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6月19,早早的,雞籠山下,人頭攢動。
在擁擠的寺廟門前,慕云吟就和慕云芷兩姊妹被摩肩接踵的香客擠散。
今日的雞籠寺,顯得有點特別,本是佛門圣地,竟有宮廷護衛的身影穿插其間。
“小娘子,相面嗎?”
路邊一個相士,突然問慕云吟。
“小娘子身上這雙獾玉墜,定是那家少年郎送的,這是愿終生等待,不移情別戀的信物,小娘子愿不愿意算算,你們什么時候好事將近?”
慕云吟內心咯噔了一下,但沒有時間相什么面。
今日來雞籠寺,是要為家人祈福,為親人超度的,慕云吟把露出外面的玉墜塞進里面,轉身離開。
慕云吟來到大雄寶殿,添了香油,捐了香火錢,為父親敬了清潔香,為祖母點了長壽燈,替父親請了平安符,為祖母請了健康咒。
一切佛禮,恭敬完畢,慕云吟帶著黃鸝來到了觀音樓。
觀音殿里,恰是觀世音成道吉日,寺廟主持,率一眾僧侶,正恭祝觀音成道,木魚之聲,威德自在,圓融無礙。
伴著木魚之聲,慕云吟為身體不適的祖母祈福禱告,若祖母度過這道坎,定會再來雞籠寺上香還愿。
等主持禮畢,慕云吟找到主持,加奉了供養,備足了香火錢,請主持為死去的所有親人念經超度,讓自己的親人,早日解脫。
黃鸝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家女郎,不僅在人前出得臉面,而且待人處事,禮數這般周全。
在裊裊清香余煙中,慕云吟誠心祈求,希望讓自己找到害死自己親人的兇手。
木魚聲落時,已是午膳時分,主持旁邊的一個師傅,誠邀慕云吟到清凈的小素齋房用齋飯。
慕云吟謝過這位師傅,隨之踏進一處相對安靜的院落,這是寺廟師傅和極少數香客用齋的地方。
雖是素食淡飯,但做得開胃可口,味道甚合黃鸝的胃口。黃鸝一連吃了三大碗,一面吃,還一面嚷道:
“好吃,好吃,我還想吃兩碗。”
慕云吟自問自己府里沒有苛待過黃鸝,怎就一副挨餓不飽的樣子?
“好好,再吃兩碗,反正這里的素齋都是自取,想吃幾碗自己去添。”
慕云吟說著,放箸起身,閑庭漫步,來到了素齋房西面的一道半月形拱門邊,門的那一邊,仍是一處清幽之地。
慕云吟向那邊看了一眼,身形一滯。
一個錦衣玉冠的身影,出現在半月形拱門的那邊。
滾邊鑲繡的錦衫,鏤空雕花的玉冠,配著那潑墨的烏發,俊美的容顏,儒雅又瀟灑。
慕云吟急抬的腳步,又輕輕放下。
以現在的身份,怎可和他相認?
慕云吟思緒飄散,時光回轉到幾年前。
那時,已為珩王王妃的阿姊,突然病歿,年輕的珩王,并沒有斷了和王妃母家的情,借視察南境巴蜀,多次來到蜀南王府,探望王妃母家。
他曾把溫柔的目光,多情的落在自己身上,也曾放下皇室王族的驕傲,低頭向自己訴說相思,并許于良娣的名分,情切切的盼自己到帝都建康,和他一起撫育阿姊留下的孩兒。
或許是對阿姊孩兒的牽掛,或許是被俊美又憂郁的氣質迷惑,或許是因為年少害怕,慕云吟——當時的葉婉兒,竟被他捉住顫抖的小手,任他肆意的撫摸。
慕云吟想到這些,不覺煙視媚行,耳根赤熱。
此人,就是當今皇太子蕭祁奕。
慕云吟正思緒飄散,一個披金戴翠的女子,搖曳著盈盈身姿,出現在蕭祁奕身旁。
“我們終于在一起了。”
慕云吟心里一顫。
“葉寶林,這是佛門清幽之地,不可矯揉造作,辱沒了圣潔。”
慕云吟就像被悶雷擊中,昏噩間,蕭祁奕已經抽身離開。
那個女人,雖然只偏轉了半個身子,但慕云吟已看清了她的臉。
這個女人,就是堂姊葉溫兒,二伯父的女兒。
在自己和母妃的船沉時,一起赴京的葉溫兒,她所乘的后面那條船,卻安然無恙。
沒有好好打撈沉船,也沒有報官府追查水上悍匪,葉溫兒忙著來帝都,竟是為了來到太子身邊?
而蕭祁奕,在她未過府的良娣剛剛罹難,尸首未見時就納了葉溫兒,封為寶林?
慕云吟突然感到身子一陣寒冷,黯然間,好像看到阿姊和母妃的身影在眼前隱現。
慕云吟的腦海里,浮現出兩年前,蕭祁奕重來巴蜀的蜀南王府升起,以太子之名,要帶自己回建康帝都,母妃不畏太子之威,婉拒太子。
“小女尚未成年,望太子體諒。”
慕云吟那次看到蕭祁奕臉上雖然淡然處之,但眼里似有陰云飄過。
“女郎,我吃飽了,你怎么了?”
黃鸝打了個嗝,湊到慕云吟旁邊,不解的望著自家主子。
“我沒事,黃鸝,我們回府吧。”
“哦,可是女郎,今日難道出來一趟,我們何不到處轉轉再回去?”
“我的頭有點昏,改天再帶你出來玩。”
慕云吟說著,轉身沿來路走出素齋房。
“女郎,怎么走得這么快,等等我。”
慕云吟只想盡快離開雞籠寺,不想看到那個人。
出了雞籠寺,慕云吟扶著寺外的柳樹,氣滯不暢,胸悶難抑。
“女郎,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輛馬車。”
一陣喧嘩之聲傳來,人群涌動,慌亂異常。
慕云吟蹬凳上了馬車,迅速離開了雞籠寺。
“女郎,去哪里?”
黃鸝竟沒有告訴馬車夫,要去哪里。
“玄華街,御史中丞的府邸。”
馬車的簾子遮擋了慕云吟,慕云吟沒有發現,當車夫聽到御史中丞府邸的時候,竟眼瞼微顫了一下,但隨即恢復平靜。
在慕云吟下馬車時,看到這個車夫的后頸,竟有一條淺淺的疤痕。
回到府里,慕云吟雖心緒難平,但表面仍然溫婉怡麗,有些事,只能留在心底。
太子蕭祁奕,本就不是自己心底所屬,只是自己以后不能親臨東宮,照顧阿姊留下的女兒了。
但堂堂皇女孫,世上應該還沒有哪個人敢對她不敬。
只是那葉溫兒,怎就一個無情無義,奴顏婢膝之人?親人尸骨無存,她便進東宮承歡獻媚?
罷了,這些人,都不是自己念念不忘夢牽魂想之人。
想到這里,一個風姿俊秀,神采飛揚的身影,浮現在慕云吟眼前。
“不用擔心北境的冷寒,我會擁著你明媚溫暖的笑靨入眠,夜半的風聲你不要驚怕,那是我的思念,夜夜環繞在你的窗楣下。”
這是他留個她最后的話,而他,已于四年前,血撒疆場,魂消于望崖嶺上。
慕云吟的心,猛然痛了一下,如針芒刺中,不覺黯然神傷。
“女郎,又怎么了?”
黃鸝見慕云吟蛾眉緊蹙,不由擔心的問。
“沒事,阿姊和三妹回來了嗎?今日雞籠寺好像不太安平,兩個女兒家,應及早回來才是。”
“沒有呢,女郎。”
慕云吟說著,無力的坐在了紫竹躺椅上。
后仰著閉上了眼睛,黃鸝拿來薄裯,輕輕的蓋在了慕云吟的身上。
掌燈時分,慕云芷和慕云蘭才從外面回到府里,兩姊妹神色慌亂,眼露驚悸。
“二妹,你沒有被盤查責問?”
兩姊妹一回來,就串到慕云吟的房間,一臉驚疑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