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這次偷渡渭水進攻非常冒險,
他需要楊阜配合,盡快拿下孟琰在上邽的守軍,然后盡快控制局面,截斷漢軍走祁山道的歸路,實現對劉禪的反包圍。
理論上,確實是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這種可行性必須建立在劉禪幾乎走錯了每一步棋的基礎上。
五日都沒有攻破孟琰的營寨,曹彰的心中已經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攻不動孟琰,就無法全據上邽城,無法全據上邽城,就意味著漢軍可以隨時進入城中救援孟琰。
而現在魏延直接殺入城中,更是證實了曹彰心中不祥的預感。
好快,怎么來的這么快!
曹彰剛抵達的時候就聽楊阜說魏延居然在劉禪的吩咐下去西縣附近剿匪。
當時曹彰就覺得不對勁。
現在魏延這么快就趕到這里,說明楊阜在段谷的預備隊已經被擊潰。
不好,這下危險了。
孟琰剛才已經心萌死志,這會兒聽見魏延的聲音,他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不行,鄢陵侯的人頭是我的!
曹彰,吃俺一刀!”
他咆哮著朝曹彰撲去,曹彰咬咬牙,不敢浪戰,趕緊命令手下士卒一起朝孟琰放箭。
孟琰蠻性大起,他用手臂護住面門,咆哮著朝曹彰的猛撲過去,恨不得一口咬死曹彰。
而被圍攻許久的虎步營軍士也都忍耐不住。
這些南中漢子各個發出一聲聲野獸般的咆哮,不顧魏軍的箭矢,朝曹彰發動決死沖鋒!
可惡!
渭水河谷的冰雪消耗了曹彰手下精銳太多的體力,之前的戰斗他們完全無法發揮。
現在好不容易恢復精力,居然又撞上了漢軍的主力!
這劉禪用兵果然厲害,這都沒有逃過他的算計!
魏延在聽說趕來支援的魏將是曹彰后,立刻決定輕裝前來支援孟琰。
他的先頭騎兵只有六百人,
剩下的上萬步兵雖然在加速前進,可離上邽尚有半天多的路程。
眼看曹彰已經發動進攻,魏延再也不愿多等,直接朝曹彰沖去。
曹彰這會兒也終于看出原來魏延來的只是先頭騎兵,
他知道大魏的生死就在這一瞬——
如果能抓緊擊敗魏延、消滅孟琰,自己還有一絲勝機。
若是這都不勝……
看來就是天亡大魏了!
“兒郎們,隨我廝殺!”
曹彰大喝一聲,拼命朝魏延殺去。
洛陽,曹丕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前線的消息。
從前線趕回的司馬懿將曹彰偷渡渭水,進攻上邽的時候下意識的感到一陣荒唐。
渭水河谷要是好走,之前何必費勁強攻街亭?
現在大魏已經到了什么地步,曹彰這不是……
“等等,曹彰……子文帶了多少人?”
司馬懿一臉悲切,緩緩地道:
“任城王只帶了一千人!”
“一千人!?那他去做什么?”
司馬懿默默無語,曹丕凝思許久,也終于明白過來。
這是……要搏命了?
“仲達,你告訴我,大魏還有討平……討平蜀賊的機會嗎?”
生平第一次,曹丕感覺到了一絲絕望。
他的胸口傳來陣陣劇痛,卻強迫自己在司馬懿的面前表現出上位者的淡然和鎮定。
畢竟,曹丕可是大魏的開國皇帝,一朝天子。
司馬懿緩緩地點點頭,道:
“孫權必不愿讓劉備做大,天子莫要憂心操勞。”
如果曹彰失敗,劉備一方將正式成為天下三國中最強的勢力。
不過,這也不是毫無隱患。
雍涼殘破,盜匪、胡羌橫行,這里的糧食產量也無法與中原、河北相提并論。
劉禪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平定此處,才能放心東征。
而在這期間,若是劉禪突然出了什么問題,只怕雍涼會瞬間崩潰,這片民風彪悍的土地反倒要成為大漢的傷心地。
對,還有別的辦法,
只要劉禪突然暴斃,一切都好處置。
曹丕的心情稍好,他強壓住咳嗽,和煦地道:
“有勞仲達了——
這次仲達難得回來,不如在洛陽稍待些時日,我讓禮兒拜仲達為師,如何?”
司馬懿沉默片刻,嘆道:
“懿不通經義,不曉文章,如何為秦公之師,陛下不如另選大儒……
懿,懿還想去街亭再戰蜀賊。”
司馬懿在來拜見曹丕之前就已經聽陳群說起過曹丕的身體似乎出了一點問題。
他們都是曹丕的故舊,打眼一看,也多少能看出這位正值壯年的天子現在確實身體狀況不佳。
現在也許是時候冊立皇太子了。
只是……
明眼人都知道,曹丕現在已經厭倦了那位明艷動人的皇后,準備冊立郭貴嬪為正室。
連帶著,皇后的親生兒子、曹丕的嫡子曹叡也將失去自己的地位,不知道下場如何。
立誰當自己的繼承人原本是曹丕的私事——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話。
可他現在是大魏的天子,這件事就不能任由他胡作非為。
曹禮的母親地位卑弱,原本不過是曹丕的侍女,現在也不過是個昭儀的身份,
他憑什么登基為帝,憑什么能作為大魏抵抗眾人的精神支柱。
最適合的接班人只有曹叡自己。
司馬懿希望曹丕能早早想明白這個問題。
見司馬懿的身影緩緩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曹丕的心中也非常悲涼。
天子應該是天下的主宰,
應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父親曹操喜歡曹叡,可曹丕最鐘愛的兒子卻是曹禮。
難道自己的眼光會有錯?
難道天子會犯錯?
真是豈有此理。
我不是為了我一己好惡,我是為了大魏江山啊!
想到這,曹丕終于忍耐不住,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一咳,他突然感覺到喉嚨中一股甜膩,竟哇的一下吐出血來!
不好!
曹丕驚慌地站起身來,見周圍的幾個宮人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沙啞著聲音道:
“不許多言,誰敢透露半句風聲,殺!”
跟曹丕一樣,常雕也在密切關注著隴右那邊的戰況。
他還招來自己的副將、在之前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張特為自己講說這兩軍對壘之事。
張特雖然對常雕的用兵非常不屑,但這位將軍如此好學,而且不居功不自傲,這點還是讓張特非常滿意。
他對著地圖,口若懸河般給常雕講起了現在兩軍的對壘戰事,
常雕在一邊連連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實際卻一句沒有聽懂。
這么麻煩啊。
這打仗也太費勁了。
張特見常雕聽得非常認真,心中非常感動,
他試探著問道:
“若是將軍用兵,又該如何施為?”
“蛤?”常雕半天才反應過來,
我怎么用兵?
是我我早就投降太子了啊?
他猶豫許久,道:
“現在漢軍已經走出蜀道,我軍難以應付,不如全軍退回長安,何必再去爭奪隴右?”
其實常雕也知道,雍涼一丟,估計長安也守不住,長安守不住,估計中原也要完蛋。
他現在已經在盤算簞食壺漿迎接王師的事情,當然是放飛自我,信口胡吹。
張特皺眉道:
“難道將軍認為任城王此去毫無勝機?”
常雕哂笑道:
“快得了吧,你是沒有遇上過劉禪,
劉禪用兵之能天下無人能及,若是他不能占據隴右,我軍還能勉強與其爭鋒,
若是占據隴右,除了死守關中,別無他法。”
嗯,其實還有退守鄴城,只不過怕嚇著你不敢說就是了。
張特沒領教過劉禪的厲害,當然不肯相信,
不過鎮東將軍都這么說,他一個小將哪敢反駁,也只能悶哼一聲,表示明白。
兩人正說著,仆役匆匆來通傳,說秦公又來借書了。
“就說我不在家!”
“呃,將軍,老奴已經說將軍在府中……”
“你說你閑的沒事胡說八道什么啊!”
自從上次跟陳群一起拜過曹丕之后,秦公曹禮就經常來常雕府上借閱書籍。
常雕一介武夫,一開始并沒有多想什么,
可經張特點撥,他突然意識到,之前陳群那一臉便秘的模樣并不是舍不得把家里的藏書拿出來。
只是他不愿意跟曹禮走的太近,以免向曹丕、向天下士人傳遞什么錯誤的訊息。
現在大魏還沒有太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天子似乎并不屬意嫡長子曹叡。
徐姬所生的曹禮很受天子喜愛,有可能成為接班人。
但別說廟堂上的世族不支持,連曹氏內部都不愿意讓曹禮當這個太子。
常雕的好大哥曹仁雖然沒有明確表態,卻一直念叨說當年曹操活著的時候就很喜歡曹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子才是曹家未來的希望。
好大哥都這么說,常雕自然不能表現地跟曹禮太親近。
他尋思今天借書之后,就跟曹禮明確表示自己家里已經沒什么書了,
以后想看,還是另請高明吧。
常雕問明仆役,才知道曹禮居然自顧自跑去了常雕的書房,
這讓常雕非常火大。
這小子,一點禮貌都不懂,書房是能隨便進的嗎?
他趕緊起身向書房跑去,張特不敢摻和這種事,只能同情地看著常雕離開,
常雕心事重重地走到書房,見一個少年正跪坐在地,翻閱一本紙書,常雕只好推金山倒玉柱,一邊心中暗罵,一邊拜倒在地。
“臣,常雕,見過秦公。”
那個少年似乎沒有聽到常雕的聲音,仍在津津有味地讀著常雕的藏書。
常雕本想再說些什么,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女聲。
“禮兒,常將軍拜見,為何如此無禮,還不把常將軍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