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漫天的銅錢旋轉飛舞。
這些銅錢色澤暗沉,紋路斑駁,難以分辨其年代出處。
銅錢與銅錢之間,卻有一道道細密如線的陰氣使之纏繞相連。
在耗頭的驅使下,數以千計的奪命鬼幣,化作天羅地網,籠罩向白骨童子等陰怪。
它一邊施術,一邊悄悄瞅向那馬面怪人。
就見此人一拳一掌,有板有眼,看似只是人間武學,卻已有返璞歸真之意境。
在馬面怪人的攻勢下,無面燭女、希惡鬼和暴鬼連連后退,不多時便已現出潰敗之相。
‘這馬面,盡使這些粗淺拳腳,也不使出真本領,好家伙!藏得可真深!’
耗頭暗暗咬牙,心中生出一絲不服,銅幣不要錢一般飛出,一時間飛沙走石,陰氣滾滾,血光飛濺。
兩聲巨響。
白骨童子的骨臂骨腿在漫天銅錢中四分五裂,骨身崩塌在地,只剩下一顆骷髏頭,開口求饒。
而身形短小老婦模樣的廄之鬼,更是被削滅成一團黑氣,轉眼便被旁邊沖上來的小虛耗們團團圍住,只能束手就擒。
幾乎同時,無面燭女肩后的火燭悉數熄滅,被馬面一拳打飛出去,倒地不起。
啪啪!
又是兩聲。
卻是那希惡鬼和暴鬼也被馬面打飛。
“嘶……”
耗頭倒吸口涼氣,這廝雖和自己同時擊敗對手,可總感覺過于巧合。
它正想著,馬面怪人已經化作流光,向前掠出。
“發什么呆呢,牛頭小弟。”
“你……你這馬面!”
耗頭翻了翻卷唇,蹦蹦跳跳地向前追去。
斷了一根琵琶骨的防風鬼向前狂奔,陰森森的鬼面上再無此前的從容淡定。
它雖然身形高大,宛如巨人,可擅長的卻是鬼琴術和占風術,正面相搏時,卻略遜于一般水準的幽冥縣主。
它心中明白,那六丈虛耗,雖還沒有正式獲得縣主封號,實力卻已不遜普通縣主。
而那個后來的馬面怪人,隱隱還要稍強一籌。
即便只是縣主,那也是最強的縣主。
自己遠非此二人對手。
漆黑夜空中,劃過一道漆黑巨影,隨后砰然落地,攔截在防風鬼面前。
正是六丈虛耗。
它冷笑一聲一爪揮出。
如影隨形的馬面怪人亦同時趕到一拳轟出。
防風鬼腹背受敵措手不及。
它胸口被耗頭的利爪洞穿。
它的腰部以下,則被馬面一拳轟碎。
五六丈的鬼軀頃刻瓦解坍塌,轉眼之間已然萎靡成五尺來長。
生死存亡之際防風鬼再也不顧一切顫抖著鬼軀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嘯。
“主人救我啊!”
文和縣的夜晚,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在呼嘯。
草木在搖曳。
飛蟲鳥獸在鳴叫……
可種種聲音,仿佛都已經被某種力量屏蔽在外。
就連縣中的百姓也紛紛感覺疲乏困倦,不多時皆已昏睡了過去。
可文和縣中隱于各個角落的鬼魂陰怪們,卻無不在顫栗發抖鬼面上或流露出惶恐,或浮起敬畏。
它們轉頭朝著同一個方向,顫抖著鬼軀匍匐下拜。
那方向,正是廣元郡府。
城北,耗頭的六丈怪軀也在微微顫抖。
拼命抵抗著那股威壓,絕死而不下拜。
早在一個多月前,它便已暗暗對冥輪起誓,此生若要再拜,也只會拜一人。
“小小陰怪,見到本座法駕,還不拜見?”
渾厚的聲音,伴隨著一股更加厚重的威壓,從縣外北郊襲來,隔空點中耗頭。
耗頭一陣劇顫,只覺如負泰山,膝蓋骨快要崩裂。
這時,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它的腰上,那股恐怖的威勢瞬間消減數倍。
“馬面……”
耗頭復雜看了眼馬面怪人。
沒等它再說什么,頭頂那股壓迫而來的威勢再度上漲。
連帶著撐住它的馬面,也在微微顫抖。
“阿彌陀佛……”
伴隨著那陣輕柔佛號響起。
文和縣死氣沉沉的夜晚,漸漸活了過來。
耗頭和小槐相視一眼,同時如釋重負。
一襲白袍的僧人,在它們身前勒馬而停。
全身泛著火光的雪白巨馬,仰頭嘶鳴,替牛頭馬面擋下了那股恐怖的威壓。
“法師……”
耗頭長舒口氣,朝向馬背上的僧人深深一拜。
小槐則打量起周逸座下的夜馬,馬面上流露出些許感嘆與僥幸。
此時愈發慶幸,能得大圣點化,賜予新生,方才讓他有了人身與人性。
隨后他與牛頭一起,躬身立于夜馬之后,一左一右,守護著圣僧法駕。
鴉雀無聲。
幸存的鬼怪們,如白骨童子、無面燭女等,全都驚疑不定地看向周逸。
直到今夜,它們終于知道了,隱居城南小院的陰間大大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個僧人。
殺僧令下,本不該存在于世的僧人。
而今卻逼走楚夫人,扶持牛頭,敕令馬面,隱于陰間幕后,甚至還能承受住郡府之中那一位大王的威壓。
周逸抬起頭,目光順著城北郊外的官道,無限延伸,望向廣元郡府。
“阿彌陀佛,施主終于肯露面了。
沒想到,操縱百鬼夜行,大鬧凡間,禍害百姓的,居然是閣下你……
……廣元郡中,下轄八縣,統帥萬鬼的陰間大王。”
這兩天,周逸一直在思索,幕后之鬼究竟會是誰。
亂道盟?
空山姥母?
又或者是對徐府始終不懷好意的劍南隱門?
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會是獲得一郡之地百姓香火供奉的陰間大老爺——郡府城隍。
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算是楚夫人,以及其繼任者耗頭的頂頭上司了。
轉念一想,周逸卻也能夠明白。
平沙鎮客棧中,黃虛就曾經說過,如今這世間,天道隱沒,冥輪不啟,諸如河神、山神、城隍、土地等各路神靈,早已不再是有德者居之,而是強者上位。
它們自然也會在人前顯圣,行以善事。
只不過,它們私底下的爭斗卻是在所難免。
譬如玉清河神黃虛,前任縣主楚夫人,他們都無法免俗。
可爭歸爭,斗歸斗,冥冥之中卻有一條底線,是不可以觸碰的。
那,便是凡間百姓。
無論黃虛還是楚夫人,就周逸所知,都未觸碰到這條線。
然而中秋之夜,這位廣元郡府城隍背地里的所作所為。
顯然已經過界。
渾厚的笑聲,從縣北郊外飄來。
“話不能亂說,本座可沒有操縱百鬼禍害百姓。
你就是那個裝神弄鬼的大大王了?
本座車駕已至,還不速速前來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