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冤無仇?”
坐于船頭的周逸笑了。
“阿彌陀佛,小僧可是記得,你不僅想要我的船夫和侍女,還想要小僧的一條手和一條腿?這也叫無冤無仇?”
水面下痛苦掙扎的涇河小龍一邊吐著泡泡,一邊討好道:“圣僧見諒,圣僧您誤會了,這只是咱們水族中之中開玩笑的一種方式。”
周逸笑:“哦?是嗎?那十幾個因法陣開啟而喪命的漁民,又與你們何冤何仇?”
涇河小龍怔了怔,苦笑:“圣僧您有所不知啊,開陣之前,小龍和堂哥堂姐已經降下風雨,提前警示過!他們非要自尋死路,豈能算到小龍頭上啊?”
周逸微微搖頭,對于這些做惡不認賬,見風使舵,出爾反爾,總愛打自己臉的王八犢子,實在沒必要去扳理。
“最后一個問題,你必須不假思索的回答……為何要在此設陣阻攔術修過境?快說!”
隨著周逸這聲雷霆般的暴喝。
涇河小龍渾身一顫,想也不想便道:“是人間上道門強制中道門走水路,又讓我等在此截道……啊!”
剎那間,它回過神,糟糕,說漏嘴了!
然而它的聲音已經遙遙傳出,江面上,十多家中道門派弟子無不義憤填膺,面露憤慨之色,有的直接當場大罵起上道門卑鄙無恥。
涇河家臣子嗣們的表情無比復雜,沒想到三位公子小姐竟是奉上道門之命行事,這與術修的走狗鷹犬又有何區別,一時間也都沒有了繼續纏斗下去的念頭。
騎仙峽上,涇河二蛟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敖清緩緩閉上嘴巴,眼神凝重:“他……這是想做什么?”
李九娘面如粉霞,淡淡道:“自然是為我出氣了。”
可暗地里她卻咬牙切齒……三個理由中,竟然沒有一個提到自己的!你多提一嘴會死啊!矯情!
船舸前,周逸凝視著苦苦哀求的涇河小龍,眼神變幻。
殺龍?
罪過罪過,小僧慈悲為懷,心性純良,樂善好施,正道之光,又豈是那等好殺之輩?
放過?
阿彌陀佛……那還是小僧嗎?
龍女之情,小僧又豈會不知,當初暗示小僧的要結拜嘛。
有這條劣跡斑斑、品行不純的惡蛟插在中間,日后還怎么結?
忽然間,水底那陣滄桑悲苦的聲音再度響起。
“求求高僧……也幫幫我啊……你幫我這一回,但凡你想要,我都能給你……幫幫我,趁山陣還未徹底關閉……幫幫我……”
周逸眉鋒輕輕一剔,思索片刻,袖中飛出一片片榆錢葉子。
頃刻間,便已在這處江面上,布置下了一座杜絕了外界一切窺探的葉陣。
包圍住了他所在的船舸,以及整座騎仙峽。
那陣蒼老的聲音似乎喜出望外,立刻奉上連珠炮般的恭維。
“高明高明!高僧厲害啊!
這樣一來,這群小泥鰍就看不見高僧如何釋放老夫了!
嘖嘖,不愧是佛門大能!不知高僧是哪一方佛祖菩薩的座下?日后老夫好去拜謝。”
周逸依舊不理不答。
謹慎地布置完這一切后,他卻仍不放心,眸底浮起一抹劍影。
一抹劍韻浮現于葉陣上空。
隔著滾滾江水,遙指向騎仙峽下方。
“啊!”
那陣蒼老的聲音發出一陣驚呼,似乎透出某種不可思議的情緒。
“原來是菩薩駕到!
難怪難怪,小龍先前不知,多有得罪,還望見諒則個。
這位菩薩神通廣大,區區一群江湖泥鰍自然不會放在眼里,呵呵,還請菩薩大慈大悲,赦免小龍。
小龍背山萬余年,于這江底沉眠悔過,早已痛改前非,再也不會亂吃生靈了。”
直到這時,周逸方才暗松口氣。
他的目光,隨著直掠山峽底部的劍韻,射向江底深處。
嘩啦啦……封印了不知多少載的禁制,在劍韻的威逼下,悉數分裂,門戶大開。
也讓周逸清楚地看到了,那道被鎮壓在騎仙峽之下,散發著古老氣息的魂魄。
那是一條人首龍身的魂魄,淡薄如灰影。
仿佛只要自己一劍下去,就能徹底灰飛煙滅。
可它體內,卻蘊藏著一絲無比純粹的龍息精元。
別說涇河小龍了,便是敖辰、李九娘體內的龍息都不如它純粹,這也是它能撐到現在不死不滅的原因之一。
周逸凝視片刻,開口問:“你,為何會被鎮壓于此處?”
老龍魂長嘆口氣,開始講述起自己的故事……因為幾名兒孫遭奸佞所害,它為子報仇,無意之間傷了凡人,結果被大能鎮壓于騎仙峽之下。
它還沒說完,就被周逸打斷:“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
老龍魂臉色微變。
感受著那股隨時可能將自己劈散的劍韻。
它遲疑片刻,娓娓道來。
“有神君欲吞并吾之滄海龍宮,遂興風作浪,禍害小龍子民。
小龍大怒之下,便行報復,吞了他十三國的后裔子孫,卻中了圈套,被他們捉拿,鎮壓于此山之下,日夜抽剝吾之元精,鞏固山陣。
這些年來小龍一直渾渾噩噩,每當山陣開啟,某才能短暫蘇醒片刻。起初還有一些江河水族,能聽見小龍的聲音。
小龍與之交流,賜予龍族妙法,它們也答應會竭力營救小龍。
可之后漸漸的,它們全都消失,也再無生靈能與小龍交流。
直到三日前,山陣再度開啟,小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又開始呼喚,竟被高僧……被菩薩聽見。
還請菩薩大發慈悲,寬赦小龍罪過,或者,讓小龍回一趟家也好啊。
就回一次,看一看我的后裔和子民們是否安好。”
周逸沉默。
他已用觀魂之法,查看過這條上古龍魂的黑色小字。
或許因為年代太過久遠,魂力損失嚴重,黑色小字也變得模糊不清,并不完整。
可對照那些零散的黑色小字,這老龍的第二個故事應該是真的。
這就讓周逸有些不解了。
“阿彌陀佛,適才第一次,你為何要騙小僧?”
龍魂面露緊張,半晌才道:“實不相瞞,小龍怕啊,傷幾個凡人,并非大罪。可若是小龍如實交代,當初吞噬的是神君后裔子嗣,難保菩薩可能會認識那位神君,小龍豈不自討苦吃……還望菩薩恕罪!”
周逸問:“那位神君叫什么?”
龍魂愈發緊張,半晌吐出一個名號。
在龍魂充滿緊張的注視下,周逸面露思索,半晌微微搖頭:“小僧并不認識!”
老龍面露狂喜,如蒙大赦,口不擇言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周逸打量著充滿期待的龍魂,一個此前還并不成熟的想法,漸漸變得豐滿起來。
“阿彌陀佛,小僧救你出來,放你回家,你又將如何回報?”
老龍顫聲道:“您乃真佛菩薩,享受天地香火,自然不缺人間珍寶。小龍愿為菩薩馬首是瞻,日后若逢大戰,必聽從調遣。”
畢竟是上古真龍,哪怕被救也沒有當場跪拜認主,只說了“逢戰聽從調遣”這種模棱兩可之言。
周逸對此倒沒有特別不滿,反而感到很輕松。
倘若對方上來就效忠獻命,自己反而會擔心對方不安好心。
“善哉。”
周逸微微點頭,口喧無名佛經,憑空寫出一個“度”字,打入老龍魂魄。
就見一陣白光籠罩住龍魂。
那龍魂沐浴佛門之光,漸漸豐盈飽滿了起來。
老龍面露狂喜,只當菩薩在幫自己重塑魂魄,忙不迭的拜謝:“多謝!多謝菩薩慈悲!”
周逸眼睛微微瞇起:“不謝。”
說完,他又寫出第二個“度”字,打入精元流散、已快奄奄一息的涇河小龍的身軀中。
老龍見狀面露古怪,小心翼翼問道:“菩薩這是在做什么?”
周逸笑道:“救你啊。”
老龍目光閃爍:“敢問菩薩,準備如何救小龍?”
周逸道:“小僧準備將你放出,賜予你一個高貴的身份,一具年輕的肉體,還有一個光榮的使命。”
“這……”
沒等老龍再說什么,周逸體內養生之力切換成為術道之炁,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各掐一印。
人間七十二術之……搬山與攝魂。
矗立于江天之間的騎山峽向上抬起了三寸。
與此同時,匍匐于江面的涇河小龍,以及鎮壓于山峽江底的龍魂同時一震。
涇河小龍的魂魄從肉身中剝離開來,向江底飛去。
而老龍的魂魄則被周逸斬斷禁制結界,向上飛起。
兩條龍魂幾乎是無縫銜接進行了交換。
騎山峽再度下沉,回歸原位。
然而鎮壓與山峽下的龍魂,卻已換成了涇河小龍。
“阿彌陀佛,觀海小蛟,從此往后,你便留在這江峽深處,淤泥之中,維護你自家的法陣吧。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周逸笑呵呵地打出一道道手印,將之前被劍韻沖散的結界重新規整,雖然無法重塑,可卻加諸了許多道全新的結界法陣,將涇河小龍的魂魄徹底封印死。
水流疾旋。
卻是暫停了片刻的騎仙峽大陣,又重新運轉,開始抽剝涇河小龍體內的魂氣。
直到這時,涇河小龍方才如夢初醒。
它的魂臉上充滿了驚悚,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圣僧饒命!圣僧饒命!小龍再也不敢了,小龍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龍,圣僧……”
隨著魂氣被抽剝,它越來越虛弱,聲音也越來越低。
從上方傳來輕飄飄的笑聲,“小僧這不是饒你一命了嗎?”
涇河小龍魂身僵硬。
它想起了那個一直以為是謠言的族中絕密。
一瞬間,無盡絕望與悔恨將它淹沒,沖垮,崩潰。
從此往后,千千萬萬年,自己都要像那條上古祖龍,被困于無法到達的江底,以龍息精元,供養涇河水族?
這一命還不如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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