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第九十六章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 大唐不良人 | 庚新   作者:庚新  書名:大唐不良人  更新時間:2021-07-04
 
李淳風與李客師,都是朝中重臣,永遠也不可能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

只有袁守誠會。

空氣為之凝結。

李客師白眉微皺,欲言又止。

李淳風沉默下來,眸光凝視在蘇大為的臉上,似是想從這張臉上看出心意。

蘇大為一向平靜的臉龐上,此時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雖然在極力掩飾。

但確實是在變化。

這變化來自內心的各種念頭。

改朝換代嗎?

不是沒有想過啊。

初來大唐時,他自然不敢如此想。

剛開靈成為異人時,也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時只是想抱緊武媚娘這條粗大腿,然后混個安逸生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賺點小錢,日子就這么過下去。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自認自己若在后世,只會湮沒在人群中。

但是在這大唐,他在那個位置上,環境推著他不斷前進。

要么就是力挺武媚娘。

要么,就是被長孫無忌給弄死。

能怎么辦?

只有一步步往前走。

征突厥。

鎮百濟。

滅了倭國。

野心念頭,也就不可避免的有了。

人總是一步步走到那個位置,才會有那種念頭。

身在軍中,在大唐的體制內,他看到許多不理解的現象。

也許對唐人來說,這是合理的。

可他不是啊,他體內,畢竟還是一個來自后世的靈魂。

他不明白,為何現在立了軍功,不但沒有封賞,反而會有打壓。

為何戰死之人,家屬卻得不到救濟。

太多為這個帝國流血流淚的人,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尊嚴。

趙持滿,就因為他與長孫無忌有著親屬關系。

被處死,還要暴尸示眾。

王方翼,因為是王皇后的親族,就被發配西域。

太多太多了。

不是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嗎?

但他能說什么?

他是武媚娘的好阿弟。

他本身就是這關系的受益者。

當自己背后的靠山,從屠龍少年變成惡龍時。

蘇大為真的迷茫了。

甚至他自己,也感受到來自大唐皇帝李治,那若有若無的猜忌,提防。

終于,在任熊津都督時,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就拿,倭國練練手吧。

這個后世華夏之敵。

把它用后世教員的經驗,徹底改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形勢大好。

不是小好,是大好。

用打土豪分田地的辦法。

蘇大為親手在倭島扶植了一批親唐派。

并且以“不良人”為組織,灌輸給那些投靠的武士、破落戶,以榮譽,以對大唐的忠誠,效死之心,給他們一個上升的階梯,機會。

整個倭島,屬于倭王的舊貴族階層被徹底打破。

新興的勢力在崛起。

終成燎原之勢。

成了,要成了啊。

到了這一步,蘇大為也情不自禁的動了那個念頭。

那個一開始偷偷想過,但又被壓制在心底的念頭。

那就是……

把這星星之火反哺大唐。

會如可?

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卻也無比誘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來自大唐長安,皇帝李治的一旨調令。

熊津都督蘇大為,即刻卸任,由劉仁軌接手防衛。

能怎么辦?

那時的糾結,痛苦,誰人知道?

眼看到希望,但又不得不放手。

那時的他,根本沒有與李治扳腕子的可能。

若敢提出反唐,鎮守百濟和倭島的大唐府兵,第一個會舉刀砍向他。

沒辦法,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家底太厚了。

大唐正統的觀念,太重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治乃有為明君,怎可叛唐?

那時動手,沒有任何可能。

只會連累所有人。

包括遠在大唐的柳娘子、周二哥、高大虎、尉遲寶琳、程家、丹陽郡公……

有太多人太多關系了。

放棄吧!

那一夜,無人知道,蘇大為是以怎樣的遺憾與失望,離開倭島。

離開那個被他“改造”過的地方。

夢想,不重要。

家人的平安,親友的平安最重要。

大唐安定的大局,最重要。

不可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想改造大唐,甚至只是變革一小部份,胎死腹中。

但是結束了嗎?

并沒有。

回到大唐,蘇大為想以另一種方式,勸說李治。

于是在朝堂之上,在滿朝宰相與李治當面,蘇大為說出自己的想法。

府兵制、馬政,至少為那些為帝國流過血的戰士們,爭一爭利益。

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更好的路。

但是,失敗了。

站在后世人眼光,每說出一句看法,便被當朝宰相無情的否定,被李治否定。

帝國有帝國的利益。

在帝國的利益面前,有些個人的小利,無法兼顧。

也是必須舍棄的。

他無法反駁宰相們說的話。

那種被宰相帶諷刺的抨擊,和鄙夷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內心。

“你不就是個武夫嗎?”

“哪里懂朝政?哪里懂朝廷的大局?”

“退下吧。”

還有更多的話,更多的想法,不吐不快。

然而,也沒有說的必要了。

這條路走不通。

那么,再找其他的方法吧。

用商業改造大唐?

或許還有另一條路。

情報系統。

用都察寺,用情報,來糾偏,將大唐這輛快速前行的戰車,稍稍校正一下軌跡吧。

至少,至少讓“大非川之敗”,不再發生。

讓大唐的盛世,國運,延綿得更久。

讓華夏的百姓,再多享幾年太平吧。

然后……

都察寺寺卿一職被撤。

呵呵,厲害啊。

厲害啊我的陛下,圣人。

當真是厲害。

每一步,都走在前面。

蘇大為有時候也不得不感概。

李治的眼光之毒辣。

自己已經盡量低調了,盡量在隱忍了。

但每一次,這位看起來笑瞇瞇的,一團和氣的,越來越胖的圣人,那雙眼睛,都能看透迷霧。

看到自己前面。

把自己前面的路給堵上。

隨后就是征吐蕃。

那時的蘇大為已經累了,也厭倦了。

他真的想把一切都拋下,再不管這堆爛攤子。

只有在體制之內,才能親眼看清楚,這龐大的帝國,兵制、民政,是以如何驚人的速度走向疲憊與衰老。

壟斷、兼并。

軍功再無可賜之田。

而那些高門貴人,隨隨便便都能占地千頃。

甚至連那些沙門胡佛,都廣占良田。

只有大唐的百姓,無法從一次次戰爭勝利中,分到一點利益。

變了啊,許多東西都變了啊。

宰相,圣人,你們高高在上,看不見嗎?

罷了。

就當為了薛仁貴。

為了大唐百姓,最后再出戰一次。

吾師蘇定方病重。

總不希望,他像歷史一樣,死在軍中吧?

也不希望,仁貴經歷歷史上的大非川之敗吧。

這些事,我替你們來扛。

吐蕃,日后的雪域高原。

果然是不好打啊!

雖然早早準備了“紅景天”,準備應對高原反應,但大軍費盡千辛萬苦,艱難跋涉,還是很難適應。

一路上不知病倒多少。

足足花了九個多月,才到達武威。

這可怕的遙遠路途。

然后……

戰吧!

一次次精心謀劃,一場場情報收集,一次次博弈,一個又一個硬骨頭啃下來。

這次征戰,太不容易了。

代價,也太慘重了。

身邊的袍澤不知多少倒在征吐蕃的路上。

許多軍中中下層將領,自己熟悉的面孔都消失在這一役。

連趙胡兒他們也……

為此,阿史那道真差點真的就翻臉了啊。

好不容易打破吐蕃。

但是,該來的始終會來。

蘇定方,還是在最后時刻,突然病亡。

扶著老師的靈柩,蘇大為開始返回長安之路。

可不曾想,入蜀之后,又接到朝廷的旨意。

將他行軍總管一職撤去。

令他入蜀中黃安縣為縣令。

李治,果然還是那個李治。

論帝王心術。

李治從來沒輸過。

怎么辦?

被撤熊津都督時沒反。

被撤都察寺卿時沒反。

總不能在眼下,這種局面下反了吧。

蘇大為變得無比順從。

好像是被磨平了一切棱角。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或許是吧。

對著巴山楚雨,他內心對聶蘇,對柳娘子的思念。

又有誰知?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不干了。

再也不干了。

蜀中治疫,是他為這個大唐,為圣人李治,也為武媚娘阿姊,做的最后一件事。

在心里,他已經決定,做完這件事,便要不顧一切,回家,回家。

他累了。

身累,心更累。

大唐,是圣人之大唐。

非蘇大為之大唐。

他身為唐人,無意去推倒大唐,去做親者痛,胡人快的事。

但他也真的累了。

就到這里吧。

一次次帶著希望,一次次希望破滅。

他終究意識到,想要改變這個時代,憑自己一人,永遠不可能。

而大唐,也或許并不需要自己的改變。

做皇帝?

不是沒想過。

但也只是想想。

那不是除掉一個李治就可以的。

而是要從上到下,將所有的秩序、人,血洗一遍,重新整合,才有可能改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不光是殺人就能辦到的。

而是要做深入的社會改革,權力重組。

否則只會無窮無盡的撕裂下去。

要么自己成為全大唐之敵。

要么自己一怒血洗朝廷。

然后大唐各州分裂,軍閥權臣四起,群雄逐鹿。

然后胡人再一次亂華。

有意思嗎?

若這么做,今后數十年,自己就被綁在那張龍綺上,為這個帝國千千萬萬子民,耗盡每一滴心血。

最重要的是,不會有人感激。

所有人只會在背后戳著他的脊梁喊:看,那個暴君,那個篡臣!大唐并無失德之處,圣人李治乃有為明君!他這個叛逆之臣。

是的,那是一定會出現的。

天下民心,天命還是在大唐啊。

哪怕歷史上武則天另立武周朝,但武則天最后還是得還政于李唐。

為何?

天下這么大的事,是一個人能干完的嗎?

真到哪一步,只怕身邊兄弟,第一個會跳出來反對。

與自己決裂。

與其這樣。

不如就維持現狀吧。

他認命了。

帶著防疫之法,帶著堆肥之法,回到長安。

是他對大唐,最大的善意。

也是他的仁心。

做到這一步,立德立功都有了。

也算不枉穿越到大唐,歷練這十八載吧。

只是,后面的事,誰能想到呢?

他的地位是超然了。

權柄是更重了。

圣人與武后也更倚重了。

但是這一切,和小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這些紛亂的念頭,從模糊到清晰。

直到心神回到眼前此刻。

蘇大為向著面前關切的李淳風、丹陽郡公李客師,還有袁守誠長聲嘆息:“為大唐,我已做得夠多了,那種推倒一切重來的事,對我沒有意義。”

“洛陽之事……”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蘇大為牽起一臉擔憂的聶蘇,握了握她柔軟的手指:“我就想帶著小蘇,重走一下當年走過的路,還望郡公成全。”

“成全?”

李客師抬頭,蒼老的眼中閃過一抹怒其不爭的怒意:“臭小子,我們三個老道已經黃土半埋脖子了,縱是我們成全,洛陽那位,他會成全嗎?”

眾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李客師與李淳風、袁守誠,三人都是道家宗師級高人。

雖然年歲已大,但心性非常人可比。

哪怕真的大限已到,都是以一種豁然達觀之態來面對。

并不會去畏懼生死。

但是,李治不同。

這十八年來,李治的為政手腕非常厲害。

削平長孫無忌,收拾關隴和山東貴族。

外平西突厥、百濟、高句麗、吐蕃、西域諸胡。

內平高門貴姓,門閥士族。

朝政雖然時有迭宕,但始終能安然渡過。

四海平定,萬國來朝。

天可汗之名,實至名歸。

乃封禪泰山,稱天皇天后。

但是,到了后期。

特別是近一兩年。

從移都洛陽之后。

很明顯,李治有些不正常。

甚至將朝政丟給武媚娘,自己在宮中覓地潛修。

以圖續命。

很明顯,李治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怕死。

任何英明雄主,到了末年,都會有昏聵之舉。

并非是他們不明白。

而是人真的到大限將近之時,心態崩潰,心性大亂。

到那個時候,整個天下,與我何加焉?

如果我死了,這一切對我有何意義。

人在不同的階段,認知是不同的。

在擁有健康時,不會把時間當一回事。

只會不斷追求功名,追求功業。

可一但失去健康。

意識到時日無多時。

觀念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多的功業,哪怕是偉大帝國,和個人的生命比起來,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態變了。

如果圣人李治,還有十年二十年陽壽。

那么他有無數種手腕,可以不起波折的將蘇大為離開洛陽,這一惡性政治事件,平息下去。

但是他沒有時間了。

比起平息事態。

如何更快的抓到蘇大為,逼問修煉之法,尋求延長壽命。

這才是此刻李治最迫切的需要。

也是最真實的人性。

所以,李淳風三人縱然愿意。

但是洛陽的圣人,又如何肯成全蘇大為的任性?

成全你阿彌,誰成全圣人?

這位人間帝王,在拚盡一切努力,在無聲的吶喊:朕,想活下去!

“圣人那邊……”

蘇大為斟酌著,緩緩道:“我相信他會明白孰重孰輕,縱然我有違圣意,他也不會動我的母親和好友。”

在蘇大為心里,李治仍是那個李治。

那個頭腦清醒,善于帝王權術的李治。

可惜……

那是你把圣人想得太完美了。

圣人如今,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圣人了。

李淳風臉上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但是這一切,他終究沒法說出口。

只是跺跺了腳。

“圣人等不起。”

等不起?

是啊,李治真的時日無多了。

李淳風看得出來。

別人也看得出來。

沙門那邊,要極力挽留李治的壽元。

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李治是崇佛的。

曾為母獨狐皇后修大慈恩寺。

若是新帝登基,誰能保證,佛門能繼續這種輝煌?

對于垂死的帝王來說。

時間與耐心,是這世上最大的奢侈品。

“怎么可能!”

蘇大為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圣人雖然一直身體欠佳,但有孫老仙翁為其調理,再活十幾年不成問題。”

歷史上,李治可是到683年才死。

如今才是總章二年,足有十三年的時間。

可以任由這帝王揮灑。

雖然,這十幾年他的身體會越發不成。

終日纏于病榻上,不得不將朝政交與武媚娘處理。

“我們不爭論這個。”

李淳風擺擺手:“圣人詔令,你愿不愿回去?”

李客師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過來。

袁守誠摸著葫蘆,灌了口酒,嘿嘿笑道:“依我算,當今圣人有一劫只怕難過去,若是新皇登位,說不定阿彌你的日子會好過點。”

“袁道長,請慎言!”

李淳風向袁守誠怒視過來。

一些話,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非但不該說,連想都不該去想。

蘇大為沉默了。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

歷史,真的是不可改的嗎?

當然不是。

自己的到來,已經改變了許多事。

那為何李治就不可能提前駕崩?

如果這位圣人真駕崩,對自己是福是禍?

講道理,李治若真死了,理當太子李弘繼位。

武后輔國。

這個結果,也不壞。

哪怕就是武媚娘當朝,真做那則天大帝。

對自己也不會比現在的李治朝更糟。

所以,問題在于眼下。

若李治真快死了。

很多行動,必然會加快,很容易失控。

“郡公,你們……你們覺得,圣人還有多久?”

蘇大為向李淳風和李客師看去。

離開洛陽前,自己也曾看過李治的面相。

不像是壽元將近的樣子。

李客師瞪了瞪眼,下巴上的白胡子翹起來。

那表情,是想罵又忍住。

你讓做臣子的,如何去說這種問題。

去討論皇帝什么時候歸天?

合適嗎?

袁守誠在一旁抹著胡須上的酒水,冷笑道:“若他安心修煉道門功法,慢慢靜養,原本再活個十來年都容易。但最近聽聞他開始練密宗一門神通,叫什么‘破瓦法’,說是能轉移神識。

依老道推算,練這玩意,非得速死不可。”

轟隆!

一道雷電劈過。

袁守誠卻敏捷如猿,一閃身避開。

乃是李客師與李淳風,忍無可忍,幾乎同時出手,要讓他閉嘴。

被這一打斷,袁守誠自然說不下去。

但來龍去脈,蘇大為也明白過來。

原本想長生,結果弄成了速死……

也真是令人無語的結局。

他心中默默思索著,似乎在推演什么。

雖然不像是袁守誠和李淳風,學過六壬、紫微、周天推衍,但身為一品大能,法則之下,本就有一絲窺探天機的能力。

“圣人……當還有一年時間。”

他緩緩踱步,沉吟道:“郡公,岳丈、袁道長,能不能請你們幫我帶話給圣人,就說,我需要半年時間,給我半年時間,我定回洛陽,親自向他賠罪。”

停了一停,迎著李淳風等人古怪的目光,他繼續道:“到那時,我自有能讓圣人長生之術。”

三道凌厲的目光,一齊向他看來。

李淳風、李客師與袁守誠,同時眼中精芒大盛。

好家伙。

你這是承認,自己擁有白玉京的秘密了?

白玉京這事,三人早有耳聞,但是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做為道門碩果僅存的宗師,他們比旁人更不信那些無羈之談。

昔年大唐第一人,袁天罡,都沒能熬過大限。

千古一帝太宗皇帝,也沒擋住死神的腳步。

哪有什么長生,哪有白玉京。

但是,蘇大為的話,顯然不是信口開河。

他們了解蘇大為的為人。

從不做沒把握之事。

若說有,那也只有為聶蘇才會令他進退失踞。

若真有白玉京……

不動心,是假的。

別說李治。

天下誰不想長生?

李淳風、袁守誠、李客師三人,壽元也快耗盡了啊。

也不知還能活幾年。

若阿彌真有長生之術……

三個老道的心,隱隱有些活泛起來。

袁守誠壓抑著激動,故意裝出平靜:“你小子莫非真知道白玉京?”

“這個問題我現在不想答。”

蘇大為目視三人道:“但請給我半年時間,半年之內,我必定回來,到那時,一切問題,自有我來承擔。”

“包括替圣人續命?”

“包括替圣人續命。”

蘇大為斬釘截鐵道。

續命……

那個可以商量。

只要有一個時間緩沖,待他把大事辦成。

回到大唐。

一品真仙駕臨神都。

誰敢動他的親族兄弟?

哪怕圣人也不能。

到那時,李治是死是活,就全系于蘇大為一念之間了。

唯一的問題是,李治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若沾了先帝之血。

李弘和武媚娘那里,將無法交代。

最好的結果是李治駕崩,但卻與他無關。

李弘繼位。

由他與武后共同輔國。

到那時,一切阻力不存在。

甚至有可能,按蘇大為后世的理念,對大唐做出一定程度的改良與變革。

當然,現在說那些還太遠了。

當下,他需要的是時間。

李治需要的也是時間。

李淳風目光森然,盯在蘇大為身上:“阿彌,你是認真的嗎?”

“我從不說沒把握的話。”

李客師輕撫白須,緩緩道:“話我們可以帶給圣人,但若是……”

“若是圣人聽不進,也請三位幫我聯系武后,盡力替我斡旋,務必拖夠半年時間,等我回來。”

蘇大為正色道。

“半年……”

袁守誠在一旁,吸了吸鼻子,一臉狐疑:“你為何一定要離開大唐半年?”

“這……”

蘇大為握著聶蘇的手,手指微微收緊:“我有不得已。”

“什么樣的不得已?”

“這個問題我現在不想談。”

李淳風突然作色怒道:“你什么都不說,就要離開大唐半年,將老母、師長、親友和兄弟們置于危險境地,不顧圣人顏面,你到底想做甚?

你什么都不說,就把鍋都甩給我們,你要讓我們如何信你?”

李淳風狠狠一拂袖道:“若今日不說出一個令我信服的理由,老道只怕這次無法幫忙。”

三名老道里,袁守誠是游離在朝廷之外的,閑云野鶴。

李客師遠離朝堂數十年了。

李淳風是剛剛致仕,其子李諺又是新晉太史令。

若無李淳風在其中說項,只怕蘇大為想拖住李治半年,難比登天。

“岳丈,我真的有苦衷,不要逼我。”

蘇大為黝黑的面上,雙眉微微皺起。

這是極少在他臉上看到的情緒。

說明他真的有些不高興了。

李淳風看了一眼站在蘇大為身邊的聶蘇。

聶蘇一臉擔心,一直注視著蘇大為,眼里眉間,都只有蘇大為一人的影子。

仿佛這個世界,只有他才是唯一令她牽掛的。

李淳風心中一動,忽然道:“是因為小蘇嗎?”

天空風云突變。

陰云滾滾,隱隱有雷霆電閃。

天人感應。

一品大能心中震怒,自然上達天聽。

烏云滾滾。

袁守誠、李客師的目光,一齊看向蘇大為身邊聶蘇。

聶蘇,到底出了何事?

“阿爺,你說什么?阿兄離開大唐,與我有關?”聶蘇面色一驚。

“小蘇!”

蘇大為一拉聶蘇的手,一手撫住她的肩,聲音急促:“我愿化身石橋,承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

“阿兄,你怎么……怎么突然說這個!”

聶蘇白凈的臉頰上,立刻紅了。

這是閨房里的話。

屬于兩人的小秘密,怎么在此時,當著旁人說出來。

就算小蘇不像普通女子,可終究有些小兒女的羞赧。

“小蘇,你還記得上次阿兄和你講過,阿難與石橋的故事嗎?”

蘇大為聲音低沉,似有不可思議的魔力。

聶蘇雙瞳放大,漸漸變得迷茫,失去焦距。

終于,她身子一軟。

蘇大為攬住妻子,托住她輕盈的腰肢,轉頭向李淳風和李客師、袁守誠道:“有些話,不方便讓小蘇聽到,你們問我理由,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理由,只是……你們真的想聽嗎?”

小蘇啊,你可知,為兄和你說的那些故事,不只是故事。

我愿如石橋一般,守護……

轟隆隆

烏云壓城。

電舞銀蛇。

終于,沒能化為傾盆大雨。

黑云之下,浠浠瀝瀝的小雨,隨風飛舞,如煙似霧。

雨霧中,李淳風、李客師,乃至袁守誠,三人仿佛化作了石像,站在河灘邊,久久不發一言。

直到道袍被雨水沾濕。

袁守誠率先醒悟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好濕,好冷。

冰冷的感覺,令他忽然打了個寒顫。

“阿彌帶著聶蘇走了。”

“我知道。”李淳風臉上露出苦笑。

“他方才說的,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李淳風沒有回答。

李客師輕輕一甩雨桿,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張斗笠,戴在頭上,一聲長嘆。

“我認識阿彌十八載了,從未見過他如此心痛,他不會騙我的。”

“那聶蘇小娘子,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袁守誠沒有說下去。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扼住他的喉嚨。

又像是接下來的話,太過驚世駭俗,以致于他不敢說出口。

李淳風焦躁的來回踱步:“小蘇,小蘇……”

“阿彌既然說半年,定是有辦法,你也不要胡亂擔心。”

李客師背起魚簍道:“我們便按阿彌說的,回洛陽復命吧。”

“也只有如此了……”

李淳風一甩衣袖,長嘆一聲:“希望,一切順利。”

袁守誠抬起葫蘆搖了搖,似乎酒壺已空。

他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向蘇大為消失的積石峽方向看去。

眼中閃過一抹憂色。

積石峽。

原本這里做為一處天險,有少量吐谷渾軍駐守。

在唐軍收復吐谷渾,滅了吐蕃之后。

并沒有恢復吐谷渾王,而是納入安西都護府管轄。

后來又分出安西都督,來管轄這塊新地。

至于積石峽,也就有了少量唐軍,以此來扼守要道。

人數不多。

只有二十余人。

但是在月前,原本平靜被打破。

不知從哪來的一批唐軍,入駐此處,積極修膳關隘,設石堡。

人數從原先的二十余人,一下子擴充到數千人。

整個積石峽從哨所的編制,擴至四個折沖府。

可稱積石關。

沒人知道這伙唐軍是從哪來的。

到這積石峽又是為了什么。

一直到今日。

從如煙似霧的雨水中,來了兩個人。

原本負責瞭望敵情的唐兵,全身的懶散一瞬間不翼而飛,激動的指著來人大叫起來。

令旗飛舞。

整個積石關,一瞬間,從沉睡中驚醒。

咚咚咚咚

戰鼓隆隆。

這是軍中之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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