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時空扭曲后的旅途,是否有任何含義,白霧不清楚。
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女人,女人的衣著和底層的女人不同,看起來更像是某個組織的統一衣著。
氣質頗為干練,這樣的女人走在底層,其實很容易引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
這個女人倒是毫不在意,是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一旦有人靠近,就會不自覺的被女人玩味的眼神給警告。
這種警告仿佛能夠帶來某種精神層面的壓迫感。
所以一路上,前往第二層入口的地方,一個尚算漂亮的女人走在路上,竟然沒有人攔截搭訕。
白霧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很奇怪。
“難不成這是我第一次出塔前的景象?這個女人是塔神會的?”
“不對,不對……”
塔神會里,莉莉絲都算是高層,可這個女人給白霧的感覺,比莉莉絲更為危險。
塔神會必然沒有這么一號人。
白霧很奇怪,為何這會兒普雷爾之眼又失效了。
說起來,似乎完全進入某個場景后,眼睛就再也沒有彈出任何備注。
這仿佛表明著,某些規則也被扭曲了。
白霧走近這個乞丐,或者說走近這一世的自己。
人來人往的底層里,他始終低著頭,眼神渙散,但當白霧靠近的瞬間,小乞丐猛然間抬頭。
他原本無神的雙目瞬間寫滿了驚恐,仿佛是看到了白霧一樣。
白霧也很奇怪,如果自己不存在,那么對方的目光會穿透自己。
但他的身后,什么也沒有。隨即白霧意識到,這個人是在跟自己說話:
“記住我說的話,記住我說的話……她們來自第五……”
小乞丐對著虛空的吶喊,被女人打斷,女人一記凌厲的手刀,打在了乞丐的脖子上。
有路人圍觀,但也就幾秒鐘時間,便轉過頭,換了方向。
白霧知道這是對自己說的,這個人在向自己求救,但為什么呢?
為什么他可以看到我?
這個問題一冒出來,白霧瞬間想到了許多的問題——
他有普雷爾之眼!
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具身體已經擁有普雷爾之眼了!
他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們來自第五層?
這可是個大信息,這絕對不是塔神會的人。
這個女人似乎也很奇怪,這個小乞丐到底在跟誰說話?
她張望了一圈,并沒有找到任何人。
白霧略微思索,想到了某個可能性。
如果統治者都有著各自的塔外勢力,鐘家秦家是黑金島,宴家是黃泉島,謝家是機械城——
那么是否還存在著,某一家其實合作對象是井六的可能性?
有沒有可能,井六在高塔里有著自己的勢力?
這個想法白霧越發覺得有可能,也許八個統治者里,有一個人也被井六的預言說服,愿意追隨井六。
這個人會是誰呢?有可能是自己尚未接觸到的統治者,也有可能是自己……
他的視線又重新回到了那個乞丐身上,這個身體也的確和自己前世很相似。
但白霧分得清像和是的差別。
他不相信巧合,黑桃十殺死了自己,然后就來到了一具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身體里?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巧合到離譜的事情。
所以從自己的到來,農場的暴亂,兩個k的逃走,黑桃十的穿越,是不是都是某個計劃的一環?
在林銳還是初代面具怪人的時候,林銳說過的很多話,完全是一種信息壓制的感覺,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渾然和其他人不同。
這也意味著,農場長大的面具怪人,知道很多關于這個世界的秘密。
有些混亂的白霧,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機會。
“這一切看來只能等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詢問他了。”
白遠,現在白霧確信,這個扮演著慈父的角色,肯定知道著許多秘密。
白霧其實也想過,有沒有可能這個計劃……全是井六的一盤棋。
但這么一想,內心就會有一種異常違和的感覺。
以至于白霧覺得這個想法很蠢。
井六是一個半全知的存在,這個人如果一旦要改變某件事,必然會很可怕,且是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可怕。
可白霧就是無法想象,白遠被人算計的情形。
他很討厭白遠,哪怕知道了白遠的作為帶著某種目的,卻也依舊討厭。
但討厭歸討厭,他又很迷信白遠。總覺得……哪怕是井六,也算計不到白遠頭上。
這個世界就是有這么一種人,他們惹人厭惡氣質絕佳,帶著讓人著迷的微笑做著讓人討厭的事情,但卻總是笑到最后。
在白霧看來,白遠便是這樣的人。
如果整個布局里,井六算計了自己,算計了林銳,算計了許許多多的角色去達成某件事,他也相信,這些人里,絕對不包括那個討人厭的父親。
白霧的思緒很快被打斷。接下來的漫長時光里,他意識到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飲下了幾滴象征著扭曲的井水后,身體開始在時空中漂流,是井水帶來的某種效果,只要這個效果慢慢解除,自己就會回到百川市。
雖然的確如此,但這個效果持續的時間遠比他想象中要高的多。井水的巨大的能量,白霧才剛剛開始體會。
下一秒,場景開始再次消散,他看到了浩瀚的沙漠。
漫長的旅途開始。
他在沙漠里前行了很久,大概七個小時,在到見到了一座石陣迷宮后,場景才又開始變換。
接下來,白霧去了盛國西部的巨莽山脈,冰天雪地中,白霧見到了一個年代極為久遠的雕刻,刻著一只眼睛。
為了見到這只眼睛雕刻,他足足耗費了十六個小時。
山脈之旅結束,白霧又在城市里開始旅行。
這一次,白霧在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一天。
沒有見到任何活人,只是看過許多活人掙扎求生的痕跡。
十一天里,白霧始終沒有等來重啟,沒有見到進入下一個世界的征兆。
這足以讓白霧忘記自己本來在哪里,該去哪里。
他甚至以為,下一段旅途開始了,自己已經從百川市的戰場上死去,穿越到了這座城市里,開啟了下一段人生。
于是這段時間,白霧開始尋找人們活過的痕跡,尋找那些人努力追尋高塔的腳步。
手機里的信息,只言片語的紙條,血寫下的字跡。托規則的福,這些東西本不該保存太久,卻始終留存著。
但白霧也遇到了很多麻煩。十一天的時間,他身上掛滿了太多的負面屬性。
他仿佛真的開始在忽然到來的某個時空里生存,考慮到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所以他也在尋找末日拼圖碎片,試圖解救自己。
但碎片并沒有找到,在這座不知道是蜀都還是食城的城市里,白霧險些被負面屬性折磨致死。
十一天后,白霧終于離開了這座城市,世界再次發生變化。
他來到了某個古老的部落。
隨著自己進入下一個世界,身上的負面屬性全部消掉,開始重新累積。
從第一次變換場景導致負面屬性清除后,白霧就很清楚林銳到底是如何擺脫負面屬性困擾,在高塔外生存了七百年的。
只是這一次,留在同一個區域的時間比上次更久,四十五天。
白霧以為十一天的城市廢墟里的旅途就是折磨了,卻發現地獄才只是剛剛走到了入口處。
四十五天的時間里,白霧一次次瀕臨死亡,身體陷入了極其混亂的狀態。
就像是前世玩的游戲里,他被一百個黑暗術士掛上了所有負面屬性。
生命削減,殺戮渴望,致盲,減速,眩暈,認知混亂,極度偏執,流血,力量弱化,五感封閉,幻覺……
而白霧的頭發,胡子,指甲,也越來越長。
他在死亡中掙扎了許久,但最終被這個部落的人給救了下來。
四十五天的時間,白霧沒有找到末日碎片,原本沒有普雷爾之眼,他也有把握能夠找到末日碎片,解除自己的狀態。
但根本不敢想象,第二個負面屬性直接就是感知混亂,五感封閉。
黑暗中,白霧在默默的數數,時間一秒又一秒,一分又一分,這樣慢慢積累,終于熬到了下一個世界。
離開的時候,古老的部落里的大祭司,跪拜在白霧面前,仿佛看到了和白霧一樣的景象,如同跪拜著某個神靈。
白霧不知道這些經歷的意義,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走,就真的撐不住了。
三十天。
九天。
十一天。
七個小時。
一百二十二分鐘。
四十四天。
兩個月零七天。
白霧開始不斷在井水的力量下穿越,他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假如自己遠低估了井水的力量。
我在時空里成為了一個旅行者了么?
還是說我已經被井水扭曲了,成為了一個無法穩定在某個時空存活的存在?
前面去的一些地區,白霧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意義。
但現在,去的頻率無法確定,去的地方無法確定,去的意義更是不甚明了。
白霧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該如何回到百川市。
不知不覺,他在外面待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里,三十多處地方。聽過許許多多古怪的聲音,見過許許多多離奇的景象。經歷過數不清次數的死亡,但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可漂流,遠沒有結束。
又三年過去,三年之后又三年。
白霧的頭發長到了腰處,十多年來他不斷經歷死亡,被各種規則折磨的生不如死,可他始終能夠活下來。
塔外的高溫,低溫,兇猛多變的天氣,詭異的規則,無解的謎題,強大的怪我,都是他生存之旅上要不斷去克服的。
最大問題,在于認知。
他只在高塔的世界里生活了不到一年,但在這種混亂的漂泊里,經歷了十數年。
且也不知道經歷多久,十幾年前,滿懷熱血的飲下井水,準備與兩個神一般的怪物拼命,仿佛已經是非常久遠的歷史了。
白霧時常會一個人將自己封閉起來,去不斷地提醒自己,記住以前的伙伴,記住那場戰斗。
在虛假的時空里生活了十年,真實的時空里生活了一年,那么人的認知很可能就會被扭曲。
將虛假當做真實,將真實當做虛假。
也許百川市,也許避難所……只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個夢。
自己只是一個漂泊者,一個不斷在各個時空里流浪的流浪漢。
這些念頭總是會隔一陣子就涌現出來。十幾年的時間,足以讓任何希望變成絕望。
白霧不得不一次次的去思考一個嚴肅且可悲的問題,或者說現狀——回不去了。
他漸漸明白井水的可怕,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完全是運氣。百分之九十五的死亡率根本就是虛假宣傳。
他甚至沒有把握能夠保證,自己再經歷一次這樣的漂泊,還能夠活下來。
這樣的漂泊不見盡頭,這樣的旅途沒有終點。井水帶來的扭曲,仿佛才剛剛開始。
白霧讓自己進入沉默狀態,回憶過去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長。
但那種視死如歸的感覺,已經徹底消失了。
最后一場旅途,渾身襤褸,白霧來到了某片叢林,吃下了一顆果子。
記憶開始大面積大面積的遺忘,十幾年來,他也知道回到百川市的幾率很渺茫,但始終靠著記憶堅守著。
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塔外扭曲的植物,食用它們也會帶著各種扭曲的效果。
白霧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的被驅散。
他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上一秒還在林地躺著,下一秒,自己就被一層層寒冰包裹著。
在一場漫長的夢境里,白霧覺得自己仿佛又捱過了幾年。
可他已經什么也不記得了。支撐著他的記憶消失后,旅途就變得更加漫長且殘酷。
井水的扭曲,似乎終于從時空的扭曲,進入到了別的方面。
文字,信息,畫面,認知,全部開始扭曲。
白霧一旦睜開眼,這個世界呈現給他的,便是無盡的扭曲。
綠色的月亮,冷藍色的太陽,間隔時間毫無規律的晝夜交替,事物運行的速度也是時快時慢,自己所處的位置也在不斷變換。
周圍的聲音也沒有個準數,大風刮起的時候,仿佛聽到了汽車鳴笛聲,女人的哭泣聲,嬰兒笑聲。
出現在海邊,潮汐涌動的時候,能夠聽到無數野獸嘶鳴。
在所有的精神,被徹底扭曲,在所有的意志,被無盡的漂泊磨滅后,白霧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倒在地上,或許是潮汐退卻的淺灘上,或許是山風呼嘯的巨石上,又或者是某座城市某張滿是灰塵的床榻上,沉沉的睡去。
這場沒有意義的旅途,似乎也沒有結局。
這才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在不知意義,完全孤獨卻也什么都無法改變的環境里,一點點死去。
由于整個世界不再正常,所有的東西都在扭曲,讓自己這個原本正常的人,也在喪失對正常的認知。
十數年的漂泊里,白霧依舊感受不到負面情緒,但那種茫然與疲倦感,也讓他生出了想要奔赴死亡的念頭。
鳥獸啃食著他的軀體,海水一遍遍沖刷著他的身軀。
在烈日中,在風暴中,在泥濘中,在暴雨中……白霧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個死人。
也許他將與這個世界,用這么一種方式融合,也許他早就死去了,只是尸體忘記了腐爛。
也許這一切都只是扭曲的一種體現。也許給這個男人重新選擇的機會,他寧愿在十幾年前戰死在那座學校的外面,也不會選擇飲下如此可怕的幾滴“扭曲”。
現在,這一切都該結束了,他會被世界遺忘,歸葬于天地山河間,無人知曉,無人記起——再無轉機。
一切本該如此,直到……那段備注忽然出現。
我承認你消化這股力量的過程很漫長,但千萬不要以為這就能夠打倒你,你應該站起來,你等了十幾年,在沒有認知,一切扭曲的世界里存活很痛苦,但也有人等了九十年。
你在數百個時空里穿梭很痛苦,很疲倦,但還有人在無盡的因果循環里,進行著比你更疲倦的無止境的旅途。
如果扭曲沒有打倒你,那么就輪到你打敗它了不是么?
井水的力量已經大部分被你吸收,只有少部分還在改變著規則,你即將回到原來的城市,避難所還在等著你。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躺在地上,讓人們看到了在時空中漂流了十數年后,肉體未死靈魂卻已經死去的樣子。雖然對于他們來說,你的這個樣子只是忽然出現。畢竟你的十幾年旅途,只是扭曲的效果,那個世界,才過了短短的一秒鐘。
小矮子大概會很憤怒,變成惡墮死去,當然,他現在就快死了。調查軍團的人會全部變成游蕩在百川市的惡鬼,你的好友會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前來支援你的人,終究會因為這個舉動而引來滅頂之災。
還是說,你已經徹底不在乎了?
倒在地上的白霧,眼皮動了一下。過往的記憶仿佛一團火,在無盡的黑夜里慢慢燃起。
備注彈出了最后一段。
最后,讓我們再來一次選擇吧。
重新開始。
再戰征程。
退出游戲。
就像是這個人類第一次死亡時一樣,在那座滿是惡墮的航班里,備注也彈出了類似的選項。
只是那個時候,眼睛的主人,并沒有回應。
但這一次不同。
埋進了冰層的手臂忽然間抖動起來,磅礴的冰川竟然在這一刻,浮現出了無數的裂痕。
下一刻,冰山開始崩毀,無數巨大的冰錐開始塌落。
所有的寒冷仿佛在瞬間被蒸騰!那個沉睡了許久,如同尸體一樣的存在終于爬了起來。
里世界里紅色的怒火瞬間覆蓋著他的身軀,像是一層猩紅的鎧甲。
在普雷爾之眼的幫助下,這個名叫白霧的人類,終于將一切想起來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忘記,只是缺少一個將一切記起來的點撥。
眼睛就是這樣的點撥。
白霧記起來了,自己還欠某個人一場循環的終止,還欠一群人一場做了九十年的夢。
不在扭曲中死亡,便在扭曲中爆發。
滔天的憤怒化作火焰,冰川在這一刻徹底融化!
手像是在回應自己的眼睛給到的備注,白霧在虛空中點了一下。
真男人當然只有一個選項。
再戰征程。
十數年的漂泊在這一刻終于結束,這趟漫長的旅途,除卻帶給了白霧無盡的疲倦,還有伴生之力的瘋狂增長。
以及普雷爾之眼的進階!
那雙如星辰一樣的眼眸,變得更加浩瀚。
無數水滴在空中飛舞,隨即化作霧氣,空間仿佛要在這一刻破裂,像是為一個偉大生物的誕生在慶賀。
又或者在為人類跨越了某個領域而歡騰。
透過在蒸騰中不斷消散的水滴,白霧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頭發有點長了……但是不難看,就先這樣吧。可是胡子就很麻煩了,這一覺睡得真久,這種危險的東西,真難想象有人會選擇浸泡在里面,那得是什么樣的怪物。”
在冰河破碎的這片空間里,白霧漂浮在空中,慢慢剃掉了自己的胡子。
說是慢,這個過程也只是一瞬間。
飲下了永生泉,他的容顏在十幾年里的時光里沒有半點變老。
“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去問,我得謝謝你,我差點醒不過來了。嗯,這一次,你是全場最佳。”
白霧對著無數水滴中的倒影說道。
普雷爾之眼某種意義是按照他的另一面來思考運作的。
白霧的另一面,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玩世不恭的瘋子,一個不容于任何地方的謎語人。
也許正常的白霧會被扭曲摧毀意志,但是這個瘋子不會。
當然,它并沒有辦法和白霧對話,事實上,這場對話的本質,是白霧的自言自語。
破碎的冰河之地開始慢慢的恢復安寧,但遠處的空間里,白霧看到了百川市的夜空。
漫長的十數年的漂泊終于要結束。
從未知,新奇,思索,困惑,到疲憊,絕望,徹底破碎與新生,這趟旅途很長,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當終于一只腳踏回百川市的土地,經歷完了這漫長的扭曲之旅時,白霧的眼里,再次涌現出踏入旅途之前的戰意。
當再次看到昔日伙伴還在奮斗與廝殺時,十幾年的疲倦一掃而空,他再一次感覺到血液燃燒。
時光荏苒,光陰掠過了十幾載,他還是被扭曲侵蝕前的模樣。
一切回到了原點,但因為他的歸來,一切又不再一樣。
看著不遠處的黑色障壁,感受著整個戰場的負面情緒,白霧能夠感覺到,自己仿佛有一種能夠將其直接撕裂開的力量:
“該輪到我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