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美慧沒有直接找上韓工會,因為這樣太突兀,也太直接了。
她只是機械廠的子弟,還沒有進入到廠子里。
一個小輩,還是個從來沒有在人前展露過棋藝的女孩子,卻忽然跑去找韓工會這樣的領導下棋,奇怪不奇怪?你說人家會把你當回事兒嗎?
韓美慧轉了一圈,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掏出從家里翻出來的一副象棋,棋子是韓父自己做的,而棋盤則是一張自家畫了楚河漢界的舊年掛歷硬紙板。
棋具很差,但韓美慧的氣勢很足,她擺開陣仗,自己跟自己下了起來。
自己下棋,還是個女孩子,這就很引人注目了。
韓工會又因為亂支招而被人攆了一回,不免有些悻悻,沒再跑去圍觀,而是背著手在屋子里溜達。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角落里的韓美慧吸引住了。
這小黑胖丫頭有點兒意思啊。
自己跟自己下棋,這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故意顯擺?
要知道,因為位居高位和對于象棋的喜愛,當初不知多少人為了討好他,花樣百出在他面前用象棋來表現,其中就不乏有人用出自己和自己下棋這一招。
只是隨著韓工會數十年如一日的“獨孤求敗”,他臭棋簍子的旗號響徹整個機械廠,甚至連兄弟單位的工友也頗有耳聞。
更奇怪的是,他這種公認的棋藝差,任憑對手怎么放水,哪怕直接讓他“車馬炮”,他也能輸得無比凄慘。
輸得那樣難看,韓工會雖然還是笑呵呵的,可找他下棋的人卻滿心忐忑:娘哎,這是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吧?
本來想著討好領導,結果卻讓領導丟了這樣大的臉。
現在領導不說,以后會不會給自己穿小鞋。
心里犯著這樣的嘀咕,隨后的工作中,但凡有點兒不順心,他們就會胡亂猜疑。
想走捷徑的人,大多都心思活泛。
而心思多的人也更容易腦補,不管韓工會有沒有假公濟私,他們自己就先把自己嚇個夠嗆。
時間久了,就真的沒人敢利用象棋在韓工會面前玩兒花樣了。
當然,幾十年間還是會有一些不信邪、不怕死的年輕人,靠著一股子沖勁兒,或是心存幻想的跑到韓工會面前來表現。
結果呢……當然沒有什么好結果。
隨著韓工會的年紀進入了退休倒計時,那樣的年輕人也幾乎絕跡了。
也是,機械廠又不是只有韓工會一個領導,他這樣難以討好,又是個快退休的倔老頭兒,與其在他這兒白費勁,還不如換個廟門去磕頭燒香呢。
韓工會倒沒有覺得太失落,他是真的喜歡象棋,也是真的不想讓自己的愛好被那些投機分子給玷污了。
清靜了好幾年,忽然又看到這么一個小丫頭,韓工會自己都忍不住犯嘀咕:這孩子,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韓工會不自覺就來到了韓美慧身邊,不做聲,就是安靜的看著。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韓工會自己就是個象棋大師,象棋的那些路數他真是門兒清。
所以,只看了幾分鐘,韓工會就發現,這個長得一般的小丫頭,真的很懂下棋。
哪怕她是有心思算計,也是有真本事。
不想過去某些個跑來表現的人,明明也就半瓶子水的水平,卻還一副“我擅長象棋,為了巴結你,卻不得不故意輸給你”的委屈模樣。
嘖,連老子故意藏拙都看不出來,你特娘也算“擅長”?
當然,也不是所有跑來找韓工會下棋的人都是業余水平,其中也不乏真正的象棋高手。
但,那些人的水平再高,也比不上韓工會。
韓工會可以隨意操縱棋局,讓自己輸得毫無痕跡,而那些高手們,面對韓工會的“求敗”也沒有半點辦法。
讓韓工會說,如果真是高手,那就該想贏就贏、想輸就輸,隨心自如,還不能讓人看出破綻。
比如他自己!
再比如,眼前這個小黑胖丫頭。
韓工會默默的看著韓美慧下了一盤又一盤,他有種預感:如果自己跟這個小丫頭對弈,小丫頭肯定能做到讓自己贏!
讓棋,絕對是一門藝術,棋藝沒有高深到一定程度,讓棋都讓不出去,想輸都輸不掉!
“小丫頭,一個人下棋悶不悶?要不要跟我下一盤兒?”
韓工會忍不住了,終于碰到了高手,他心癢難耐啊。
那什么,他再有兩年就退休了,就算這時“濟個私”,也不算晚節不保。
再說了,能給廠子里培養一個象棋高手,絕不是“假公濟私”,他這也是保護人才呢。
現在雖然取消了各種文娛比賽,但韓工會想著,國家不會永遠都是這個樣子。
比如全運會,就有象棋比賽的項目。
如果全運會重新又能舉辦了,而由他們機械廠培養并選派的選手得到了名次……這不只是他們機械廠的榮譽,更是全市、全省的驕傲啊!
所以……韓工會不再顧忌、不再藏拙,而是擺開陣仗,拿出真本事跟韓美慧對弈起來!
“將軍!”
韓美慧沉著穩重,沒有因為想要討好韓工會而有所放水。
她直接施展了全部的能力!
還有一點,在下棋的過程中,韓美慧也感受到了,“臭棋簍子”韓工會并沒有一心求敗,而是開始了正常的較量。
既然不再演戲,那就是真正的對決。
而真正對決的時候,故意給對手放水,不是討好人家,而是在侮辱對方!
韓美慧可不干這種蠢事。
她全力以赴,甚至還有點兒超常發揮!
如此,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她贏了,而且贏得非常漂亮!
死死盯著棋盤,腦子里卻在回想自己走錯的每一步,好半晌,韓工會才抬起頭,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再來一盤!”
就這樣,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方持黑、一方持紅,殺得是不可開交、激烈無比!
“將軍!”
韓美慧又利索的贏了。
韓工會:……
過去是一心求敗,今天倒是有了好勝心,結果技不如人!
輸歸輸,韓工會卻有種“棋逢對手”的暢快。
多少年了啊,他有多少年沒有這么酣暢淋漓的下過一回棋?!
這棋下的,真是輸了都讓人心里舒坦!
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