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就像一個籠子,把所有活物關在了徳貢里斯狹窄的禮拜堂里。雷爾夫和薇爾莉特擠在人群中間,希爾維特在他右側方不遠處的視線里,露出抱歉的微笑。
這里太擠了,如同一個塞滿腌漬沙丁魚的罐頭,而且雷爾夫能保證那些鎮民身上的味道比咸魚要難聞得多。唯一能算是慰藉的……也不能算是慰藉,薇爾莉特以擁擠為由將一半的身體壓在了雷爾夫身上,還有那股從納蘭尼亞的晨光中帶來的花香,濃烈地讓人窒息。
“薇兒……”
“不行!”幾乎是將雷爾夫的腦袋鑲進了自己懷里,薇爾莉特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不能給希爾維特添麻煩,不能占用太多的空間。今晚,我們只能這么休息,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給你。親愛的惡狼”
“這是肩膀嗎……”
周圍人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空洞的注視聚焦在兩人身上。
沉靜被細微的聲音打破,那種輕微的雜音像是頹喪之人的囈語,又或者是幽邃黑暗之物對世界的默默蠶食。羽翼揮動卷起的風聲,水滴拍打在斜頂上的聲音,就在這惹人煩躁的雜音中,悄然替代了一切。
外面就像刮起了一陣暴風雨,一雙巨大的羽翼在風雨中撲扇。
希爾維特神情凝重,深呼吸吐出的氣息攪動了搖曳的火燭,她看著兩人,從那張鮮艷的嘴唇中咬出幾個字。
“天使來了。”
在禮拜堂之外的陰影中,一個長有羽翼的人形在空中飛舞,將身上的液體揮灑在禮拜堂的斜頂上,形成一場暴雨。
尖叫聲從墻壁邊傳來,是那些站在外圍的鎮民,他們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發出了尖叫。
但禮拜堂內部,實際上視野是昏暗的,僅有的幾盞火燭散發光芒,只是將擁擠的人群變成墻壁上扭曲混亂的倒影。對最外層鎮民恐慌的未知,更是進一步催化了眾人心頭的恐懼,理智就像一根隨時會崩斷的線。
吸氣聲。
雷爾夫猛烈的吸氣聲,讓最中心的眾人轉移了注意力。
雷爾夫和薇爾莉特相擁對視,就像一場華爾茲結束時的姿態。那種優雅在恐慌的氣氛中變成一種另類的美感。雖然雷爾夫繃緊的手臂表明,他是在和薇爾莉特角力,終于按住了雌獅,將自己的腦袋離開了她的胸口半米距離。
“是血,濃烈的血腥味。”
門外,那個尚不清楚模樣長有羽翼的生物,揮灑在屋頂上的,流淌在地面的,穿過墻底縫隙滲透到人群中的,是鮮血。那些外圍鎮民正是感受到了腳下流動的液體,看到了那暗紅的顏色,才發出了尖叫。
屋外下起了一場血雨,血液鉆進了這座禮拜堂,流淌在自己腳下。
這些異狀,本該在人群中引發一場恐怖的浪潮。
但這股浪潮實際上被人強行按下了。
雷爾夫簡單挑明了外層人恐慌的原因,接著用一種不夾雜任何思想的空洞眼神掃視周圍人群,就像是在嘲諷那些被鮮血嚇壞的人,將尖叫扼殺在眾人的喉嚨里。
血液已經徹底淌進了整個禮拜堂,最中心的雷爾夫、薇爾莉特和希爾維特也最終站在了血泊之中。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地面上形成了一層一厘米不到的血層,就沒過了雷爾夫的鞋跟。
沒有發生別的什么,如果不看地面,今夜就和曾經沒什么兩樣。
希爾維特說了幾句安撫鎮民情緒的話,在親手確認這些血液沒有任何問題,開始被土地吸收、干澀之后,一切回歸了平靜。
“不會有事的,我們在禮拜堂,這里是安全的。”
希爾維特在兩人身邊強調著這句話,屈膝依靠著周圍的鎮民,開始閉目休息。
站著睡覺,變成了徳貢里斯人一項必須掌握的技能。
站立的人群開始松散,他們卸下一切防備,帶著希爾維特的保證安心休息。
雷爾夫摟著閉目的薇爾莉特,一雙眼睛隱藏在她酒紅色的長發里,觀望著一切。
一小時、兩小時……
拉開大衣將完全熟睡的薇爾莉特包裹其中,她輕微的鼻息噴在雷爾夫脖頸上。雷爾夫湛藍的眼睛變成金黃色,瞳孔縮成一道豎瞳。青筋暴起的雙手將女人摟在懷里,感受著這里為數不多的心跳。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輕微的聲音在雷爾夫嘴里咀嚼,就像是在進行助眠的數羊行為,或者別的什么。
新的一天,如約到來。
厚重的鐵門在眾人推動下緩緩打開,徳貢里斯的鎮民沖進了周圍空置的房間里,他們會在隱蔽的地窖中食用少量的食物,繼續為了新一天的生存勞作。
一夜未眠的雷爾夫反而是整座禮拜堂最清醒的那一個,長期巡夜的習慣肯定有一部分功勞。薇爾莉特的裝睡被打斷,此時正在一旁咬牙切齒地活動身體。
“怎么暴露的?我明明強忍著沒有出聲的!”早上起來,第一眼看到的是雷爾夫的側顏,這對女治安官來說是不小的挑戰。
“心跳,你醒來后的心跳要急促的多。”
“可惡,胸前的脂肪塊完全不隔音的嗎。”
雷爾夫挑動眉毛,“除非你那東西還長在后背。”他將視線移動到另一個女孩身上。
希爾維特,就和不小的女治安官一樣,這個不大的女鎮長也在裝睡。但眼皮邊緣顫動的睫毛,顯然表明她在經歷和薇爾莉特完全不同的刺激。
“丫頭、傻丫頭、蠢貨……”雷爾夫的手掌在女孩的臉上輕拍,陰冷的聲音正在深入她的噩夢。
希爾維特睜開了眼睛,她坐起身,環抱雙臂,像是受涼了。
渙散的瞳孔在幾分鐘之后才找到焦點,她的眼睛再次工作,將雷爾夫的影像傳遞在腦海里。
“我得到了啟示,血的啟示,在夢里。”
那顯然不是一個好消息,雷爾夫在心里評價。
希爾維特面無表情,眼睛里的迷茫和無助讓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剛剛失去一切的孩子。
是的,就和雷爾夫在葬禮上,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侄子萊爾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