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茲用詞精準，發音清晰，語調抑揚頓挫，富有激情，讓人始終能集中于他的話里。
“馬修先生，埃里克城有著豐富的加工生產勞力和工坊，也有北方算是數一數二的農場規模，是非常優質的經濟中心。”
“泰爾沃郡山地眾多，有銅礦和鐵礦，整個郡大多以礦區為主，所以泰爾沃城的人口實際上不多。”
“但伊那城就完全不同了，首先作為北部行省首府，這里有14萬人口，有豐富的人力，足以提供給北方貿易區的巨大勞動數。”
“再者，伊那城有相對完善的配套，有整個卡爾馬都排的上號的冶煉體系，我們有3000名技藝高超的熟練工匠，超過12000名工匠學徒，卡爾馬雇傭兵使用的半數盾牌和頭盔，都是伊那城制作。”
“除去冶煉，伊那城還有兩座大型牧場，牧草相對豐富，有超過2萬只羊和3000頭奶牛。整個卡爾馬北方的奶制品，都是出自伊那城。”
“如果能連入北方貿易區，有噴氣軌道車的助力，伊那城就能提供給埃里克城充足的人力和工匠，便宜的牛奶和羊奶，以及新鮮的肉類。”
“埃里克城的小麥、土豆以及各種交易商品，也能作為交換物存在。”
“這樣整個北方的優勢都被聯合起來，減少了外地商人賺價差的可能，這些利潤都會變成當地人收入和稅收的一部分。”
雷諾茲抬起左右手，雙手抱住，滔滔不絕說著：“馬修先生，連在一起就是雙贏，并且會不斷擴大北方貿易區的影響力，其他地方根本沒法做到我們這邊那么低價格的商品流轉。”
馬修摸著下巴。
這事他早在考慮。
北方貿易區開了個好頭，但選擇新隊友得謹慎。
北部行省的伊那郡是很重要的一片區域，越過那里，就距離卡爾馬首都奧拉爾不遠，整個貿易網就趨于完善。
不過馬修也在等，他不能主動派人去見雷諾茲，因為那樣就會做出很多讓步。
俾斯麥莊園不著急。
果然，雷諾茲還是忍不住，主動過來游說了。
馬修臉上帶著淡淡笑容：“雷諾茲總督，其實關于連入伊那郡這事，我和塞浦路伯爵商量過。”
“哦？”
“可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太困難。”
“馬修先生，泰爾沃郡山地眾多，但伊那郡卻是大片平原，修建鐵軌，通車都會非常方便。”雷諾茲還在極力游說。
“不是這個。”
馬修擺擺手:“困難的地方在于，連入北方貿易區，核心就會由埃里克城慢慢轉向伊那郡。”
“畢竟，伊那郡人口眾多，又是北方行省的首府，加上多年經營，各領域產業成熟。”
馬修平靜地敘說著：“可埃里克城只有伊那城不到1/2的人口，根本無法進行競爭，到最后只能淪為附屬。那樣一來，埃里克城的產業就會慢慢轉移，很快就會衰敗下來。”
“不會的。”
雷諾茲解釋：“埃里克城背靠俾斯麥莊園，擁有北方重工這樣根本無法轉移的核心產業，又有大片已經成規模的農場，種植業和手工業都已經非常發達，未來可期。”
“這里的居民，怎么可能遷徙到伊那城呢？”
“當然可能。”
馬修笑了一下，對才回來的管家助理說：“索伊，地圖。”
“是。”
索伊將地圖展架打開，將收起的羊皮地圖放下來，用小卡扣固定四腳。
馬修走到地圖前，拿起一支炭筆，在北方伊那郡那里畫了一個圈。
“伊那郡有兩個獨有的優勢。它距離首都奧拉爾并不遠，而且由于大多是平原，所以哪怕是騎馬一天內也能抵達首都。這就讓不少奧拉爾的人，也在伊那郡購置地產和商鋪，作為長久財產的保值。”
“說得比較直白一點，伊那郡的伊那城，就是一個過渡城市。這里吸納整個北部行省的年輕人、有錢人和貴族過去定居。”
“最頂尖的那一部分，不論是學者、商人還是貴族，通常都會選擇首都奧拉爾，畢竟奧拉爾依舊是卡爾馬當之無愧的第一城。”
“不過嘛，差一點，不論是差了金錢，還是差了地位，無法在奧拉爾定居的這一部分中層，他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在距離奧拉爾最近的伊那城定居。”
“假以時日，或許他們也能發達后再次進入首都的圈子。”
馬修放下炭筆：“我們都知道，卡爾馬王國除去奧拉爾之外，就只有最富庶的南部行省，那是阿諾德大公統治的區域，也是阿諾德家族的地盤。”
“南部行省定居的大多是商人和新興貴族，老牌貴族大多還在奧拉爾。”
“如果長期在北邊走動，那么伊那城就是一個不錯的考慮。”
“不論是作為進入奧拉爾的下一步跳板，還是作為臨時住所，都是不錯的一個投資，不是嗎？”
“那么問題來了。”
馬修轉過臉，和雷諾茲四目相對：“一旦利用北方貿易區的鐵路將整個北部行省連起來，完全可以做到白天在埃里克城干活兒，晚上回到伊那城休息。”
“噴氣軌道車的車票并不貴，也許拮據一點的工人無法支持，但稍微好一點的成熟工程師，絕對支付得起消耗。”
“本來伊那城也不需要普通學徒，這些人對伊那城來說，創造的稅收也不高，也沒有大規模培養的價值，要的就是成熟的工匠和工程師，他們定居伊那城，那么賺的錢自然會朝這里匯聚。”
“經年累月，也許人口看起來沒有什么變化，但伊那城的人均財富必定會大大提升。”
“我們設想的比較淺顯，大體就是這樣。”
聽完馬修的陳述，雷諾茲久久不語，看著馬修，就仿佛看著一個怪物。
旁邊的加繆也是一臉吃驚，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會兒過后。
雷諾茲臉上哭笑不得：“馬修先生，你這真是高估了伊那城的吸引力……但不得不說，你對城市的規劃和思維，讓我大開眼界，學到了很多。”
馬修倒是覺得理所當然。
長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我沒管理過總看過新聞好吧。
這些可都是匯聚了現代社會集體智慧的結晶，吊打這個時代的貴族思維，那很正常。
“既然如此，那我就給馬修先生你托個底。”
雷諾茲認真地說：“實不相瞞，經過最近一個月的調查，伊那城已經流失了近一千人的常駐民，他們其中大部分去了埃里克城所在的北方貿易區，一小部分去了南方，還有一小部分去了首都。”
“自從北方貿易區成立后，周圍城市人口流失日益嚴重，伊那城都還算不錯的了，小城市的青壯年基本上都不愿意呆在本地了。”
“所以這也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如果不能加入北方貿易區，伊那城的人口流失將會越來越嚴重……但那樣一來，其實對埃里克城為首的北方貿易區也是巨大損害。”
馬修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短時間里，伊那城人口流往埃里克城，北方貿易區自然是利好，但伊那城這個靠近奧拉爾的過渡地區如果繼續衰落，那么這里就不再有實際上的吸引力，北方貿易區就少了一個重要的人力和物質支撐。”
雷諾茲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有夠強的伊那城在，那么就能吸附留住一部分的人才和財富，這里就是一個集中地。沒有伊那城，這些人都四散開來，進一步削弱北方。”
“只要鐵路一天無法全覆蓋卡爾馬，南北始終存在地域隔離和事實上的認知差異，現在南部行省不少人還認為，北方貧窮落后，飯都吃不飽，埃里克城不過是一個人人種地勉強飽腹的小鎮。”
“不論俾斯麥莊園還是埃里克城，都需要一個夠強的伊那城。”
“伊那城夠強，就能吸納那些猶豫或者還不夠能力的中層人才，接入北方貿易區，他們就能看到北方的無限可能。”
“到時候，伊那城就是埃里克城和奧拉爾爭奪人口和財富的橋頭堡。”
這一句話直白大膽的話說出來，馬修也是一愣。
他萬萬沒想到，雷諾茲居然敢說到這個地步。
椅子上的加繆則是臉色驟變，有些不敢置信。
雷諾茲本人則是面不改色：“這就是目前的局勢，和北方貿易區未來必然要考慮的問題。”
馬修再次高看了這個中年總督一眼。
果然，能到這個位置上的人沒蠢貨。
塞浦路伯爵和奧拉夫三世對他評價很高是有原因的。
馬修伸出手：“那當然是合作了，歡迎加入北方貿易區，雷諾茲總督。”
雷諾茲露出笑容，和他握了握：“北方會越來強，依我看來，未來這里會遠超南方。”
“這是當然。”
馬修點點頭：“北方貿易區未來競爭的對手，只能是五大王國最優秀的城市群落。”
雷諾茲看向旁邊：“加繆總督，你不是有話對馬修先生說嗎？”
加繆站起來：“東部行省的利佩里，也想加入北方貿易區。”
“行。東部的出海口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戰略地帶。”
馬修這次很干脆：“不過我需要你保證一點。”
加繆沒有想到他這么輕松答應，有些摸不著頭腦：“請說。”
“我要你確保，在北方貿易區出沒的圣光騎士團，都乖乖聽話，不要給我們制造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這個要求，加繆臉色古怪。
片刻后，他點頭：“請放心，北方貿易區出沒的圣光騎士團，都會是我們自己人。”
馬修心說，果然，這家伙是有背景的。
他突然想起：“有一個十四團的團長，叫做緬希科夫的，還不錯，讓他們團留下。”
“好。”
“具體，兩位總督還需要和塞浦路伯爵，以及我們莊園大使盧卡斯探一探，具體事務比較瑣碎詳細，我就不插手了。”
用餐完畢。
兩位總督告辭后進入魔能車，車子一路駛向埃里克城。他們需要馬上和塞浦路伯爵探一探具體方案，盡快將鐵路網布置起來。
車上。
加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為什么你那么直接……”
“馬修是一個實際主義者。”
雷諾茲用毛巾擦了擦臉：“他眼光很毒，膽大心細，與他合作，最好敞開門來說話。只是沒想到他能看得那么遠，我倒是希望伊那城能夠如他說的那樣，一步步崛起。”
“可惜力有不及啊，埃里克城的影響力已經超出所有人預計，奧拉爾的貴族在那里購置房產已經不是什么新消息。”
“說到底，還是實力說話。誰叫咱們實力不如人呢？對更強者保持低姿態不丟人，妄自尊大，不肯承認自己的落后和弱小，才是致命的。”
加繆看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必須有燈光指引才能看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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