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靜了下來,格里菲斯強忍著抽搐的嘴角想要換個的話題。他還沒有找到既能轉移注意力又照顧失言的阿蘭黛爾體面的說辭,暴風中隊的軍官們眼睛里已經閃過陣陣的尷尬和憤怒。
闖了禍的阿蘭黛爾端起一杯紅茶,悄悄吐了吐舌頭。
憂心忡忡、一點胃口都沒有的奈芙蒂乘機放下刀叉。她看見以餐桌為界限,拜耶蘭的陸海軍互相不待見的目光像一把把長劍,在空氣中噼噼啪啪的對砍。
甲騎兵小隊的少尉拿起餐刀,把一條從餅干里鉆出來的無辜的象鼻蟲剁成兩端。
“看,蛀蟲。”
伯倫希爾號二副拔出匕首,“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少尉先生若是吃不慣象鼻蟲,我可以去找點黑頭蛆給您嘗嘗,吃起來涼涼的,不像象鼻蟲那么苦澀。當然啦,也沒有陸軍的豬食,噢抱歉沒有陸軍的面包那么有嚼勁。”
空氣中傳來了劍刃滑出劍鞘和火槍打開擊錘的磕噠聲。奈芙蒂把椅子輕輕往后挪了挪,在心里默念。
“打起來,打起來”
阿蘭黛爾在桌子下面輕輕踢格里菲斯的靴子,向他眨眼睛。漂亮的大眼睛靈動像會說話一樣。
“做點什么呀我錯了。”
格里菲斯看了她一眼,把已經打開的斷罪的槍袋扣上,拉拉領結準備說話。
“聽說元老院通過法案,每周三天禁止市場上出售豬牛羊肉。”機靈的炮兵少尉塞納蒙隨口扯了一個最近的新聞。
“為什么?”陸軍的軍官們都驚訝的問道。
“增加魚肉的供應份額,會有更多的人成為漁夫和水手,”伯倫希爾號的大副說道,“必要的時候,我們就能快速征召到海員了。”
“征召,不就是拉壯丁嘛,嘖,”有個陸軍軍官問道,“這樣的陋習我們陸軍已經廢除多年。我看過他們的飯食,可不怎么樣。”
大副是個極有威嚴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比阿蘭黛爾年長許多。他神色不動的搖搖頭
“各位想必沒有去過破碎海和東方的混沌海,沒有見過真正的大海的兇險。
“我的族人們,從過去就領導著偉大航路的探索。盡管人數不到艦員總人數的,卻是維持紀律和運作的核心。
“他們領導著數百個三銀郎日薪的水手,許多是南境街上抓來的混混。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親切、溫柔和平等是沒有用的,只會讓他們輕視你,動起齷齪的念頭。
“伯倫希爾號之所以是一艘強大的戰艦,除了強大的火炮、封印物和精良的船體,也要歸功于我們的皮鞭、紀律和秩序。”
大副慢條斯理的用小勺搖著咖啡
“統治力是戰艦和海船的脊梁。唯有讓水手們意識到自身的地位和職責,才能維持長官的威嚴。威嚴又是紀律的源泉。我們的水手們畏懼紀律勝過畏懼敵人和海洋。”
大副說的很有道理,讓人難以辯駁。但是,這解決不了陸軍的怒氣,反倒讓他們覺得受到了蔑視。
不服氣的陸軍少尉近乎低吼道“我們的劍,為拜耶蘭征服了數不清的民族,在你們開辟……”
“啪噠啪噠啪噠!”
餐桌邊突然響起了有節奏的敲打聲。格里菲斯往剛上的小碗里舀了兩大勺白糖,用兩根筷子用力攪拌起來。
“你在做什么,騎士?”阿蘭黛爾好奇的問道。
“吃甜品,嗯&bsp&bspo ̄▽ ̄o,”格里菲斯一臉滿足的吃了一大勺,用小勺點點碗里圓潤剔透的像果凍一樣的甜食,鼓鼓囊囊的說,“我還沒有被王隊征召的時候,每年夏天都要和妹妹因為這個打架,啊嗚,真是潤滑可口吶!噢?各位都不知道嗎?德賽,德賽呢?!”
軍官餐廳的門立刻被推開。二級小隊長德賽捧著一個大碗走了進來。
“報告。”
“噢——!快,分給大家嘗嘗。”格里菲斯一邊說一邊招呼,“德賽,給大家介紹一下。”
奈芙蒂看著白天在自己面前砍了幾個人的二級小隊長走過來,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暗了。德賽在厭惡的目光中放下一大碗史萊姆一樣晃動的東西,在餐桌邊站的筆直的說道
“這是我休假后從家里帶來的。奈奧珀利斯島的一種小食——水饅頭,是用葛粉做的夏季涼品,請拌上白糖食用。”
“對對對!”格里菲斯把糖罐搬了過來,用力挖了幾大勺蓋在阿蘭黛爾的那一份上面。
綿密的白糖像小山一樣堆起來,讓不善甜食的人看了心生恐懼。
“你確定這不會置我于死地嗎?”阿蘭黛爾強忍著不去捂臉。
“這樣才好吃!要多放糖!”格里菲斯給大家一人一小碗,飛快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盯著水饅頭嘆了口氣。他覺得意猶未盡,又在糖罐里舀了一大勺,迫不及待的抱起碗灌了下去。
好難受……
吃過晚飯離開餐廳以后,格里菲斯按照往日的習慣,開始繞著戰艦巡視今晚的宿營地。
他吃了不得了的糖,最后還把阿蘭黛爾那份也吃了。作為答謝,美麗的艦長小姐主動陪他一起走走,但是不會靠近水手。
水手和士兵們正在吃飯。
在近海活動的海船,以及剛離開港口不久的遠洋海船的補給相對較好,有成桶的新鮮水果、蔬菜、干凈的肉和腌肉,主食則是黑面包、餅干和燕麥粥。普通水手一天能得到幾百克的面包、餅干和豆子,每周還有兩次機會能吃到肉食,有時還能分到新鮮水果。
陸地上的貧苦人家可達不到這樣的生活標準。
只不過,水手們的晚飯不可能處理的非常精細。船上的廚師們在準備軍官的飯菜之余,將面包或餅干碾碎放入大鍋內,添入少量的水、好些油脂、酒、腌肉、土豆、胡蘿卜、卷心菜、豆類等食材,煮成一堆不可名狀的糊糊分給大家。
這種雜燴菜的味道不固定,和廚子們的手藝也沒什么關系,好不好吃完全看運氣。
格里菲斯從用餐的水手身邊路過的時候,發現他們吃的狼吞虎咽,看起來對于對貧困家庭出生在艦上干重體力活的小伙子們來說也還不錯。
“雖然看著不好看,但是也不太糟。”格里菲斯看著一堆堆用餐的水手,對艦長小聲說道。
“這是近海作戰的水兵待遇,”阿蘭黛爾輕撫著晚風吹起的長發,“那些前往破碎海和混沌海深處探險的遠洋船上的水手的生活聽說悲慘至極。他們擠在狹小發臭的船艙里連續航行幾個月,居住條件和飲食都極度糟糕,甚至可以令在監獄里服刑的犯人生出同情和悔恨之心。遠洋水手人力時常不足,官方就會把犯人送上船去服苦役。當監獄中的犯人被趕上海船當水手時,許多犯人都哭天搶地,說自己罪不至此!”
回到艙室以后,格里菲斯繼續閱讀報告。他時不時看一下計時器。
今晚,他有一位重要的客人來訪。
“隊長”蘭薩達在門口敲了三下,探頭探腦的往里面張望,“我能進來坐一會嗎?”
“當然,請進,但是九點鐘你必須離開。”
得到允許得見習修女腳步輕快的走了進來,在書架旁的沙發上坐下靜靜看書。
舷窗外的海面沉浸在黑暗與寂靜之中。待到云層消散,月亮又一次掛在天上。這個時節的月相正由虧轉盈,往日也是如此。但是,今晚的月色綠的慘然。
海水輕輕拍擊船舷的聲音清晰入耳。夜色蒼茫,水面微微晃動。似乎都融入了深邃蒼茫的大海,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和詭異。
“真是不詳的預兆,”蘭薩達合上書本,在舷窗邊張望了一會說道,“我聽說過一個敖德薩人的傳說。
“在碧綠之月的夜晚,亡者之國的巨艦會在濃霧中現身。它是黑色的戰艦,用死人的指甲和趾甲建造,載著鬼魂和骸骨的大軍。那些未得到祝福死去的凡人,便會成為這艘恐怖巨艦的一部分。”
“嗯,你們最近怎么樣?”
聽起來,這東西像是“死亡”途徑的高位階封印物。格里菲斯隨口應了見習修女一聲,繼續書寫手邊的文件。
伯倫希爾號正加速向拜耶蘭駛去。有段時間沒有見面的中隊成員們會來找他們的指揮官聊天,這是常有的事,而且很讓人放松。格里菲斯不由得有些憧憬自己的小屋。
嘉拉迪雅正在裝飾那里,等我回到霍蒙沃茨,應該已經布置好了吧
作為整個中隊最早認識的成員,格里菲斯還多次救過她的命,蘭薩達一直都很喜歡和格里菲斯聊天。她并不在意指揮官沒有接自己的話,繼續說道
“最近一切都好,拉莫爾伯爵指揮的時候我們損失微乎其微。啊,對了,我并不是說隊長的指揮不好!
“吉爾前些日子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如果他沒有單間,就鎖在盥洗室里,每次都要半小時才出來。我問他怎么了,但是吉爾不理我。德賽說男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隊長,你覺得呢?卡蓮也覺得吉爾有些奇怪。”
“隊長,你在做什么呢?”
蘭薩達趴在格里菲斯的書桌邊,想看看那里的文件。
“陣亡通知書,寄給今天犧牲的斐迪南的家人,”格里菲斯微微嘆息,“我要告訴他們哪里出了問題。”
見習修女的臉色立刻變得肅穆,她在胸前虛劃圣光的軌跡,低聲祝福。
格里菲斯不喜歡圣光,其他的神大部分也不太喜歡。在他的眼里,這些偉大的存在就像是倉鼠飼養員,和自己沒什么好說的。圣光更是要為克麗絲塔的悲劇負責!
自從在敖德薩的廣場上指揮騎兵和炮兵把皈依外神的敖德薩軍民殺的血流成河,哭聲震天的那一天起,格里菲斯的心就像是一個魔方,被扭動翻轉,展開以前所沒有的圖案。敬畏和崇敬之心淡去,取而代之的狠厲和決絕。
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固然強大,但是祂們不能具象在現實世界,信徒的力量意味著一切。
教會都說神崇高無比,人類是螻蟻和羔羊。
在我看來——
神,神有幾個軍?
“蘭薩達,”格里菲斯對還在自己房間里東摸摸西摸摸的見習修女說道,“這么晚了還在我的房間里大家要誤會的,這里的衣櫥可沒法讓你躲。”
少女立刻紅了臉,沒說再見就往門口逃了過去。
“等等!”格里菲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急忙把見習修女教叫住。
蘭薩達滿臉猶豫的停在門口,準備視情況繼續逃跑。
“有一個霍蒙沃茨的入學機會,我可以拿到最有名望的教授的推薦信,”格里菲斯放下手里的羽毛筆,溫和的說道,“你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高潔的品德和出眾的理性,霍蒙沃茨的所有人都會為了能夠與你一起學習感到驕傲。”
蘭薩達收起了那副有些擔憂的表情,認真的看了看騎士“您是在邀請我么?”
“當然,”格里菲斯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話應該說的很明白了,“你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沒有必要繼續行走于危險的戰場上。”
“謝謝您的關心!”少女捂著胸口,紫羅蘭色的眼眸洋溢著快樂,“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完成自己的巡禮,如果明年秋季有機會,我很希望能在霍蒙沃茨此學習。”
“明年,那也不錯,”格里菲斯滿意的點點頭,“明年我會設法把德賽也安排進來,你們會和我的妹妹做同學。”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蘭薩達高興的輕輕跳了一下,“對了,騎士先生,我有一個請求。”
“是什么?”
“聽說您在維羅納有一塊領地,最近的戰功獎勵可能會封贈更多土地和人口。但是您忙于學業和公務無暇打理,我想去那里進行巡禮,了解維羅納的村莊和城鎮。”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格里菲斯在心里贊同。他的封地——拉文奈爾莊園現在正雇傭羅蘭的人手進行管理,具體什么情況不得而知。如果蘭薩達這樣細心的人能夠去調查一番,將會是很有益處的好事。
“我的領地在任何時候都歡迎你的到來,見習修女小姐,”格里菲斯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提起筆,飛快的草擬了一份介紹信,“你可以和這些人聯系,安排行程。但是,維羅納的形勢不穩,你孤身一人會有危險。我安排帕休與你同行。
“我期待著你的調查報告。”
筆趣閣網址:m.cv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