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去化妝間卸妝換了衣服,沒有過久停留,領著嚴佩琪徑直出片場上了車。
她走后劇組多少人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且不談,連嚴佩琪這個助理也是滿臉寫著好奇,最后憋到車子上路,才問一句:
“我們下次還來片場嗎?”
“嗯。”
嚴佩琪驚訝轉頭,見江棠拿起了夏日甜甜甜的劇本。
光影在她瓷白皮膚上流淌,垂著眼眸看劇本的樣子嚴肅又認真。
嚴佩琪不敢打擾,把欲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江棠沒抬頭,卻像是長眼睛看到了。
“以為我會被換掉?”
求生欲旺盛的嚴佩琪瘋狂搖頭:“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結果比換掉更糟。”
“難道他們說制片人被換是真的?”
江棠難得抬眼給了她一個眼神:“你也聽說了?”
嚴佩琪謹慎著用詞:“你們進會議室之后,小道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劇組,說高董出事,這部劇制片人也會換成周總,安妮你的女主角也可能會不保……我以為他們都是亂傳的!”
“都是真的,包括女主角。”江棠繼續掃視著劇本。
“不是說沒被換掉……”
“戲份刪改,女主角變女二號。”她頓住,想了想,“又或許是女三女四?”
“什么?難道……他們想要利用安妮你吸引眼球?”
江棠挑眉,笑著看小助理:“還挺聰明。”
嚴佩琪被夸得臉頰通紅,好一會兒才問:“那……我們就任他們擺布?”
“不會。”
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后,江棠沒有再作過多解釋。
嚴佩琪沒敢多問,卻依然安心下來,老老實實開車把江棠送回家,在樓下目送江棠上樓才離開。
安妮住的地方,是公司幫忙租下的一處中高檔小區。
不與隊友合住,原本是屬于安妮這位大熱偶像的待遇之一。
租下的房子不大,兩室兩廳,溫馨又簡潔,正好適合獨居。
昨天,江棠就是在這間房子的浴室里,第一次睜開眼睛。
醒來時間江棠忘了,只記得當時窗外天光很亮,她像是踩在起浮不定的小舟甲板上,跌跌撞撞從浴缸血水里爬起,剛到客廳便一頭栽在地上,睡了整整一夜。
短短一夜,卻漫長得像是過去了十八年。
十八年,江棠清楚旁觀了安妮短暫璀璨的螢火一生。
直到胃部強烈的饑餓感喚醒她時,她連重生的驚訝都已淡去,平靜地起身換衣,下樓覓食。
然后才有了在小面館跟嚴佩琪的見面。
所以,在江棠這次踏進這道大門前,她并沒來得及好好看過這間屋子。
進門后,她第一個去的地方是浴室。
浴缸里還滿盛著血色混雜的水,瓶瓶罐罐倒了一地,四處都是狼藉。
這樣的場景看上去異常恐怖,活脫脫的兇殺案現場。
江棠短暫沉吟后,果斷開始整理。
除了浴室,她也把屋子里其他亂糟糟的地方全部整理了一遍——隨處可見的衣物、塞滿空處的雜物、堆滿桌子的外賣……
顯而易見,安妮在離去前的那些日子,過得是多么邋遢。
江棠這一收拾,就是兩個小時。
等到暮色暗沉,江棠走出門丟掉兩大袋垃圾后,整間屋子已煥然一新。
所有東西都規規矩矩擺在它們應該放的位置,屋里所有角落的灰塵都被清掃一空,干凈锃亮的大理石地板都幾乎能映出人影來。
至此,江棠才覺得空氣開始流通。
她甚至隱隱聞到了窗外草木的清新味道。
整理之后,江棠先熟練地拿起手機叫了個外賣,等外賣到來期間,渾身是汗的她決定先行洗澡。
浴室里,溫熱水流從頭頂淋下,沖走肌肉的疲憊,連江棠也不禁閉眼喟嘆。
清水洗澡,在從前是無法想象的奢侈。
沒想到竟然以這樣不可思議的方式達成。
水流碰到后腦勺時有點痛,她往后一摸,碰到了一道傷疤——這里原本是磕破的地方,安妮就是因為撞到了腦袋這里,才會暈過去摔進浴缸,浴缸里的血色也基本是從這道傷口流出。
江棠第一次醒來時,尚且無暇顧及這道傷口。
江棠第二次醒來時,這道不小的傷口竟然已經愈合。
若不是她還隱隱能覺察痛感,幾乎要以為磕破頭是她的錯覺。
如此強大的身體愈合能力,已經與她前世的身體素質持平。難道說,她的重生也在不經意間改造了這具身體?
思考間的江棠,很快洗完澡,裹上浴巾站在浴室鏡前。
待她凝神抬眼,只看到霧蒙蒙的鏡子上她模糊的倒影。
抬手抹出一塊清晰的鏡面,恰好是她臉在的位置。
這精致的五官輪廓,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江棠像是透過鏡子,看到了安妮委屈又無助的眼神。
“我會幫你的。”她呢喃出聲,“你的遺憾,我會完成;你的夢想,我會實現。”
江棠從不輕易許諾。
因為她許諾,就算拼盡一身骨血,也絕對會做到。
而現在,她承諾了,沉沉的聲音有力又清晰,若巨石泰山重若千鈞,可破開一切障礙,直通九幽冥府,抵達那個少女安妮的耳邊——
‘謝謝。’
江棠恍惚間像是聽到什么聲音。
又好像什么都沒聽到,只是她的幻覺。
只覺得身體驟然輕松不少,眼睛所觀的世界也有了變化,就像朦朧霧氣散去之后,所看所得越發的清晰明白、纖毫畢現。
連江棠的心情都變得愉悅起來。
這份好心情,最后終止在江棠打開電腦的一刻。
記憶里太過混雜顛倒,一些事情也被染上了過多的主觀負面情緒,讓江棠無法更客觀地判斷。她便想在網上找到引發整場風波的偷拍視頻,抽絲剝繭地了解一下整件事情。
結果,打開視頻,先映入眼睛的反而是下面的評論。
瘋狂的咒罵、惡語的狂歡、屏幕后的人性、義憤填膺的群眾……
連見識過人性最丑惡一面的江棠,看到鋪天蓋地的惡言惡語,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忽然就有些理解在這種環境里快要窒息的安妮。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有時候無形的刀,比有形的刀,更加傷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