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難道你以為朕立下的律法就是為了羞辱你們嗎?”老朱聽到李節的話卻有些生氣的反問道,他之所以將律法設立的那么嚴苛,主要還是用于震懾,如果那些官員不想著犯法,根本沒必要在意刑法是否嚴苛。
“我當然知道陛下的用意,但陛下的震懾卻已經超過了一個度,比如我身為官員,本來應該兢兢業業的為朝廷賣命,就算是真的犯了法,大不了讓朝廷依法處置自己就是了,但現在陛下卻牽連到他們的家人,而且還要送到教坊司任人凌辱,這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羞辱,而這也必將對官員的心理產生極大的影響。”
李節說到這里長吸了口氣接著道:“對于官員來說,朝廷的這條律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底線,使得他們很難與朝廷同心同德,甚至會讓官員從內心對皇權產生極大的警惕,在這種情況下,陛下可知道會發生什么?”
“會發生什么,難道他們還要造反不成?”老朱冷哼一聲十分不屑的反問道,他還真不怕有人敢造反。
“造反他們當然不敢,可是他們會有意或無意的聯合起來,想辦法來限制皇權,這很可能會成為所有官員的共識,也許陛下在位時不需要在意這些官員的想法,可陛下您想過沒有,日后您的兒孫還會有您這樣的能力嗎?”李節最后拋出一個十分長遠的問題道。
這下老朱也愣住了,的確,他不怕下面的官員搞事,甚至他直接把宰相給廢了,以便于自己大權獨攬,可是他的兒孫們卻沒有他這樣的威望與能力,別的不說,朱標的身體就承擔不了太過繁重的政務,日后也勢必需要大臣的輔佐,到時也必須給大臣們放權,而一旦大臣掌握了實權,也就有了與皇權對抗的資本。
“陛下!之前的歷朝歷代,皇權與相權即相輔相成,又互相牽制,最理想的狀態是達到一種平衡,陛下現在雖然廢棄掉了宰相一職,但相權并沒有消失,因為所謂相權,說白了就是天下官員共有的權力,除非陛下能以一人之力治理天下,不需要依靠任何官員,否則相權永遠都不會消失!”李節這時也一咬牙說出了一段心理話。
老朱廢掉了宰相,但等到他的兒孫登基時,大學士卻成為了新的宰相,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恰恰是歷史上皇權與相權爭斗最激烈的朝代,甚至皇帝為了從大臣手中奪權,不得不依靠身邊的太監與特務機構,這也導致了明朝的太監當政,以及錦衣衛與東廠等機構的強盛。
不過就算是這樣,大明的皇權也幾次被大臣們給壓了下去,曾經有三位皇帝都是常年不上朝,特別是那位萬歷皇帝,更是二十八年都不上朝,但大明的朝廷依然照常運轉,這對于老朱來說,估計都是無法想像的。
只見老朱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終于抬頭道:“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朕的嚴刑峻法,那些官員日后可能會聯合起來,從而限制帝王手中的權力?”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皇帝就算是擁有天下,但依然需要依靠官員來治理天下,這些官員在見識到皇權的可怕后,必須會想辦法一點點的限制皇權,甚至這可能會成為天下讀書人心中的一種共識,而且時間越久,他們對皇權的限制就越大,最后很可能會造成皇帝的政令不出皇城的情況!”李節十分肯定的道。
李節說的這些也都是歷史上的真實情況,明朝中后期時,皇帝的權力已經受到極大的限制,上面說的三位長年不上朝的皇帝,都出現在這個時期,他們不上朝本身也是一種對大臣不滿的反抗。
甚至到了大明最后一位皇帝,也就是崇禎皇帝時,竟然連稅都征不上來,堂堂一個帝王,竟然要求著官員們捐錢,但官員們卻只捐了二十萬兩銀子,結果等到李自成殺進京城,卻從這些官員家里搜出數千萬兩白銀,雖然明朝的滅亡與崇禎皇帝的亂來也有很大的關系,但當時皇權被壓制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聽到“政令不出皇城”這六個字,老朱也一下子瞪圓了眼睛,一股火氣也直沖頂門,做為皇帝,這種情況是他最無法容忍的,甚至一瞬間他有種殺掉天下所有官員的沖動。
然而很快老朱就冷靜下來,就算他把天下的官員全部殺光,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他依然需要新的官員來替他管理天下,到時這些官員依然會想辦法來限制皇帝,而且他們完全不用急于一時,只需要一點點的來蠶食皇帝手中的權力,遲早會成為李節說的那種情況。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但就算朕把律法變得寬松,那些官員就不會對皇權產生警惕了嗎?”老朱沉默良久最后再次問出一個更加深刻的問題。
“會!但事情都是相互的,陛下恩威并重,自然比一味的示之以威要強得多,即使有官員對皇權產生警惕,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因為他們也樣也擔心帝王對臣子產生警惕,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帝王與大臣之間永遠是相輔相成,卻又相互牽制的情況,最好是能達到一種動態的平衡,只有這樣,一個國家才會更加的穩定!”
李節說到這里忽然再次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出一句改編于后世的話:“當一支箭還在弦上未發射時,它的威懾力才是最大的時候,因為誰也不知道這支箭會射向何方,但當這支箭離弦時,它的威懾力反而會下降,因為它的軌跡已經暴露了!”
李節的這句話也再次引起了老朱的沉思,所謂的箭,其實可以看做是老朱手中的皇權,他現在利用皇權實行嚴刑峻法,而且事無巨細全都規定的明明白白,這相當于把箭射了出去,反而不如引而不發的威懾力更強。
“陛下,將犯官家屬沒入教坊司雖然看起來解恨,但卻觸犯了官員的底線,這就像是您射出來的一支箭,雖然看起來十分凌厲直指要害,但也失去了它的威懾力,而且還會引起官員們的警惕,所以在臣看來,這根本就是得不償失之舉!”李節最后再次勸說道。
其實李節有些話并沒有明說,像這種把犯官妻子送進教坊司為妓的事,已經顯得有些下作了,如果是土匪流寇來做這種事倒也正常,但堂堂一個帝國來做這種事,說出去都有點丟人,甚至這也暴露了老朱出身底層,在某些事情上目光狹隘的缺點。
看到老朱沉默不語,李節也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候,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完了,接下來就該看老朱自己的決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教坊司的這件事,老朱只是開了個頭,真正發揚光大的其實是他的兒子朱棣,朱棣在奪得皇位后,把支持朱允炆的許多官員妻女都送進教坊司,而且她們所生的兒女也是男為奴、女為娼,簡直是永世無法翻身。
不過就在這時,李節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來的肯定是朱標,因為只有朱標才有資格進暖閣時不需要內侍稟報。
朱標進來后也一眼看到沉思是的父親,又看到旁邊站立的李節,這才讓他也立刻放慢了腳步,然后悄悄來到李節旁邊低聲問道:“怎么回事,父皇在想什么?”
“這個……事情有點復雜,一時間解釋不清楚。”李節倒是想解釋,可這么復雜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該從哪解釋。
“能有多復雜,難道比你從教坊司搶人還要復雜?”朱標似笑非笑的看著李節再次問道。
“咳,殿下也知道這件事了?”李節聞言也露出尷尬的神色道,還真是壞事傳千里,這才剛發生的事,結果朱標都已經知道了。
“剛才玉寧告訴我的,她擔心你這邊再出什么問題,所以就請我來看看,不過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以后你要是敢對不起玉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朱標說到最后也板起臉道。
“這個您不必擔心,我對玉寧可是一片真心,絕對不會辜負于她,不過剛才陛下已經說了,過了年就要讓我們完婚,我覺得殿下與其擔心這些,還不如花點心思給玉寧多準備點嫁妝,比如在北平給我們劃出一塊地皮建個公主府什么的!”李節笑嘻嘻的回道。
要遷都了,北平的地價肯定會飛漲,不過最值錢的土地肯定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因為北平城的規劃還沒有定,哪怕一塊不值錢的土地,朝廷也能讓它變得寸土寸金。
“你小子還真是貪心,都把主意打到北平府了……”
朱標聞言也有些無語,不過剛說到這里時,書桌后面的老朱也終于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當他看到朱標時,也并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向朱標招了招道:“太子來的正好,剛才李節向我提了一個建議,你也來幫我參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