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見曜還在琢磨最后一句話的意思時,蔣白棉又飛快寫道:
“我們都沒有感覺到異常,但芯片發現了不對,這說明……”
她沒有寫完,施施然收起紙筆,繼續托住下巴,癡望喬初的側臉。
商見曜收回目光,猜到了一點原因,但又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該怎么做,因為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深入思考下去,不去想問題來自哪里,出在什么地方,讓他隱隱不希望由此打破某個美好的形象。
這股力量的源泉不在外界,發于他的內心。
世事已是如此艱難,何不讓自己沉醉在美夢中?
砰!
吉普車在喬初指揮下,從多根青黑藤蔓的空隙間穿了過去,而這不可避免地撞到、擦到了其中部分。
這些長著微紅尖刺的植物從玻璃窗上滑過,留下了數不清的、極為細微的劃痕。
正在思維表層尋找對策的商見曜下意識望了過去,在灰暗陰沉的環境下,看見了自己倒映于車窗上的剪影。
他心中一動,眼眸驟然變得幽深,要對自己使用“矯情之人”的能力。
如果有效,他將立刻變得矯情,所作所為背離受影響后預設的邏輯。
比如,不能忍受蔣白棉、白晨、龍悅紅也盯著喬初,以退為進地要求離開,比如,非得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把事情吵得明明白白……
而當這種異常產生,情況就會出現變化,而無論變化是好是壞,都將暴露出一些問題,幫助商見曜回到“現實”。
幾秒之后,商見曜的眼睛恢復了正常。
他低頭看了下雙手,又望了望車窗上映照的自己,幅度很小地搖了下頭。
他的嘗試失敗了。
“矯情之人”似乎和“推理小丑”不同,無法通過這種簡單的、照鏡子的方式影響到自身。
商見曜收回目光,又認真地思考起來,而喬初專注于指揮白晨通過這片長滿可怕藤蔓的沼澤,無暇他顧。
突然,商見曜嘴角一動,微微翹起。
在這種壓抑灰暗的環境下,他笑得就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十來秒后,商見曜的表情恢復了正常。
他眉頭微皺地想了想,眼睛逐漸發亮。
他又一次看向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嘟嘟囔囔道:
“蔣白棉是長腿,我也是長腿……”
蔣白棉聞言側頭,臉上盡是疑惑的表情。
她抬手摸了摸左耳的金屬耳蝸,用動作示意自己沒有聽清楚。
商見曜沒有搭理她,自顧自地繼續咕噥道:
“蔣白棉很厲害,我也很厲害……”
喬初聽到了商見曜的話語,但他一方面要辨別藤蔓的分布、道路的情況、沼澤的各種細節,分心乏術,另一方面又覺得這聽起來沒什么問題,就像是一個善妒的妃嬪在私下詆毀受寵之人。
龍悅紅跟著望向了商見曜,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既然搞不懂狀況,那肯定就沒有揭穿秘密、保護喬初的想法。
商見曜望著車窗玻璃上的自己,眼眸愈發幽深:
“所以?”
下一秒,他自問自答道:
“我們是一樣的。”
商見曜臉上的表情迅速有了些變化,微微扭曲著,仿佛在竭力壓制什么。
“他剛才在說什么?”蔣白棉一邊看著商見曜,一邊詢問起龍悅紅。
“他說你腿長,他也腿長,你厲害,他也厲害,所以你們是一樣的。”龍悅紅撿重點復述了一遍。
蔣白棉下意識張開嘴巴,想回上一句,可旋即又閉了起來。
過了幾秒,她笑出了聲音,對商見曜道:
“你這樣有意思嗎?”
見四人組內部都不認為商見曜剛才那番話語有什么大問題,毫不掩飾地在那里討論,本就無暇分心的喬初更加不在意這段小插曲了。
就在這個時候,商見曜屁股離座,刷地前傾身體,抓住了喬初的肩膀。
喬初下意識就要探手拔出腰間槍袋上的“聯合202”,可他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怎么都抬不起來。
這不是沒有力氣,也不是因為商見曜抓住了他的肩膀,導致關節被鎖住,而是他根本做不出這個動作,像是從來不具備這方面的功能。
喬初背后頓時沁出了一層冷汗,本能扭頭,望向了后排的商見曜:
“你要做什么?”
商見曜目光灼熱地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嘴角扯出了一個瘋狂的笑容:
“我要上你!”
蔣白棉嘴巴微張,不知該罵,該笑,還是該阻止。
不明狀況的龍悅紅和白晨這一刻既詫異茫然,又仿佛在目睹天神下凡,不,魔鬼降臨。
喬初表情扭曲了起來,但臉部并沒有漲紅,仿佛已遇到過太多類似的情況。
那雙金色的眼眸內忽然有微不可見的漣漪蕩起。
喬初一邊拼命抵御商見曜將他往后排拖的力量,一邊側過腦袋,溫柔對白晨道:
“給他一個玩具。”
白晨不明所以,習慣性踩下了剎車。
她茫然地打開扶手箱,拿出了幾張紙和一支圓珠筆。
這個時候,商見曜已有點不耐煩,雙手猛然改變了位置。
他左手捏住了喬初的脖子,右掌握成拳頭,就要砸向對方耳下位置,試圖將他擊暈,瓦解所有的反抗。
幾乎是同時,喬初的身體變得極為柔軟,就像一條巨大的、人形的蟒蛇。
他一縮一擺間,脖子詭異地從商見曜的掌中掙脫了出來,顯得滑不溜手。
緊接著,他嗓音溫柔,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句:
“畫畫不好嗎?”
商見曜的動作瞬間停頓,表情里透出了無法掩飾的疑惑和茫然。
他隨即望向白晨,從對方手中接過了紙筆,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明顯。
拿到紙筆后,商見曜迫不及待地坐了下來,以自己大腿為墊子,畫起了圖畫。
他神情非常專注,整個人極為安靜,如同一個沉迷于自己愛好中的小孩。
喬初見狀,終于松了口氣。
他目光冰冷地掃了一圈,不含笑意地笑道:
“原來你們之中還有覺醒者。
“很可惜,我也是。”
他雙手已恢復了正常,右掌握到了“聯合202”的槍柄上。
這是他自帶的手槍。
猶豫了幾秒,喬初放棄了拔槍射殺商見曜的想法,微微一笑道:
“贊美我的仁慈和寬容吧,你接下來還有用處。
“你的癡迷我不接受,但可以理解,之前甚至有匹馬,追了我一百多公里。”
蔣白棉聽得很是入神,由衷贊嘆道:
“好厲害啊。”
“好厲害啊。”商見曜一邊頭也不抬地畫畫,一邊重復起蔣白棉的話語。
蔣白棉緊接著打聽到:
“你來自哪里?”
“你來自哪里?”商見曜再次復讀。
蔣白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想了幾秒,“呵”了一聲道:
“我有胸,你沒有。”
商見曜正要重復,表情猛然又變得迷茫。
默然了幾秒,他重新專注起來,安靜地繼續畫畫。
這時,喬初已坐正了身體,沉聲回答起蔣白棉的問題: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我明白了。”蔣白棉不以為忤,笑得很甜。
喬初轉而看向早就踩下剎車的白晨:
“繼續。”
白晨毫無異議,再次于喬初的指揮下,在大沼澤深處的藤蔓“森林”內穿行。
這個過程中,商見曜一直在畫畫,直到完成了一副作品。
然后,他才仿佛從某個夢境中掙脫,目光詫異地看著那副小孩涂鴉般的圖畫。
他抬起頭,望了望喬初的后腦,沉默地沒有說話。
時間一秒秒推移中,他的狀態又變得和龍悅紅他們相近。
不過,他沒有忘記折好手中的圖畫,將它放入衣兜。
蔣白棉試圖偷瞄他畫了什么,未能如愿。
又前行幾個小時后,青黑微紅的藤蔓間突然飛出了一群指頭大小、頭部暗紅的蚊子。
“晦氣……”喬初見狀,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白晨的身體也本能緊繃了起來。
一群,兩群,三群,越來越多的巨型蚊子從不同藤蔓間飛了出來,黑壓壓一片。
這些頭部暗紅的猙獰蚊子聚集在一起,就如同彌漫過來的黑色煙霧,密密麻麻,遮住了天空,堵住了每一處空隙。
這樣的場景下,它們仿佛來自地獄的大軍,或是源于舊世界的詛咒。
“關緊窗,沖過去!”喬初沉聲下達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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