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輛被活尸拖曳的車廂在荒原上緩緩前行，車上裝滿了一塊塊粗糲的鐵錠，熟銅包邊的木輪在地上碾出兩條深深的車轍。
馬修在前面徒步行走，他背著吉賽爾準備的藥箱，腰間插了一支鷹銃。在他身后，是背了個更大木箱的劍徒。
這一行人很少。
馬修，劍徒，布魯克，以及九名火槍兵。
剩余人留守莊園。面對墜星山脈的煉獄軍團，人數本身已經用處不大，倒不如留在莊園隨機應變。
布魯克眉頭鎖緊，身體微微繃緊，手一直摁在鷹銃槍帶上。
“布魯克，你把這些尸兵訓練得很好。”馬修找話題：“我從沒想過，這支臨時組建的活尸小隊居然會變成莊園的常備守衛。”
“大人，它們是很好的士兵。”
布魯克眼里閃過一絲驕傲：“它們能夠處理絕大多數進犯莊園的外敵，如果給我充足的時間，我相信它們還能更上一層，這些家伙現在已經非常熟練。”
可惜，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心里默默想著，面對比劍徒還強的煉獄男爵，自己的確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可能訓練一輩子的火槍兵，也無法與這種程度的魔物相媲美。
“布魯克，知道我為什么只叫你跟我一起來嗎？”
“不知，大人。”
“因為你是專業的戰士。”
馬修看向這個脖子上紋了蛇的男子。
倆人的初次見面仿佛就在昨天。
一名爭強斗狠的痞子頭目，一個初次擁有自己領地的落魄男爵，倆人之間原本不應該有交集。
哪怕有，也多半是敵非友。
就連馬修自己都沒想過，布魯克能依靠強大意志和清醒的頭腦，硬生生在滑向深淵的路上停下來，扭頭走上另一條正確的路。
布魯克一愣：“大人，以前我曾是一名后備役士兵，不過因為和正規軍打架被逐出軍隊。”
馬修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不管怎么說，現在你都是一個真正的軍人，莊園里之所以人人能夠不受外界影響，哪怕出了事故也不驚慌，你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都是大人的威名，讓大家能夠不再恐懼。”
馬修笑笑：“我沒有客套，也不是謙虛，莊園當然是因為我而建立，但實質上給大家安心的人是你。”
“大多人能看到的，是你日復一日的巡邏，起得比任何人都早，直到所有人都回到屋子，你才結束巡邏。”
他拍了拍布魯克的后背：“這就是秩序的建立。因為你的恪守和堅持，人們相信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大家因為看到你準時出現，射殺每一頭靠近莊園的野獸，狙擊活尸和魔物，所以大家看到你，就覺得擁有安全感，能安心生活。”
馬修嘆了口氣：“可惜遇上了這回事，布魯克，如果這次失敗，你就帶著它們逃吧。”
“我一定誓死保護大人。”
布魯克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命令！一旦我發出信號，禁止有任何猶豫，我讓你開槍，你就開槍，讓你撤退，就撤退。”
馬修冷冷看著他。
布魯克沉默。
“聽到沒有！”
“是，大人！”
馬修點點頭。
帶路的高大石像鬼停下步子：“到墜星山脈了。”
馬修看向前方，這里周圍已經變成冒著濃煙的黑色山地，藍色火苗不時從地上裂縫里冒出來，仿佛是某種地底巨獸有節奏的呼吸。
格羅姆閉上眼片刻，緩緩說：“男爵大人讓你進去，帶上你的騎士，禁止帶著任何東西進來，其他人，包括鐵塊都放在這里。”
馬修對布魯克吩咐：“遵守命令，布魯克。”
“是，大人！”
劍徒和馬修都放下背上的木箱子，馬修拔出腰間火銃交給布魯克。
石像鬼在前面一步一步領路，馬修就踏著他的腳印，跟著往前走去。
慢慢，一行人走入了陰影割喉者的地界。
這次它們沒有隱藏行蹤，一個個從空氣中顯出漆黑凝視的身體，手腳都是尖銳的刀劍形態。
陰影割喉者在馬修和劍徒身邊走來走去，輕輕揮舞著手腳上的劍刃，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
“退下！”
格羅姆甕聲甕氣地說：“他們是男爵大人要的人，禁止對他們出手。”
陰影割喉者們也不答話，一個個散開來，身體軟化到地上，變成了一道道形態詭異的人影。
它們依舊圍繞在馬修周圍，不緊不慢保持著五六尺距離，仿佛是嗅到血腥味的狼群。
“不用管它們，割喉者被煉獄枷鎖束縛，它們殺戮成性，可只要男爵沒有下令，它們就什么都做不了。”
格羅姆看也不看影子一樣的割喉者們，邁著大步，朝著前方繼續走去。
馬修這時候已經不再說話。
他和劍徒一前一后跟著格羅姆高大的背影。
一行走到一座巍峨的火山面前。
說是火山，倒更像是一個從下而上崩開的大洞，巖漿凝固在洞口邊沿，形成一圈一圈的炭黑色火成巖。
這些高溫液態物凝固而成的巖石層層疊疊，變成一道道古怪的波浪形狀，互相之間彼此擠壓，又仿佛是一層一層的枯竭地殼龜裂開來。
火山口，或者說洞窟中依舊冒著黑煙，依稀可見下面火光，這些光從裂紋里滲出來，在馬修和劍徒身上映出藍紅變化的弧光。
“下去。”格羅姆指著洞口：“進入宮殿。”
馬修讓劍徒先跳下去。
劍徒跳入，地下有一股托著人的力量，讓他緩緩落地。
通過劍徒的眼睛，馬修看到下方是一個很深的巨大石窟，到處布滿一種菱形的鐵礦石，它們彼此簇擁，形成大片大片的礦石帶，看著就像是某種奇特的銹色腫瘤。
馬修也跳下去。
就和之前劍徒一樣，這里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能夠減緩墜落的速度，仿佛下面有一層看不見的網，將人兜住，然后一點點下沉。
馬修離地七八尺時突然身體一松，那股托力消失。
他雙手趕緊抱頭，重重跌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在劍徒攙扶下，馬修吃力地站了起來，鼻梁和臉頰上被坑洼不平的石頭劃出了血痕，左腿小骨折斷了。
馬修只能拖著腿，朝前方挪動。
宮殿就在前方。
在馬修看來，那更像是一個巨大蟻巢，赤紅色的石質表面上到處是坑坑洼洼的蜂窩狀小洞，就和煉獄男爵的臉一樣。
宮殿周圍環繞一條綠色的護城河。
要稍微細看就能發現，綠河不過是密密麻麻的鉆地魔蟲幼蟲，它們彼此擁擠在一起，變成了仿佛液態一樣的環帶。
馬修耳里響起一個刻薄尖銳的聲音：“鐵，不夠。”
“是的，莊園所有人都在拼命煉鐵，但最終只有這么多。”
“廢物！”
煉獄男爵冷冷說：“卑微的低等人類，竟敢忤逆偉大的煉獄意志。現在，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你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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