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魔狐的法相通天矗地,貫穿滄海,仿佛一道日誕月生的龐大青影,裹挾傾吞世間的威勢。
顏曲府、黃虛、夜叉、蚌女無不身魂顫栗,只覺自己渺小得就如同滄海一栗。
白仙郎和王總管也都紛紛變了臉色,他們雖知太平仙姑很強,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強大到這等地步。
“這是……地仙境嗎……”
李九娘將秀公主等人護在龍軀之后,望向那通天狐影,臉色凝重。
即便八年過去,這世間依舊只有地仙傳說,而無人見過地仙真身。
可眼前這頭轉世為道姑的魔狐,氣息分明已達地仙境。
她正想著。
突然間,令所有人都為之震撼的九尾魔狐法相靜止不動,僵凝在滄海上方。
在它頭頂處,出現了一只散發著金光的巨掌。
清脆的響聲回蕩天地。
九尾魔狐法相周身浮起密密麻麻的細紋。
下一瞬,它的腦袋率先破裂,粉碎成細密的齏粉狀晶體,緊接著脖頸,身軀,手臂,九尾……全都破碎成粉末,在夜風中飄散一空。
太平仙姑臉色劇變,猛吐一口鮮血,原本美輪美奐的精致容顏暗淡無光,隨后漸漸開始扭曲浮生出細密的絨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怪異。
她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周逸,隨后張口吐出一道與她本身氣息并不符合的白光,化作一枚雪白的光珠,珠中釋放出奇魅的光華,頃刻間籠罩住周逸。
“阿彌陀佛?”
周逸注視著那枚似曾相識的珠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無數道妖冶魅惑的身影從珠中飄出,勾魂奪魄,引誘著周逸的心神。
“這就是你當年,敗壞佛門清譽的手段?”
周逸打量著那千萬道似真似純,卻暗藏魔性的魅影,笑了起來。
這些魔影魅相確實道行高深,稍一把持不住,便會被其趁虛而入,壞了道行。
可周逸卻是曾在魔界枯坐八年,日夜面對魔魘誘惑,卻始終穩守心境的和尚。
太平仙姑的魔狐魅影雖然厲害,可比起界外魔神的魔道,仍舊略遜一籌。
“南無我佛,給我散去!”
周逸口喧佛號,清冷的目光宛如洞穿一切虛妄的狂風,瞬間吹滅了千萬道魔狐魅影。
太平仙姑渾身一顫,眸中終于浮起恐懼之色。
她無比忌憚地望了眼周逸,不再遲疑,化作一道疾風,向遠處逃去。
沒等她跑出太遠,一道掌印從天而降,將她壓于掌下。
太平仙姑竭力掙扎,可卻怎么也掙脫不了,最終放棄抵抗。
她緩緩扭過頭,目光尋找向周逸,眼里浮起一絲譏諷:“當年的一條漏網之魚,如今居然也能突破地仙境。可是,即便你再厲害,也休想成佛作祖,重建佛門……這一方天地的命運,早已注定,縱然你輩再掙扎,也難逃我們的掌控。”
周逸立于蛟頭,神色平靜。
“你們……你,和絕天魔祖,以及那頭時睡時醒,從太古時期便被囚禁于這方天地的界外魔神嗎?”
太平仙姑臉上的譏諷之色僵硬住,眼中浮起震驚之色。
那始終保持平靜的心境,終于蕩開真正的漣漪。
界外魔神被囚禁于這方天地,乃是只有她和絕天魔祖才知道的世間絕密,卻沒想到竟被那個僧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而界外魔神真身的下落,更是關乎這場奪天地造化的大計,能否最終成功。
隨著她心境失守,無數繁雜的念頭包裹下的另一個秘密,也終于暴露在周逸眼前。
周逸凝視著從太平仙姑青狐狀魂魄中升起的那段黑色小字,眼神變得微妙起來,半晌輕嘆口氣。
“你可知道,小僧在海上漂泊的這幾個月里,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匍匐于巨掌下的太平仙姑目光閃爍,緩緩道:“什么問題?”
周逸道:“既然絕天魔祖只是界外魔神的一個分身,那祂的真身,究竟又在哪呢?只要找到祂的真身,你們這場所謂的奪天地之局,也就不攻而破了。”
太平仙姑瞳孔陡縮。
就聽周逸道:“可我想了許久,也‘尋找’了許多地方,始終沒有找到。
也是,祂從太古之時被封印,其間蘇醒,分身降世,建立神君殿,所做的第一件事,想來就是將祂的分身藏在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安全之地。
你們謀劃了千萬年,藏匿界外魔神之地,又豈是小僧能夠輕易找到的……不過有兩人一定知道,一個是絕天魔祖,另一個便是你。”
太平仙姑怔了怔,隨后笑了起來:“這就是你想出來的答案?想從我口中,獲知魔神的下落?可惜和尚,你打錯主意了,我并不知道祂藏在哪里。即便曾經知道過,也已經被我的師尊絕天給抹去了這段記憶。別說是我,就連我師尊絕天魔祖,也已經親自抹去了他自己腦海中的這段記憶。所以,你絕不可能找到祂。而當祂徹底蘇醒,出現在眾生眼前時,這方天地的生靈,包括你,都將臣服為奴!”
周逸看著太平仙姑眼中的瘋狂之色,心知她沒有說謊。
為了守護住界外神魔下落的秘密,絕天魔祖和太平仙姑,的確會做出自毀記憶這種事來。
不過……
“你身為應劫大妖,九尾魔狐轉世,狡猾如你,又怎么可能不給自己留下后路?”
周逸淡淡道:“若小僧沒有猜錯,你被抹去記憶,是在轉世之后,也就是十幾年前。
那一年,在京城之中,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人間稱之為‘術道爭鋒,五侯亂京’。
事實上,卻是你們為了謀奪人間權勢,暗助當今唐皇上位,所制造出的一場亂局。
你知道自己會被絕天魔祖抹去魔神下落的記憶,可你又生怕被事成之后,絕天魔祖所遺棄,因此你在那場事件中做了一件絕天魔祖絕不會允許之事……”
聽著周逸的娓娓道來,太平仙姑的臉色愈發難看。
下一瞬,她看到了出現在周逸掌中的一物,臉色徹底蒼白,如喪考妣。
“它……它怎會在你手中?”
被周逸托于掌心的,卻是一枚瑩白發光的寶珠。
“你所做的事,便是將界外魔神的下落,偷偷藏起。
此珠乃是一名人間少女所化,她姓趙,其父曾官至劍南節度使,也是卷入‘五侯亂京’事件中的那位趙侯。
而你所使的手法也極其巧妙,將這記憶藏于一枚先天靈珠之中,再將此靈珠化作靈氣輸入趙氏體內,受孕成女兒,替你保管這一秘密。”
恍惚間,周逸仿佛又回到了八年之前,秋日雨后的廣元郡書齋,他無意之中所翻到的那篇志怪雜談。
‘……趙吉曾在劍南縣郊居住,妻子重病。一天晚上,趙吉尚未睡,忽有一白發老婦,身長僅有三寸,從燈影下走出,對趙子說:‘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不妨來求我。’趙吉剛直,不信鬼邪,大聲呵斥。老婦大笑三聲,讓其別后悔。不久之后,趙夫人心痛難忍,眼看將死。趙吉無法,只好向天禱告,老婦遂又出現,憑空邀來一杯茶,灌給夫人。茶水入口,趙夫人心痛立刻好了,七日后,卻有了身孕……’
后來他才知道,節度使趙吉的遺腹女,便是自幼被隱門收為弟子的趙珠。
也是自己在文和縣徐府,于病榻之初相識的那位小侍女,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