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根本就沒有時間“享受享受”,回到櫟陽城后,他仍忙得不可開交。
最先要定下的是渭水、潼塬一系列戰爭的賞功定爵,此役最突出的功臣無疑是折簽渡河的河東張宗,封侯是板上釘釘的事,以為三軍表率。
第七彪、鄭統等皆有功勛,自當加食戶,反正第五倫采取了漢時的策略,將“侯”這個級別的經驗條拉得老長:從千戶到幾萬戶,很多人前幾級的“男、子、伯”升得頗為爽快,到這這一層卻得熬白了頭發,估摸著彪哥等人到最后都得哭訴:“為大王將,終不得封公。”
這是對勇將的褒獎,一方統帥方面,最突出的無疑是一手策劃了潼塬磨盤計劃的景丹。第五倫一口氣將他從“二千戶”級別,提到了三千五百戶,擠入功臣前列,相當于送了半個小縣的田租給景丹。景孫卿是在“均田”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還有大用,豈能光干活不吃飯。
針對渭北三十余家豪強的清算,彭寵、張魚所在的廷尉署負責栽贓,萬脩、鄭統負責武力鎮壓不服者——確實有三四家魚死網破,聚眾反抗。
但在打掉這些豪強后對其田產的抄沒,則由景丹具體負責,宣傳需要做好,倒不是怕豪強兔死狐悲加入抵抗,而是要提防他們煽動百姓,這也是第五倫反復強調此番作為只針對“暗通劉伯升者”的原因。
相比于景丹,耿弇的褒賞就略遜,加了八百戶,堪堪與沒參與此戰的馬援持平而總量稍少,畢竟他在決戰前心高氣傲,輕視了綠林,導致來歙縱容迂回,差點出了大簍子。
如今小耿正憋了口氣追來歙,結果第五倫剛接到的回報,說耿弇已經一口氣追到了北地郡去,打了來歙的后隊,殺俘數百人,但來歙本人則鉆進了北地,而耿弇則歪打正著,接應了被隗氏和北地豪強驅逐的原涉,讓他保于泥陽縣。
在接到第五倫的加戶詔令后,小耿表示羞于接受。
“愿為大王取北地,擒來歙,方敢受賞?”
第五倫樂了,立刻讓人傳訊,勒令耿弇暫留于泥陽,不得再繼續深入北地。
“你轉告伯昭,西漢雖趁我與劉伯升決戰,偷取北地,但畢竟未曾正式決裂,豈能因其一時心軟收留來歙,就公然打著魏國的旗號,與之刀兵相向呢?”
“當然。“第五倫話音一轉,對耿弇派來回稟的弟弟耿舒說道:“關中俠客若是仰慕原涉大俠,出于義憤去幫他收復失地,吾等亦不好制止!”
耿舒是耿弇弟弟里比較機靈的,立刻就懂了。
入冬了,第五倫不愿立刻和西漢開戰,這幾個月,他只想在黃土高原上打打代理人戰爭,拖住隗氏,讓他們難以全取北地即可。
萬脩的功賞又次于耿弇,畢竟他沒趕上決戰。
倒是在對竇融的處置上,第五倫頗費了一番心思。
第七彪目前駐扎在藍田,仍不忘上了一封奏疏,用他淺顯粗鄙的語言和丑陋的文字,狠狠告了竇周公一狀!
“好個阿彪,就差罵竇融里通外賊,故意放鄧氏兵走養寇自重了。”
第七彪的彈劾,與竇融自己的請罪奏疏,一左一右擺在案幾上相互對照,第五倫看樂了。
但竇融應該不是演,他與綠林是老對手了,小長安血債累累,幾乎是不死不休;也不是真的菜,畢竟與自己齊名……
“或許就是倒霉透頂,遇上了個難纏的對手。”
“勝負乃兵家常事,臨陣偶然失利,情有可原,余深知周公之功!”第五倫親自寫了一封勉勵竇融的信。
沒有功勞,有苦勞啊,張宗是歸竇融指揮的,他能起到關鍵作用,竇融也算有識人之明,第五倫也不吝嗇,給竇周公加了一百戶以為勉勵。
厘定完眾將校的功賞后,第五倫也是殫精竭慮,恰逢史諶一封奏疏遞了上來。
第五倫皺眉暗道:“他又要作甚?”
不論是遷寶鼎還是提議開后宮,每次史諶欲拍馬屁,都拍到了馬腳上,第五倫對這新朝降將耐心已經快到頭了。
但今日其上書,卻讓第五倫心情不錯。
“沒白白敲打,這次倒是長記性了。”
史諶卻是以為,魏王大勝劉伯升,渭北已寧,是時候將王后、王太子接來櫟陽了,相應的王宮也得建起來。魏王簡樸,一個人可以和官署、書簡擠在一起,但王太子年幼,若是被吵到就不妙了……
第五倫召見了史諶:“萬事草創,不宜大興土木,宮室不必重新興建,漢時離宮別館在渭北者也不少,距離長陵近者便有好幾處。”
史諶注意到了第五倫沒有問“與櫟陽近者”,因為隨著擊敗劉伯升,第五倫的臨時政府,也要轉移到五陵去了,畢竟接下來幾個月,打掉渭南渭北土豪,分其土產才是關鍵。
“離長陵最近者是蘭池宮,就在成國渠邊上。”
史諶還是做過一番功課的:“殿有一座,臺有兩座,方三里有余,水流曲折,水域寬廣,山水相依。宮閣掩映,實為園林佳境。”
第五倫頷首:“吾妻愛蘭,那兒離她故鄉茂陵也不遠,就定在這了。”
這個冬天,他的官府會在長陵辦公,與蘭池宮有小半天距離。漢時前朝、后宮幾乎是緊鄰的,后宮干政是家常便飯,但第五倫覺得,二者還是要分開點好,更何況,這也只是暫住。
“修繕蘭池宮之事,便由少保去做了。”
第五倫不忘耳提面命:“不可奢華,能住就行,王后亦頗簡樸,不喜豪艷。”
“諾!”開國數月,史諶終于得了一個“正經”差事,能不欣喜么?他也是換了思路,既然君心難測,那他可以走走曲線,先討好正宮王后和馬氏外戚啊!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
第五倫似乎是真的累了,比了比手:“這個冬天,不打仗,余要享受享受天倫之樂,百姓和兵卒,也得休息休息。”
“大王管這叫‘不打仗’?”
岑彭次日和老友任光一起被召入宮時,暗暗嘀咕,他被第五倫任命為“中大夫”,受高祿而無實職,以免諸將校又抱怨,但卻時常得見,參贊軍務。
第五倫人前一副“民要休息,我要享受”的架勢,可才歇了一天懶覺,就緊鑼密鼓地敲定了政權接下來幾個月要做的事。
十月份,處理好渭北三十余家豪強的事,抄其大宗田產,給有功士卒分地,歸根結底一句話:處理好內部問題。
“霸陵大姓王遵等數十家,協助劉伯升,如今又心懷畏懼,多集于塢堡負隅頑抗,甚至遣人勾連西漢,求隗氏東進。”
經過長平館一宴,渭南那些實打實協助過劉伯升的豪強,對第五了便不再報幻想和希望了,第五倫卻不急著收拾他們,而是故意留著,作為餌食,勾一勾隴右,若是隗氏不顧自己實力心動東進,一腳踏進劉伯升都吃了大虧的陷阱里,那第五倫“今冬不戰”的承諾便會立刻撕毀,陪西漢在主場好好玩玩了。
而若是隗氏不中招……
“十一月,三軍便要南下,拔除各塢堡,控制渭南,為臘月收復常安做好準備!”
任光深吸了一口氣,一般人進了京,哪還舍得出來?哪還肯放棄?但第五倫在奪取常安,處處受敵的情況下,果斷放棄京師,繞出死胡同,硬生生將局勢盤活,而此番二次進京,不論是官吏隊伍還是人心上,都有了更多的準備。
“這三個月內,還要大興土木,伯卿,你與竇融合力,督渭南、河西、河東三萬民夫,乘著農閑,在潼塬筑潼關。”
第五倫又看向岑彭:“君然,你曾守宛城長達半年,善守城者亦善攻城,這數月內,我給你人手、工匠,修治攻城器械,三月之內,我要奪下綠林控制的峣關!”
武關暫且不指望,但作為關中的最后一道防線,藍天山和峣關不論如何都得攻下來!這也是第五倫欲用岑彭打的第一戰,與他配合的人選也定好了,就是曾在峣關碰了一鼻子灰的商顏侯鄭統!
“鄭統不是天天將‘峣關之恥’放在嘴邊么?我就給他一次真正洗刷前敗的機會!”
岑彭應諾,同時也提道:“大王如此布置,來年莫非是要……東守西攻?”
“君然看出來了。”第五倫哈哈一笑,他的武將,目前確實有“西進派”和“東進派”之爭。
以耿純為主,河內、魏地的舊部們,還有河東的張宗等人,希望魏國能和北漢開戰,奪太原上黨,最終定河北,取幽冀。
而關中的部下們因其所在,覺得應該先全取關中,與西漢打一仗,尤其以急著擒來歙的小耿最為積極。
第五倫道:“擊滅劉伯升,吾等解決了生存。”
一戰立威,再沒有人覺得他們只是加強版的新軍,可以隨手滅掉了。
“接下來要解決的,便是安全!”
北漢內部三位劉姓王爺各有打算,或忙著吞并并州北部擴充實力,或急著統合河北豪強抵抗已經成勢的銅馬軍,暫時沒有大威脅。
而綠漢才折了劉伯升,更始皇帝劉玄定是欣喜若狂,內部清算也得耽擱一段時日,不太可能立刻再遣大軍北上。
現在對第五倫構成最大威脅的,無疑是西漢!
“隗氏占據右扶風和北地郡,高屋建瓴之勢已成,虎視眈眈。只要他下定決心,六郡良家子騎三天內就能席卷渭北平原,殺到我櫟陽城下,簡直如芒刺在背啊!”
最起碼的安全問題要解決,滅西漢必是持久戰,但至少得將隗氏打回隴右山溝里去!
究竟是東進還是西擴,第五倫已經做出了決定。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