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所有人都還在為他們即將經歷的巨大轉折而慶幸或者惶恐。
患得患失的巨大情緒變化,讓這座城市的惡墮們都興奮不已。
但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感知不到的維度里,無限巨大而神秘的東西正在降臨。
只有白霧可以看到。
泛黃的天幕開始散發著某種沙黃色的光芒,整個世界仿佛沉浸了巨大的染缸里。
只是片刻的失神后,白霧赫然發現……自己周圍的世界,大樓,廣告牌,街道,腳下的土地,路燈,乃至飛蛾,全部定格住。
它們都包裹上了一層黃沙。
那道巨大的幕布在頃刻間消失,只有兩道宏偉神秘的氣息,充斥在天地之間。
“所以確定是他了么?我們為什么不多準備一點……這遠遠算不上艱難不是嗎?”那個尖銳的,善于嘲弄的聲音說道。
而回應它的,是夢境里那道一絲不茍的聲音:
“他能看到我們。”
“你怎么不早說?”
“他甚至已經在夢境里,用直覺感悟過我們……他對我們很適應。或者說與我們很親和。”
“你這讓我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噢!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了,我們像是兩個在大聲密謀的傻逼!”
黃沙覆蓋世界,連天色也變得黃橙橙的,白霧站在一個仿佛時間定格的世界里,看到了兩道漆黑的墨影,不斷靠近。
它們從無比神秘宏偉,變得逐漸渺小,只有聲音不曾變過,始終是縈繞在耳邊的樣子。
兩道墨影縮小到和白霧差不多的樣子,他們仿佛兩團無法被光驅逐的黑暗,像是脫離了實物卻可以獨立生存的影子。
白霧覺得對方的說話風格,應該是兩個性格迥異的人,而且對方似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曾經在夢里見過他們。
于是他主動打起了招呼:
“現在是個什么情況,我還在百川市么?”
“看吧看吧!該死的,他果然可以看到我們!這可真是少見!”
那尖銳的聲音聽不出是忌憚還是驚喜。
另一個聲音還是平穩認真:
“你好,來自外面的生靈,你現在所處的空間,就寂靜之界,所以不用擔心什么,你好不容易救下的城市與城市里的人,并沒有被沙化。”
“只是因為你處在另外一個維度,所以看到它們的樣子,會有所變化。舉個例子,世界對于你來說,仿佛一個沙盤。”
“我們會占用你一些時間,但請放心,現在的你,并沒有流失時間。”
白霧似懂非懂,但眼下他感受不到敵意,他索性蹲坐在地上,看著兩團墨影說道:
“你們是誰?”
“看看他這毫無半點緊張的感覺,他甚至直接坐下了,可惡啊,這讓我感覺我們神圣的,宏偉的入場像個笑話。”尖銳的聲音一如既往,善于表達出自己的情緒。
而另一個聲音仍舊是認真回答著白霧的問題:
“我們是你在努力尋找的答案,在你詢問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告訴我們,你進入井的最深處,是希望要找到什么?”
白霧喜歡這種直奔主題的感覺,他大概也猜到了,讓自己經歷冒險,布下這個扭曲版本百川市的真正幕后,便是這二位。
他也不想隱瞞,但還是出于安全起見,留了一點心思:
“我想找到……克制序列3——不朽的辦法。”
“噢噢噢噢,一開口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真有勇氣啊。”善于嘲諷的語氣對白霧毫無作用。
白霧也算看出來了,真正會認真回答問題的,只有另一個聲音。
他看向右邊的那團墨影,但卻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不朽者,無法被殺死,你要問的問題,沒有答案。其靈魂可以被封禁,但只要肉身不滅,無論遭受多大的損壞,也終有恢復的一天。”
“就算是世界意志,也只是封印,無法做到徹底的毀滅。”
疑似“井世界意志”的存在,提及了世界意志,白霧認為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世界意志和井世界意志,并不相同。
那個認真的聲音還在繼續:
“但不朽并非沒有終點,一個東西如果可以恒久存在,在時間的無涯里,它本身就會孕育無數可能性。這或許會帶來巨大的浩劫,所以不朽確實有一個終結的辦法。”
白霧皺起眉頭:
“你前面還說無法被殺死……這里卻說擁有終結的辦法,這不矛盾了?”
這次回答白霧的,不再是那道聲音,一道聲音嘲弄的說道:
“你曾經見過世界意志,你曾經也見過不朽之人的死亡,難道你的小腦袋,就沒有一點想法么?”
白霧詫異,自己的確見過被世界意志灌注的錢一心,但何曾見過不朽之人的死亡?
而且為何會將錢一心和不朽聯系到一起?
他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是說……周澤水?”
“咦,我還想著他會答錯兩個回合,是我給的提示太多了嗎?”
白霧震驚不已,周澤水擁有生死之力,且擁有井字級怪物們特有的近乎不朽的身軀,這意味著他非常接近不朽。
但無論如何接近,也不是真正的不朽……
如果周澤水擁有的是真正的不朽,那么豈不是意味著,井一井二井四井五乃至井六也都是不朽?
雖然曾經白霧就很好奇,井五一次次被自己殺死,為何總是能夠復活,莫非這本身就是不朽?
可他見過井六阿爾法瞬間殺死。
見過井三死亡,更是險些遇到了井五被井一擊殺。
這都是徹徹底底的抹殺,如果說井字級擁有的強大生命力,便已經是不朽,那他們怎么可能會死亡?
另外一道聲音響起:
“在詳細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們先自我介紹一下……”
“等等等等,這樣多無趣啊,不如讓他先猜猜我們是誰?喂,你猜猜我們是誰啊?”
兩個聲音的性格還真是截然不同,一個似乎非常沉悶,一個則過于調皮。
白霧說道:
“我以為你們是……這個世界的意志?”
“回答——錯誤!噢,糟糕,我忘了加點彩頭了,好吧你運氣不錯,答錯也沒有懲罰。”那尖銳的聲音顯得很遺憾。
白霧一愣。
這二個“活物”,不是這個世界的意志么?
那它們是什么?如果不是井世界意志,又如何影響到隊長的行為,如何隨意施加各種規則?
如何輕而易舉的改變空間時間?
“我說過,我們是你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好吧,揭開謎題,你可以稱呼我們為……序列之首,我是老二,他是老大。”
“老三你已經見過了……不對,也不算見過,你只是感受過它的存在,它有個你更熟悉的名字,序列3——不朽。”
白霧沒有說話,他固然是驚訝的,但大腦也在思考這種可能性是否合理。
見鬼,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井世界意志,或許壓根就沒有這個玩意兒?
這就是高塔之主口中的兩個究極序列?它們……是活的?
驚訝卻又覺得不那么突兀,因為白霧其實也見過“活的序列”。
序列23——普雷爾之眼。
到也不算是活的,序列只是以自己性格另一面來描述各種事物,但描述的文字,仿佛具備另一個自己的另類思維一般。
所以確切關系,應該是自己的另一個人格,給了普雷爾之眼生命。
于是白霧忽然想到了井世界第四層,逆塔頂端那些密密麻麻的臉。
他不止一次聽說過,井是由眾生情緒組成,也許序列一和序列二,便是借著無數生靈里的某個人格——“活了過來”。
“他好像發現了,他怎么能夠這么鎮靜,難怪你老拉偏架,因為他更像你。但我喜歡他的另一面……因為他的另一面,更像我!”
尖銳的聲音打斷了白霧的思考。
白霧也不再深入細想:
“所以你們……是序列一,序列二?”
尖銳的聲音說道:
“我是序列二,你可以叫我……世界之心。它是序列一,你可以叫他規則之心。”
“我們可不是什么世界意志,那玩意兒的確存在,它是孕育我們的東西,但它老了,它正在死去,嘻嘻嘻。它甚至奈何不了老三。”
序列二的聲音如果不那么尖銳,大概真的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但尖銳的強調讓他仿佛有些刻薄嘚瑟。
提及到世界意志,就序列二像是一個欺負了他很久的大人,終于管不了他了,他翅膀硬了,如今可以上演父慈子孝的一幕。
這與如今的現實也很相似,井世界影響真實世界,但井世界的起源……還是源于真實的世界。
所以井世界如今的確像是一個弒父者。
序列一則刻板很多:
“世界的意志正在淡薄,扭曲的存在稀釋了它的影響,放大了生靈情緒的力量。它正在被削弱。”
“你可以從哲學上,將井和世界意志看做兩種東西,一個是主觀,一個是客觀。”
“主觀決定我們眼里世界的模樣,客觀則是讓我們敬畏和探尋。但當這個世界的規則可以被情緒扭曲,可以被扭曲隨意破壞……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了客觀。”
“科學崩塌,就連神學也在崩塌。”
聲音再次變換,尖銳的聲音忽然接過了話題:
“但有趣的是,這樣的世界,其實并不是我們討厭的,切莫以為我們站在你面前,就代表著我們認可了你。”
“如果世界意志被徹底消滅了,一切也都是我們所不會避諱的,哈哈哈哈哈哈,甚至我可非常樂意見到那樣的一幕,世界,宇宙,沒有規則,生靈非生靈,秩序,扭曲,生,死,時間空間,全部都沒有了界限,一切都是混沌,一切都是扭曲,好像也不錯啊。”
白霧無法想象那樣的世界,那就是阿爾法所期盼的——一個完全無法預測的世界。
他相信這兩個序列如果真的渴望這種世界的到來,那么自己沒有理由還能坐在這黃沙一片的世界里,聽它們嘮叨。
同時,井世界第五層這座巨大的寶庫,也是它們所無法掙脫的。
貫徹著讓世界從無客觀,只保留主觀只有扭曲想法的人……目前只有阿爾法一個。
所以白霧雖然很想知道,序列一的效果是什么,序列二的效果是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未必會得到其中之一。
就算得到,也可能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倒不如在這之前,先弄清楚一個治標的辦法,至于治本……白霧只是想想,卻不會直言:
“所以打敗不朽的辦法到底是什么?”
“讓不朽者抹除一切生的念頭。”
這次對方簡單明了的回答了白霧的問題。
如此簡短的一句話,白霧反而捉摸不透。
序列一像是一個授業恩師一樣解惑:
“周澤水的死亡,便是因為他已經放棄了所有生的念頭。”
“井六以為自己會死,但內心卻渴望著活下來,所以因果反噬,其實也沒有讓井六真正死去,但的確會削弱她的力量。哪怕透支了超越她生命力的力量,去窺探因果,哪怕她只剩一口氣了,可她就是死不了。”
“井五也一樣,在他認為自己毫無生機的時候,他無法活下去……但在他回憶起過往的那些部下,心生不甘的時候……井一忽然發現,井五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可以進行抵抗。”
“想必你也疑惑過,世界意志聚集于錢一心的身體,錢一心或許礙于契約,無法解決掉不朽的擁有者,但為何無法解決掉井一?他都親自去殺了對方一次,卻又不徹底殺死,用意何在?”
序列一的一番話,讓白霧徹底明白過來了。
“因為他殺不死井一。”
“是的,因為他無法殺死不朽之人。”
“不朽永遠無法被殺死,除非……他的擁有者認為自己可以被殺死。或者他的擁有者,認為自己必死無疑。這便是不朽的奧秘。”
“而你口中不朽的真正主人,被你稱之為阿爾法的存在,之所以能夠殺死他麾下的幾個井字級……是因為在殼化的過程里,阿爾法能夠輕易收回他們生命的‘設定’,已然深入他們靈魂。”
“就算拿回了他們的記憶,也無法更改。這也算是不朽的初代擁有者,一個特殊的權限,他的確可以殺死繼承了他不朽特性的使徒們。”
“但并非是真正抹殺了不朽,而是讓這些不朽者……以為他們可以被殺死。”
一個驚人的秘密就這么輕易被揭露,隨意的像是兩個熟人談論天氣。
白霧大概明白了,阿爾法就像是某個無法被治愈的初代“瘟疫”。
它將瘟疫傳播給了六個門徒,這六個門徒其實都是無法被治愈。
只是他們始終以為……自己是可以被賦予他們瘟疫的人治愈或者吞噬的。
這是一個觀念,但對于他們而言,則是一個設定。
就算井二拿回了自己的記憶,就算井五靠著求生意志掙脫了井一,但關于阿爾法可以殺死他們這件事,他們深信不疑。
恐怕就連井四也是如此。這便是不朽的一種特性。
其傳播者,會始終在被傳播者身上……留下一種能夠輕易磨滅他們的認知。
“這種如設定一般的認知不可被更改,就算你現在告訴他們,也無法解除。阿爾法,不朽的真正擁有者,沒有這樣的認知……所以某種意義來說,他是無法被殺死的。”
“而且能夠被老三認可的,是對生有著巨大執念的,就算高塔封印了他數千年,就算人類世界一度回到了近乎沒有扭曲的時代,就算他的對手曾經展現出了比他更高的天賦……”
“他對扭曲的執著,以及想要活著去見證一切的執著,始終未曾消減,甚至越來越狂熱。”
“不朽的弱點,是讓人舍棄生的欲望,或者讓人認為自己可以被某個特定存在殺死,但阿爾法很清楚,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殺死他。所以他也就的的確確,無法被殺死。”
“哪怕世界意志能夠徹底鎮壓他,重新加固一層近乎無法破解的封印,那也不算是‘殺死’。”
這真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回答。
井一到井六,只能被阿爾法殺死,除非如周澤水一樣,對生不再有任何留戀。
而阿爾法不一樣,他深知自己不會被殺死,更想要活著看到扭曲降臨的盛景。
也就是說,不朽唯一的弱點……對于阿爾法而言不存在。
白霧發現,自己就算來到了第五層,大概也無法填補高塔制造者的遺憾——徹底解決阿爾法。
“哪怕是致力于讓一切回到正軌,讓所有特殊性歸于客觀的老四,也做不到這一點。我們也不例外哦。”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明白了么,它不可被摧毀。你面對的東西,就像人心里的惡一樣……只能被壓制,卻永遠無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