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妖族近侍自動忽略了主子的這句充滿了市井氣的話語,瞥了眼地上的尸體,想了想,問道:
“帝君,既然那兩位是來紅塵歷練的,面對危險想必也是歷練的一部分。
依我看,這兩條雜魚應該也威脅不到他們的性命,更不要說還有您在暗中護道,這樣……有必要嗎?”
四代帝君還沉浸在“真像”的情緒中,聞言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蠢材,遭遇危險自然是歷練的一部分,他們在人族的地界,甚至在荒山野嶺歷練都行,但在這,在妖都城里決不能遇到危險!
使者語焉不詳,誰知道背后有沒有別的考量?
謹慎,謹慎知道不?保險起見,別說妖都城,最好在整個妖族地界,都不要讓這二位受傷,小心無大錯,昊天神威難測,使者更是神秘無比,誰知道他的心意?
倘若那少年當真是使者的子嗣,未來會不會接替使者的職位?
倘若在這時候留給他負面的印象,以后對我妖族是否會格外不喜?
即便不考慮這么長遠,歷練遲早也是要結束的,等他們回去,使者想必會盤問起游歷細節,到時候提起妖族,一旦說起在城內被劫掠……
總之,這種事能免則免。”
頓了頓,四代帝君又道:
“而且,我懷疑這兩位也已經知道我在暗中跟隨了,這時候不出手,豈不令人厭惡?”
近侍贊嘆道:“帝君英明,只是如是這般,為何不現身一見?”
“蠢材!當日使者特意等兩位弟子離開后才叮囑我等,雖然沒說什么但這個舉動本身就說明了意圖。
我等妖族雖不如人類那般奸猾但本帝君當年游歷人族王朝時候,也學了幾手‘揣摩上意’的學問。”
四代帝君有些得意地說。
心中卻想著:
本帝君好歹也是一族之主三脈境界面對昊天使者卑躬屈膝也就算了,可面對兩個小孩子還主動現身跪舔豈不是沒了尊嚴?
至于不跪舔……見面以后該用什么態度說話?想想都是麻煩,索性不見為好起碼不會出錯。
轉著諸多念頭四代帝君心中愈發得意。
旁邊的近侍也適時奉上一陣彩虹屁,拍的帝君心懷大暢。
正準備繼續裝傻,問幾個蠢問題方便帝君獲取智商優越感,就聽后者忽然收斂笑容皺眉道:
“不過有件事卻是有些奇異。”
“哦?您指的是……”
“那女孩的確是人類之軀可那少年……身上卻有我妖族氣息,似乎剛化形不久。”帝君有些疑惑,“這絕不可是巧合,可卻著實令人想不通。”
近侍想了想,猜測道:
“史載一代帝君曾問道于天使知曉昊天視人間萬物平等,倘若那少年真是天使子嗣那莫非其生母為我族?甚至于,天使本身也未必當真就是人族……”
四代帝君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抬眼看了下寧靜的夜空旋即抬手拍了拍近侍贊嘆道:
“這可你說的妄議天使的可非本帝。”
近侍:“?”
就在兩人八卦之心大起的時候,突然間,夜空傳來奇異呼嘯。
繼而,一只肥碩的大鴿子飛了下來,恭聲道:
“稟帝君,那兩位朝著車行去了,搭上了出城的車隊,開了房間,準備天亮后隨商隊離開妖都。”
“走得這么快?”帝君愣了下,微微皺眉,不知該失望還是松緩,“知道他們要去哪么?”
“車隊是往呂封國方向去的。”大鴿子稟告道。
呂封?
四代帝君眸光眨動,他自然清楚,呂封國是人族地界南方的一個小國,從屬于以“天道宗”為首的南方門派管轄。
是要去人族國度歷練么?
也好……
想著,他猶豫了下,終究還是吩咐道:
“速前往南域,將此事通知天道宗宗主,令派人往北通知大周欽天道院,他們自然會懂。”
“是!”大鴿子應聲起飛,撲棱著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與此同時。
妖都城的某座車馬行周圍,一間客棧內,林拓坐在窗邊默默看著底下忙著裝運貨物的人類,就聽旁邊花溪開口抱怨道:
“這根本就是坑人,搭個車而已,還是順路,車費這么貴!”
林拓關上窗子,微笑道:“也算可以理解,畢竟載你我也有危險,商隊也要擔心我們是否會中途劫掠。”
“可是我們錢不多了。”花溪撐開干癟的錢袋子,默默數了數。
山貓妖一生積蓄,這會功夫就給林拓揮霍一空,也不知泉下有知會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和錢杠上了,”林拓哭笑不得,“如果我開口,很快就會有人把大把的銀錢送來,只不過此次既然是歷練,當然要認真一點,能不借助外力,就不用。”
恩,這也是蹈紅塵的技巧之一。
花溪倒是不懷疑這點,起碼從巷子出來后,那跟蹤的人真的就沒了,可還是忍不住道:
“那咱們怎么辦?行走各地總得有錢啊,你想好掙錢的法子了么?”
林拓笑瞇瞇道:
“實在不行就賣血唄,在家里的時候,你不成天把自己的血可以治傷掛在嘴上么,我看賣血就成。”
花溪認真思考了下,擔憂道:
“那會不會引來麻煩啊,按你說的,這個世界的修行界可不太平。”
林拓被她一本正經思考的模樣逗樂了,笑道:
“逗你的,掙錢的話,我已經想好了,這次是我的歷練,也是你的,但殊途同歸,都需要通過實戰來打磨力量,而實戰就意味著有錢拿。”
他的確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
蹈紅塵的重點是“換一個身份”,走出“另外一段人生”,從中“體悟”出力量的“真諦”,從而點亮經脈。
這是妖典中的說法,玄乎的很,林拓自己也看不大明白,但起碼可以抓出幾個關鍵點。
比如換身份本就是為了離開舊有身份習以為常的環境,進入一個新的環境,增加閱歷。
而幾乎所有的蹈紅塵,都是通過類似旅游的方式。
即,蹈紅塵的非人境一方面不能離群索居,要走入人間去,另外,也不能長久地呆在一個地方。
再結合他對磨練自身對以太掌控能力的需求,那么路線就十分清晰了。
林拓準備賦予自己的新身份是“游俠”。
也就是當年的“斬妖師”衍化出來的職業。
在這個宗門林立的世界里,有所謂的“正道”,自然也有邪道,有修士為官,也有修士落草,有妖族甘心歸附妖都,也有妖族行走四方興風作浪。
各國各城,都有一些抓捕邪道修士的懸賞,而一些從宗派走出,想要歷練的年輕修士,或者一些散修,便會依靠擊殺邪道修士賺取懸賞。
林拓覺得這個職業就很適合自己。
以這個新的身份,耗費幾個月的時光,通過真正的戰斗,走出一條“殺道”來。
想著,林拓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花溪聽完還是有點擔心,心想邪道修士也不知道好不好找:“那咱們第一站去哪?”
“呂封。”林拓撣了撣手中的地圖,“呂封國,涼城。”
一夜無話,林拓和花溪浪費這個夜晚,在客棧里吐納修煉,將自身的狀態恢復完全。
等天空明亮,兩人頓時下樓坐在商隊的車馬里,離開了妖都。
也就在同時。
大陸南方,天道宗山門內鐘聲再次響起,很快的,一道道身影從各峰飛起,進入主峰的議事大殿中。
天道宗掌門裴溟是一個身材干瘦,仙氣飄飄的,看著約莫五十余歲的強者,等看到山門內各峰主抵達,殿門合攏,當即沉聲道:
“諸位,剛受到妖都傳信,使者的兩位弟子已經出現,且即將進入呂封國境內。”
話音落下,在座的強者神情都發生了變化,沒人懷疑消息真假,妖帝還不至于在這件事上說謊。
那么剩下的問題便是護道。
裴溟心中早有算計,道:
“此番這兩位游歷紅塵,事關重大,已不必贅述,接下來我將親自帶幾位長老前往,暗中保護,山中事宜,暫由大長老接管。”
眾人都接受了這個安排,倒是那位大長老開口沉聲道:
“使者究竟是何想法?當真只是派弟子來塵世走一遭?”
“我也不知,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既然交給我等,都必須做好。”宗主裴溟嘆道。
“問題是怎么做好。”大長老看向眾人,忽然道,“謹慎起見,我認為雖名為歷練,但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在南域遭到危險。
要生死歷練,去北方大周,或者妖族地界都可以,但決不能讓他們對南域留下不好的印象。”
殿中眾人聞言都是點頭,表示認同。
身材干瘦,大袖飄飄,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宗主裴溟輕輕捋了下胡須,笑道:
“這點我也已想到,不過我認為,只是保護還并不夠。”
“宗主的意思?”
裴溟臉上一派仙風,悠然道:
“也許你們認為這件事是只燙手的山芋,但只要操作好了,何嘗不是個與天使拉近關系的絕佳機會?
既然要的是歷練,那我們就不能一味地保護,這樣反而可能違背了天使的心意,我的想法是……
作為護道人,我等應該為他們盡可能提供好的歷練體驗。”
座中,大長老等幾人若有所思。
也有人沒聽太懂,忍不住問道:“怎么提供?”
仙風道骨的裴溟聞言清咳了一聲,那張干瘦的臉龐上突然活泛了起來,解釋道:
“比如要歷練肯定需要對手。
他們既然離開了妖族,大概率會將目標鎖定在一些江湖邪道修士上,可怎么尋找到他們?我天道宗便應當提供一些小小的輔助……”
“邪道修士太強的若是傷到了使者弟子肯定不好,所以我們可以事先找到目標,進行一些適當的削弱……”
“歷練辛苦,風餐露宿,總有些銀錢,丹藥,坐騎等需求,我們也可以用一種比較含蓄的方式提供……”
“當然,這一切都不能做的太直接,可我們可以做的隱蔽一點……”
大殿中,天道宗的一眾高層面面相覷,表情復雜,自愧不如,心想不愧是能當上宗主的人物,心思就是縝密……
大長老則是表情幽怨,心中暗罵了一聲“舔狗”,旋即微笑贊道:
“宗主高見。”
“既然如此,我看倒不如派一隊弟子門人偽裝成歷練小隊,嘗試與他們結識,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好。”一名長老開竅一般道。
其余人都是眼睛一亮。
裴溟沉思了下,說:
“這個可以準備著,但不急著安排,畢竟還沒摸清楚他們的喜好,倘若使者弟子不愿與旁人牽扯在一起,貿然安排反而不美。”
“宗主所言甚是。”
“極是,極是。”
不多時,大殿重開,一位位峰主紛紛回返各處,宗主裴溟則大袖飄飄,帶了些人手,御劍朝涼城方向飛去。
另外一邊,對這幫人的討論一無所知的林拓也才剛剛離開了妖族勢力范圍,踏入了人類疆土。
路上,他也根據地圖弄清楚了大陸勢力劃分。
對這片世界的人來說,大陸居于海洋之中,為世界中心,天地有元氣,滋養萬物,誕生真靈。
因而,他們對腳下這片土地的稱呼便是“天元大陸”。
“天元大陸以坤河中段以及雪山為界限,劃分南北,北方便是大周,再往外,就是荒原。南方則是呂封、南衛、濱州三個國家,以及一些更小的勢力……
我們第一站要去的涼城,就在呂封國邊緣,據說也是治安極差的地方,邪道修士去西域會在這里停留。”
馬車上,林拓捧著書冊,沖車廂里的花溪解釋道。
后者聽得一臉迷糊,直打瞌睡,聞言揉了揉惺忪睡眼,道:
“那咱啥時候到涼城啊。”
林拓繃著臉看著地圖,正準備應付一句“快了”,就聽到車廂外傳來呼喊:
“涼城馬上到了,大家精神些,準備進城了!”
到了?
林拓和花溪頓時精神了起來,探出頭去,果然看到前方已出現了一座城池,距離已然很近。
車隊中,隨行的人也都是精神一震。
涼城說是距離妖都最近,可趕著馬車,在路上也耗費了近兩日,這會都有些風塵仆仆的。
很快,商隊通過了入城的關卡,一行人正式進入呂封國內的涼城。
林拓也和花溪離開了這支商隊,沿街找了個鋪子,吃了頓熱騰騰的湯餅。
等兩人填飽了肚子,林拓看了眼天色,發現時間還很早,便沒急著找落腳的住處,而是拉著花溪奔涼城的官府布告欄去。
路上的時候,他打聽到一般邪道修士的通緝令都是張貼在這邊。
涼城不算太大,兩人很快抵達,剛好就看到布告欄最醒目的位置貼著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像,旁邊有相關的描述:
“陳江,45歲,邪道血芒派成員,修士六品,善刀訣戰法,受傷流竄至涼城境內,曾現身于野郊林……”
林拓默念完畢,旁邊的花溪眼睛直勾勾瞅著后面的懸賞金額,眼珠發亮:
“這個可以吼。”
林拓點了點頭,道:“六品,我們兩個人應該問題不大,太低的也浪費時間,不過想要找到人還是有些麻煩。”
說著麻煩,他倒也并不太急,實在不行就暫停時間加速,將意識切回去利用沙盤尋找周圍明亮的以太之線。
就是不清楚,這樣是否會影響“蹈紅塵”的效果。
猶豫了下,林拓道:“咱們先去野郊林看看吧,反正時間還早,就算找不到人,也可以磨練下我教你的劍訣。”
“好。”
花溪作為一個無情的點頭機器,在林拓做主的時候向來沒二話。
兩人頓時扭頭便朝著城外殺去。
等兩人走了不久,官府中驀然走出一個穿著寬大道袍,身材干瘦,卻自由一番仙風道骨氣度的修士。
赫然是天道宗主裴溟。
旁邊賠笑跟著的則是涼城的最高行政長官,對方并不知道裴溟的真實身份,只知曉其來自天道宗,這時候大氣都不敢喘。
“這模樣長得真是……”裴溟嘖嘖稱奇,旋即皺了皺眉,看了眼遠處的沒某個方向,然后收回目光,道,“走,跟上去。”
身后的兩位修士當即應聲。
野郊林位于涼城東南。
距離城市倒是不遠。
就在林拓與花溪進入周圍區域的時候。
野郊林內,某座古寺之中,一名天道宗長老坐于廟門口盤膝吐納,在他身后的寺廟中,則用鎖鏈捆著一名渾身浴血的中年修士,嘴巴也給堵著,不斷瑟縮。
突然間,長老腰間的玉牌驀然發出亮光,他當即睜開雙目,長劍出鞘,化作一道流光向后飛起,“咔嚓”將鐵索斬斷,順便斬斷中年修士一條手臂。
“啊——”中年修士痛呼一聲,死死盯著那身穿天道宗道袍的修士,突然將口中的布吐出,恨恨道:
“我陳江今日落在你手,自是不敵,我只不明白,你貴為天道宗高品強者,何必為難我這無名小卒?!”
后者驀然御劍回鞘,動也未動,淡淡道:
“我給你指一條活路,你可愿要?”
“你可從此處往涼城正門方向逃去,我便不殺你。
如果運氣好,你還來得及入城療傷,不過我可要提醒一句,你也只能朝著這一個方向逃,否則,貧道也只好替天行道。”
叫做陳江的邪道修士愣了下,不明白這是什么道理。
但看著不斷流血的手臂,咬了咬牙,什么都沒說,只是強撐著滿是傷痕的軀體,撿起地上的兵器,拼命朝涼城方向奔去。
很快就沒入林中。
盤膝坐在廟門口的天道宗長老則飄然起身,極為小心地跟在后頭。
“要我看啊,這么大的林子上去找,而且那是個大活人,告示上都寫了,也沒道理還躲在這邊……”
郊外路上,花溪瞅著前方的一片密林,吸了下鼻子,忍不住道。
林拓聞言也停下腳步,有些頭疼,心想這周圍連個村子都沒有,怪不得要貼告示,對方有心要躲,真的難找。
“看來只能用沙盤試試了。”林拓正打算嘗試下,突然抬起頭,警惕道:“小心!”
花溪這時候也察覺到了前方的動靜,拔出長劍,做出警戒姿態。
她能感覺得出,前方有元氣波動迅速接近!
下一秒,兩人就看到一道傷痕累累,且斷了一條胳膊的人狀若瘋虎,疾速奔來,看到兩人,不躲不避,舉起兵器吼道:“給老子讓開!!”
“陳江?”林拓看著對方的容貌,也有些錯愕,好像有哪里不對啊。
不過這時候也來不及多想,當即招呼著花溪沖了上去,與對方交戰在一處。
“轟!”
彌漫元氣的刀芒與劍氣撞在一起,發出驚心動魄的轟響。
對方六品境的修為雖堪堪達到中品入門,卻是經歷了無數廝殺而來,在對元氣利用,施展戰技上的技巧上超出兩人許多。
且懷著殊死搏斗得心思,戰法兇猛,雙方竟一時膠著起來。
然而一方全盛,一方重傷,即便陳江拼死一搏,爆發出了不弱的戰力,可終究還是沒堅持太久,很快眼神中便露出一絲絕望。
體內元氣豁然鼓蕩,周密彌漫危險氣息。
“后退!”
林拓果斷拉著花溪向后撤去,躲開了這通緝犯以爆體為代價斬出的最后一刀。
整個戰斗結束的極快,山風吹來,血腥氣彌漫。
林拓和花溪都沒受什么傷,只是臉色極為古怪地看著地上的尸體。
良久。
“師兄……這是不是有點太巧了。”花溪終于忍不住道。
林拓默默收劍回鞘,點頭表示同意,心中卻升起一股不大妙的預感……
“感覺這次歷練……要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