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腸還是徐府家養奴仆時,就很會看人眼色。
等到進入府兵后,這項本領也未丟掉。
同僚們只道他大大咧咧,整日里沒個正形。
卻不知許多事情,他心里比誰都清楚。
然而眼下,根本不需要他去察言觀色,形勢已是一目了然。
“你五年前不是已經收過一個良材美玉嗎?還要此子做什么?”
“開什么玩笑!這娃娃丹田生華光,經脈如江海,體內山河自成一派,最適合我派斬妖除魔的功法。”
“呵呵,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此等良材美玉,無論是習武還是修術,都乃驚世之才。”
“本座從未和你爭過什么,只是此子非我莫屬!”
“你好大的口氣!”
“你好臭的腳氣!”
“你……”
在眾不良人既驚訝又無比嫉妒的目光中,身著白袍的解厄派派主,以及一襲藍袍的斬妖派派主,竟然爭得面紅耳赤,仿佛下一刻便要大打出手。
最終還是齊無華輕咳一聲:“二位何不問問他自己的意見?”
兩名派主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隨后面朝衛小腸,皆是和顏悅色,笑容可掬。
你一句我一言,講述起各自門派的淵源、地位以及本領。
天師道雖統領七十二術道門派。
可現如今,隨著一宮兩府三山,這六家上道門勢頭漸大。
天師道開始有意無意扶持那十八家中道門。
中道門相比于上道門,所差最多的,便是魂氣高人的數量。
然而好幾家中道門聯合起來,倒也不懼一方上道門,相比較下道門,以及九成九的世俗武門,中道門可謂是仙門一般的存在了。
至于解厄派和斬妖派,在十八家中道門里,也算是排在前列。
不僅分別掌握著解厄術,和斬妖術,還擁有一些下道門上貢的術法,譬如土行、聚獸、尸解等等。
兩人都是以傳音入秘之術,將自家門派的種種威風講述給衛小腸。
衛小腸幾次想要打斷,都沒能奏效。
他只好耐下性子,直到兩人把該講的和不該講的,全都講完。
“好了,小子,立刻拜師吧。”
“你不用怕,只要你進我解厄派,日后便是世俗人眼里的仙家了啊。”
“哼,進我斬妖派不也一樣。”
“快快拜師,不用擔心斬妖派,凡事有本座替你撐腰。”
在兩名派主充滿期待與迫切的目光注視下。
衛小腸深吸口氣,微微拱手,道:“剛才某一直想要解釋,可始終沒有機會。在下其實已有一位恩師,不好再拜你們當師父,抱歉抱歉。”
“你……”
“這怎么可能……”
兩名派主面露困惑,再度檢查起衛小腸體內真氣的運行軌跡。
雖說隱隱有被人指點的跡象,可并沒有修過任何功法、術法所遺留的痕跡。
分明就是一塊未經雕琢,潛力無限的璞玉啊。
這小子,一定是因為御兵派而對術道門派產生誤會,方才撒了謊。
兩名派主相視一眼,心中都生出了類似的想法。
直到這時。
御兵派派主李順才傳音道:“二位前輩可否稍等片刻。晚輩還有些話要問他。”
斬妖派派主微微點頭。
解厄派派主道了聲“請便”。
兩人也沒有再繼續逼迫衛小腸。
沒等衛小腸稍松口氣,一束宛如劍鋒的目光射來。
“說,那個救走你的武人叫什么?現在何處?還有,你今日為何來此?”
衛小腸只覺心頭劇顫,卻還是毫無畏懼迎向李順的目光。
“那位高人行俠仗義,斬妖除魔,不留姓名,我也不知他現在何處。至于我為何來此……我被你們不良人冤枉成妖物,現在真相大白,你們自然該幫我洗清冤屈!”
李順笑了:“行俠仗義?斬妖除魔?聽你的口氣,我派長老弟子都是妖魔了?那人如此蠱惑你,果然是個大魔頭!”
“之前你們那個不良人頭領,把我當成妖物,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我。他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衛小腸嚷嚷道。
他個頭本就比在場所有人都高出一截,膀大腰圓,腦門光亮,此時昂首挺胸,滿臉不屈,看上去煞氣凌人,卻讓那兩名派主愈發心動,此子不僅天資出眾,且道心如磐石,簡直就是罕見的修行奇才啊!
“好一個牙尖嘴利。”
李順目閃寒光,剛想釋放威壓,就被大長老董川笑呵呵地給勸住,“我說李順啊,你可是堂堂御兵派派主,至于對一個世俗武人咄咄相逼嗎?”
“本座問都不能問了嗎?”
李順眼神恢復平靜,心里卻泛起一波接一波怒意。
他此番表面上是為救李吉銀,實際上卻也是兵行險招,雷霆一擊,想殺師父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他正聯手兩名中道門派主,威逼昔日的師父徹底放權,勢頭也全在自己這一邊。
可眼下,卻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給徹底攪了局!
那兩個老家伙,現在心思也都放在了那小子身上,哪里還有半點為自己出頭的意思……大好機會,就這么白白錯過,可氣可恨!
念及于此,李順淡淡道:“既然大長老寧可信一個府兵,也不愿意相信自家門的長老弟子。也罷,那就等今晚,從城隍廟里接回李長老的魂魄,把事情問個清楚,也好還李長老和我那無辜的弟子一個清白。至于這個府兵……”
李順頓了頓,看了眼院中老樹下的那口枯井。
“不如暫且關押進地底水牢。等今晚過后,再做定奪。”
聽到“水牢”二字,衛小腸眼底閃過一抹喜色,隨后飛快收斂,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斬妖、解厄兩派派主微微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齊無華和始終護于身后的大長老董川,同樣沒有反對。
派主李順朝兩名派主行禮,隨后轉身向自己下榻的小筑走去。
走進小筑,關上門口,李順便取出了一張法符,口中念念有詞,同時注入魂氣。
從法符中,升騰起灰白色的煙氣。
煙氣環繞成圈。
圈中出現了衛小腸被兩名不良人客客氣氣送進水牢的畫面。
幾乎同時,衙署另外三間小筑和幽室之中。
斬妖派派主,解厄派派主,包括齊無華和董川,也都各施法門,隔空觀望起衛小腸在水牢中的一舉一動。
董川手捋頷下白胡,低聲道:“這小子雖是良才美玉,可心思倒是簡單,還當真以為我等看不出來。師父,你在想什么呢?莫非擔心那個飛馬幫……”
齊無華微微搖頭:“為師在想,此人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就這么恰到好處打破了僵局……或許是我想多了。”
忽然間,二人面前的煙鏡畫面一陣搖晃,旋即四分五裂,人影消失。
從面前那枚法符中,升起一絲黑煙。
法符已毀。
董川一怔:“這……”
齊無華第一時間,閉上雙眼,感應向另外三間小筑。
大弟子李順和他們一樣,符毀煙散。
斬妖派派主用來窺探的地底水牢的銅鏡鏡面上浮起一絲裂紋,瞬間擴散,支離破碎。
解厄派派主的凈水蠱中,凈水劇烈震蕩,水紋變得混亂,里面的人物景象,也隨之消失。
三名魂氣高手皆已從小筑中掠出,再度出現在庭院之中,幻化成古井的水牢入口前。
可無論他們如何施術,又或者使用法器法符,都無法打開原本就連不良人都能夠輕易開啟的入口禁制。
就仿佛突然間潛入進了一股陌生的力量,不僅屏蔽了他們窺探水牢的術法。
并且還徹底封印了地底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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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不良人們臉色變得古怪而復雜,隱隱透著驚恐,卻又不敢出聲。
要知道,不良人衙署乃是朝廷之中最為隱秘,并除了王宮以外,防御最森嚴的地方之一。
從長街開始,就布滿了幻陣、禁制、結界,除了衙署外,其余一切宅院房屋都是空的。
即便有人不小心闖入了這條隱街,所看到的不良人衙署,也只會是一間沒有牌匾的破敗宅院。
而在衙署內,更有真人親點的紫微諱鎮守。
鬼怪不敢侵,妖魔無法入!
可眼下,在不良人衙署的后院地底,那座曾經沒少關押過妖物鬼怪、窮兇極惡之徒的水牢,竟被一股外來的神秘力量給滲透控制住。
并且還是發生在幾位仙長的眼皮底下。
這如何不讓不良人們心驚膽跳?
斬妖派派主瞇起眼睛,摸了把胡須:“好小子,竟然被他給騙了。”
解厄派派主搖頭:“應當是他背后有高人指點。”
御兵派派主李順臉色陰沉,正要開口,余光里齊無華和董正川一前一后而來。
下一瞬,他瞳孔陡然收縮。
就見齊無華眸里竟浮起絲絲驚喜與感動,隨后朝向枯井拱手而拜,口中念念有詞。
旁人或許覺察不出什么。
可此時齊無華,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從井底水牢所溢出的那股熟悉氣息。
昨日的術中之術。
兩次可怕的幻境。
都讓他記住了這絲氣息。
最重要的是,轉世點靈后,他對于氣的感應已然達到前世所無法想象的地步。
……那正是圣僧施術的氣息啊。
‘原來圣僧早就洞悉了那逆徒的陰謀,不計前嫌,仗義援手,助某脫困啊!’
齊無華心存感激的同時,也愈發覺得高深莫測。
山神廟后院。
桃樹旁,涼亭里。
周逸正一臉微笑地看著水鏡畫面中,所呈現出的不良人衙署里的情形。
也是他一直以來都很好奇的地方。
“小僧終于進來了!隱于市井的無人長街,破敗宅院的門臉,后院枯井……這不良人衙署倒是挺隱蔽的,生怕妖怪尋仇報復嗎?”
然而很快,他微微皺眉。
“齊無華難道是在拜我?看他的嘴形的確像是在默念‘圣僧’……
奇怪,這又是為何?
被小僧滲透了號稱固若金湯的不良人衙署,你不是應該很慌才對嗎?”
周逸思索半晌,也沒想出齊無華為何要隔空參拜自己。
不過,既然天機沒有將他遮蔽。
至少說明,他對自己并無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