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卓立仁眼里透著狐疑,冷冷打量著韋幼娘:“此事莫非又與不良人……與你有關?既然她沒事,那為何還不把她送回來?”
王泉忽然一笑:“貧道正打算召土地來問,韋副帥便恰好出現。真是巧了。”
韋幼娘心知卓太守對自己成見已深,一時半會也無法解開。
她再行一禮道:“此事與不良人無關,具體情況不便透露,一切都在不良人掌控之中。只是不想卓太守的家人太過傷心,也不想卓太守為此大動干戈,驚擾百姓,所以特來相告。卓小姐有高人相護,自會無事。”
沒等卓太守開口,王泉目光閃爍:“高人?這一個小小的廣元郡里,哪來那么多高人?”
卓立仁眼神愈發冰冷:“之前先是我家三郎,而今又是我女夢媛……你今日若不說出實情,休想走出我卓府!”
說著,卓立仁朝向王泉深施一禮:“王高功既是高人,也是郡府不良人的主帥,還請王高功助我。”
“自然。”
王泉微微點頭,突然張手,口中念念有詞,一座青灰色的山影,憑空生出,浮現于韋幼娘和幾名不良人的頭頂。
山勢壓來。
韋幼娘如身背山巒,被困當場,動彈不得,卻毫無畏懼。
她剛剛收到城隍廟無常使者的傳信,告知了圣僧逐妖一事。
具體情況,她并不清楚,卻深知以圣僧的行事準則,絕不想因此驚擾到百姓。
王泉凝視著面露不屈,咬牙承受威壓,卻愈顯身姿曼妙的韋幼娘。
“一名修為還不足觀魂境的武人,竟被推舉成為一郡不良人副帥,實在罕見啊。我雖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爬上去的,可你也不能為虎作倀,隨意欺瞞太守大人。”
說話間,他口中念念有詞,再施一術。
“召,廣元郡土地。”
轟隆隆……大堂的地磚向兩旁分裂。
一條影子從地下鉆出,看到被困的韋幼娘等不良人,那張猶如白紙的面龐上蕩開一圈漣漪。
遲疑片刻,它拜向施術的王泉:“參見不良帥,請問何事召喚卑職?”
王泉淡淡道:“告訴貧道,究竟是誰,抓走了太守之女卓夢媛?”
土地毫無遲疑,叉手拜道:“回稟不良帥,卓小姐平安無事,并未被妖怪抓走。”
王泉怔了怔,余光里就見卓太守一臉驚喜,眾不良人有的面露不忿,有的則暗中冷笑。
他臉上的從容與淡定逐漸消失。
“大膽!你竟也和那韋幼娘串通起來欺瞞貧道?卓小姐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僧人模樣的妖怪抓走,你竟然還說她平安無事?”
氣感壓來,土地身形劇顫。
大半個月前,被御兵派長老重創的陰影尚未散去,此時愈發惶恐不安,連忙喊道:
“回稟不良帥,小怪真的沒有撒謊啊!那個僧人是妖怪假扮的,真正的圣僧早已于暗中救下了卓小姐,并且已經追蹤那妖怪而去……”
土地陡然回過神,心知自己口不擇言之下說得有些多了。
它因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成為不良衙署的妖仆。
也正因為此,它才最清楚,在廣元郡這片土地上,誰才是真正不可得罪的。
既不是那三方香火神廟,也不是人間術道流派,更非眼前有名無實的不良人府帥。
而是某位居無定所,有時住客棧,有時睡山神廟,看似游戲人間,卻能在一夜之間,讓三方術道門派灰頭土臉狼狽逃離的人間圣僧。
“你……一個小小土地,也欺瞞貧道?”
王泉不再理會一旁卓太守的眼神暗示,揮卷袍袖,向上一揚,隔空化力,抓向滿臉恐慌的土地。
就在這時,一陣如蘭似麝的幽香飄來。
壓在韋幼娘等人頭頂的山影化散虛無。
抓向土地的那股力量也被攔截下來。
王泉倒退一步,面色凝重:“何方高人?”
女子輕柔的聲音響起。
“這位術友且勿動怒,在下伏牛山山神,特為卓小姐之事而來,請見廣元郡卓太守,不知可否相見?”
卓立仁再度一驚,沉吟片刻后道:“有請……山神。”
他自是看不見,頭頂三尺的虛空中,似有星辰光華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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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發出邀請,加諸于太守官位的紫微之氣暫且退避。
一身素白長裙,容色嬌嫩,宛如二八少女的蕭輕素,出現在了卓府正堂。
她看了眼面露感激的土地,隨后又朝向韋幼娘微微點頭。
韋幼娘趕忙行禮,雖然隱隱猜到,這位在十日前宣布“宵禁殺無赦”的山神娘娘,應當也是圣僧的人,可對方畢竟是一方神靈,她絲毫不敢怠慢。
王泉眼底閃過一絲驚艷,隨后拜向蕭輕素:“在下王泉,廣元郡不良人府帥,見過山神娘娘。”
蕭輕素淺淺還施一禮,卻突然道:“閣下不過才是觀魂境,饒是閉關多年,距離魂氣也仍差一線,也就多會幾手術法罷了。又為何瞧不起韋副帥?”
王泉臉色驟變,當著太守和眾多不良人的面被漂亮的山神娘娘如此奚落,只覺雙頰滾燙,想要發作,卻又知道自己絕不是眼前一方山神的對手。
蕭輕素自然也不在意一個觀魂術修的想法。
她朝著卓太守行了一禮,道:“適才不良帥韋幼娘,包括土地,所說的都是實情。
雖有妖物想對令媛不利,可那妖物剛入郡府,就已在我等掌控之中,圣僧更是親自出手,救下了卓小姐。”
“圣僧?”
再度聽到這一稱謂,卓立仁不由怔了怔。
他漸漸想到了什么,眼神朦朧,低聲喃喃:“我那女兒,自從兩個多月前,從業果寺救出她兄長三郎后,便開始燒香拜佛,整天念叨什么圣僧。還有同去的那幾個小郎君,也時不時會念起圣僧……莫非是同一位?”
蕭輕素笑道:“這些事,想必韋帥更清楚。”
卓立仁一臉復雜地看去,就見韋幼娘拱手道:“此事我也一直想告訴卓太守,奈何卓太守始終避而不見。當初從隱門妖孽手中救下我和三郎的,正是圣僧。卓小姐和她的同伴們,或許也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那一切,才會對圣僧心懷感激。”
卓立仁沉默良久,方才嘆道:“原來如此,竟有這事,可是佛門不早已經……罷了,只要吾女平安,這些都不重要。”
他雖曾拜師徐公徐文臺,可和前任太守,那位從不言怪力亂神的徐芝陵卻截然不同。
他對怪力亂神,乃至高人,并無反感。
世人都以為徐公父子不信怪力亂神、妖物鬼怪。
事實上他卻知道,老師徐文臺的本意,是為了讓百姓不要被鬼怪所惑,更希望帝王不被高人所左右。
只要不信,只要遠離,那無論鬼怪,還是高人,都無法影響百姓安康,以及家國大計。
然而卓立仁卻心知肚明,這一套只適合太平盛世。
即便那位如今遠在嶺南道的同門師弟徐芝陵不想承認,可隨著徐公下野,太子秘不發喪,嶺南之亂經久不平,諸王子與各方節度使拒不派兵。
在這煌煌天朝,盛世景象之下,那亂世苗頭,已然生出。
亂世,也是古往今來,歷朝歷代,妖魔橫行,隱世高人,出沒最多之時。
卓立仁雖是人間太守,不懂修行,今日更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廟里的山神從泥塑中走出。
可眼下,他卻對眾人口中的“圣僧”,產生了一絲好奇。
此僧,非但曾救過夢媛和三郎,還讓郡府不良人,甚至伏牛山神,興師動眾,為他背書。
實在不簡單吶。
不遠處,垂首不語的王泉,眼底也浮起一抹深思。
他這個不良帥,一直以來,都是個擺設。
可從十天前開始,局面就已經徹底改變了。
三方術道門派,帶領眾弟子以及部分術道門派所安插的不良人,退出廣元郡。
而原本負責廣元郡不良人的御兵派,更是徹底放棄了對于不良人的轄制權。
中土大唐,第一次出現了一支不受術道門派轄制的不良人。
在這十天里,有不少中道門派,察覺到有機可趁,試圖將弟子門下安插進廣元郡衙署。
卻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皆宣告失敗。
這種情形之下,他這個名義上的不良帥,自然也該做些什么了。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那個夜劈伏牛山,不知不覺間已然控制住三方神廟的高人,竟是一個僧人。
并且從今年秋天起,對方就已暗中布局。
莫名的危機感,將他籠罩住。
一夜之后,他竟已孤立無援,也和自家門派切斷聯系。
當下,他抬頭道:“說了這么久,那位卓小姐,究竟在哪呢?”
山神蕭輕素淡淡一笑:“還請太守放心,過不了多久,卓小姐便能平安回府。我可以憑山神之名做擔保。”
話雖如此,蕭輕素心中卻泛起一絲憂慮。
倒不是卓夢媛有危險,而是隱隱感覺,那位一心追妖的僧人,莫不是已將卓夢媛給忘了?
雖說在大束坊門前,她親眼目睹圣僧施術,移形換位,將真正的卓小姐給換了下來。
可以她的道行,根本破解不了圣僧的隱身術。
這也是她現出真身,前來太守府上作擔保的原因。
才剛剛過去了十天,她便感覺到自己當初承諾“任由圣僧驅策”,簡直是作繭自縛。
不僅要幫圣僧收徒教導那位臘梅姑娘,還得替他打發走那些試圖滲透進不良人的術道門派,暗中傳授韋幼娘術法以便坐穩不良帥之位等等……以及,收留無家可歸并且還從不懂得拒絕的圣僧,夜宿自家神廟。
本想依靠著這座大山,靜心修行的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忙碌得停不下來……
周逸背著布袋,帶上小貍奴,遠遠跟隨著那頭自以為得逞的青皮妖怪。
穿街走巷,越過坊市,一路向北,連過數座高大的朱漆坊門,最終從城北離開了廣元郡。
妖物的氣息并不算很強,尚不到封號縣主。
可它速度卻異常之快,每一次開始奔行,竟如瞬移一般,又似某種極其高深的術法——縮地成寸。
仿佛它心意一動,就能到達數百步之外。
饒是它面如青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森然可怖,卻因奔行速度太快,猶如一陣風兒刮過,一路之上倒也沒有驚擾到百姓。
周逸為圖省力,暗中召喚出夜馬,施以隱身術,方才得以跟住那妖怪。
晚霞如火。
熏烤著蒼白冰冷的天穹。
那妖怪即便走走歇歇,待到黃昏時,也已來到距離廣元郡相隔三座縣城,兩個山頭,以及一片樹林的峽谷河岸旁。
“這里是……”
周逸望向落日余暉下,那點燈挑燭,星星點點,鋪滿谷內河道的上百條白帆船舸。
以及就著谷內怪石嶙峋的巖壁,搭建起的一座座寨子。
“原來是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