花要開了,等這結束,能帶我去看嗎?”
“嗯!”
索娜頭輕輕一歪,嘴角微微一笑,“那說好了哦!”
“等花開了,我來接你。”蔚成說完,走進了溫柔的良夜。
索娜伸出手,索妮忙走過來,挽住對方的胳膊,小聲道:“姐,我留下來陪你。”
“娜兒,妮兒……”寶石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臉焦急道:“你們怎么沒跟蔚成走?”他說完,便是搖頭一笑,“唉……你那倔脾氣……我真是明知故問。”
索妮與大師兄對望一眼,二人苦笑一聲。
索娜一副輕松的模樣道:“先說好啊,待會西涼兵打進來,大師兄你可不許埋怨我們。不要又是那句老話‘我不是早就提醒過你們……’。”
寶石走過去牽著索娜的手,“先去吃晚飯,待會才有力氣救人。”
三人走出大堂,朝廚房走去。
索妮愕然道:“你提醒過我們什么?”
寶石道:“那可多著了,可你們就是不聽。就像你小時候我讓你不要上樹掏鳥窩,你不記得了,那次頭就給摔破了。”
索妮搖頭道:“我小時候掏過鳥窩?我怎么不記得。”
索娜提醒道:“八歲那年啊,我都還記得。”
索妮思索道:“我怎么完全沒印象了!”
寶石埋怨道:“年紀輕輕就健忘,讓你每日早起早睡不聽。自己身為大夫都不注意養生,等老了我看你怎么辦?別到時又怪我這個大師兄當時沒有提醒過你們。”
索娜哈哈一笑,“大師兄,不是說不許說這句話了嗎?”
“不許說哪句話?”
“大師兄,我看你也很健忘,還好意思說我?”
三人談話的聲音隨著漸行漸遠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到最后慢慢消失在狹長的過道里。
此刻,夕陽最后的一抹余光也終于落下,大地被黑暗吞沒。
入夜后,白帝城除了北門是關閉的,其它三門依然大開。
不少百姓已經爭相出逃。
不逃的,要么是老弱病殘,要么是覺得這種事對白帝城來說不是很常見嗎?
但當有人說西涼人可不比那些搶地盤霸主,他們不是來奪權的,西涼人進城的目的是燒殺搶掠的。
有些人一聽覺得是那么回事,也按捺不住驚恐,急忙回家收拾細軟,拖家糊口的出城躲避戰爭。
城中混亂一片。
此刻,王嫂的面館早已收工,屋內有昏黃的光芒從門縫射出。
她正坐在廚房的院子里獨自洗碗,眼淚嘩嘩的流。
屋內爐子里鹵著明天要賣的牛肉,豆腐,雞蛋,鴨,下水等一些鹵菜,她的大侄女萍兒正在案板上用石粘打磨著米粉,鍋爐里蒸汽騰騰,有米粉的甜香氣味飄出。
自從那日蔚成三人從城外回來后,他的‘相公’便消失不見了。
蔚成告訴她,就當你相公已經死了。
王嫂聽后,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怎么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呢?
有些人的悲傷會在事情發生之后一段時間里才爆發出來,王嫂就是如此。
而最讓王嫂介意的是她十八歲嫁給自己的丈夫,這快十年過去,也沒能為他生個兒女。
如今,她知道自己夫婿這一脈是要斷了。
正坐在那滿腦子胡思亂想時,突聽到門外有人敲門,她洗了洗手,喊道:“來了。”
王嫂來到店門口,打開門,瞧見是蔚成,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快擦去淚水,擠出一個笑臉,“是蔚哥啊,進來坐。”
蔚成走進屋子,“怎么烏漆嘛黑的,也不點燈?”
“剛在后院忙了。”王嫂說著,借著后院的微弱燈火,摸到了柜臺上的蠟燭,將其點燃,她轉過身,這才看到蔚成那通紅的眼眶,關心道:“你……你怎么了?”
蔚成搖搖頭,“有酒嗎?”
王嫂疑惑的從柜臺后面拿出一瓶酒,放到他桌子前,“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說說。”
蔚成喝酒,不言語。
“我猜是為了索娜姑娘吧?”
蔚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王嫂微微一笑,“蔚哥你一不缺錢,二無成家,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還能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了?我想就只有愛情了。”
蔚成輕嘆一聲,又是猛灌一口酒,突一拍腦袋,“你瞧我這記性。”言罷,看向王嫂,“你快收拾一下,先出城暫避幾日。”
王嫂問道:“是不是那什么西涼軍要攻城了?唉……能與我們小老百姓有什么關系,他們打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這次可不同。你聽我的,現在就走。”
王嫂知道蔚成的身份,眉頭一皺,朝后院喊了兩聲“萍兒”,正在廚房忙活的萍兒來到大堂,問道:“嬸,有事?”
“你現在就回鄉下,西涼人要打來了。”王嫂說著,走進柜臺拿出一個錢袋遞給她,“這是十兩銀子,先拿著。”
萍兒這小姑娘一聽西涼人要打進來,嚇得臉色蒼白,接過錢袋就往外走,突又回過頭問道:“那嬸你了?”
“不用擔心我,你快走,路上小心些,跟著人群走,別落單啊。”
“嗯!嬸嬸你也要保重!”
蔚成好奇道:“你不回去?”
王嫂搖頭道:“我娘家將我賣了,我已經十年沒回去過。那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蔚成從她的語氣里聽到了恨意。
“夫家又是一人,公婆在我過門的時候就早已過世……”王嫂說著,停了下來,淡然一笑,“來就來吧!反正我也沒什么牽掛了。”
蔚成點點頭,他也是父母早亡,知道孤家寡人的滋味。
王嫂拿出白天沒賣完的鹵菜,切了兩盤,又拿來兩瓶酒放到桌上,碰了一下他的酒壺,笑道:“若這是我們最后得一個夜晚,我希望永遠不要天亮。”
燭光下,王嫂那充滿女人味的身段與臉龐都顯得分外美麗。
二人互訴心思,都說著自己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
借著酒精的作用,兩人打破世俗的隔閡,越聊越覺投機。
直到喝完四瓶酒,王嫂雙臉已經通紅,她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眼角的淚水滑過直挺的鼻梁,滴落到桌上,她喃喃低聲的說著,“我這輩子啊,真是命苦……”
“嗚……”
屋外響起了號角聲。
蔚成知道,這是白帝城預警的號角聲,西涼人開始攻城了。
他站起身,拔出腰中佩劍,朝屋外走去。
王嫂突然抬起頭,臉上還殘留著淚痕,“蔚哥,你活著回來,我跟你睡。”
蔚成一愣,身子僵在了那,好一會后才回頭笑道:“那我勸你現在去拿釘子把床加固一下。”說完,提劍朝著北城門跑去。
王嫂呆呆的坐在那,突笑了起來。
不知是酒后臉紅,還是這苦命女子在害羞。
好看的讓人想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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