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居然在求救?
陸辛甚至有些想象不到,女王那樣的存在,會在什么情況下,發出這種求救的聲音?
自己既然已經聽到了女王的求救聲,便說明自己已經距離女王很近了。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娃娃,深呼了一口氣,開始邁開步子,向著小鎮里面走去。
腳踩在周圍枯萎的花田之中,發出了悉悉碎碎的聲音。
因為意識到了女王的危機,陸辛的速度,都下意識加快了一點。
這時候他不再像之前一樣,有意的繞著這些瓶子里的人走,而是循著女王的求救聲,選擇了直線行走,不論周圍有什么,身體的移動,頓時造成了那些暗紅色精神輻射的干擾。
就像是紅色的水流,在輕輕顫動。
那些被精神輻射包裹,生活在一種幸福生活里的人,動作都忽然僵硬了一下。
就好像是,陸辛的移動,對這個虛假城市的運轉造成了影響。
那些本來已經繼續自己遲緩行動的人,再次停下,慢慢轉頭,向陸辛看了過來。
他們緊閉著的眼睛,這時候處于似睜未睜的狀態。。
無論是穿著皺巴巴西裝的肉鋪老板,還是懷里抱著一具腐爛嬰兒的女子,系著圍巾的小飯館店員,還有正接受告白的胖女孩,與朋友一起逛街的女人,她們的動作都微微停下。
腦袋轉向了陸辛這邊,眼睛似睜未睜,只露出了一線眼白,冷冷淡淡,涌動著某種危險。
這種危機感,讓陸辛稍稍放緩了腳步,但繼續向前走去。
身形穿過一道道精神輻射,完全無視了這些人停下來的腳步,以及那微微睜開的眼睛。
“叮叮叮……”
說也奇怪,明明只是走在荒野上,但周圍卻傳來了玻璃瓶碰撞的聲音。
啪啦……
當陸辛和一個身材肥胖的人擦肩而過時,甚至還傳來了一個玻璃瓶掉在了地上的聲音,十分的清脆悅耳,隨著這個聲音響起,旁邊的胖子頓時猛得吸了一口冷氣,身體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他垂著頭,肩膀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喉嚨里發出了荷荷的聲響,像是野獸。
“抱歉!”
陸辛頭也沒有回,只是輕聲向他道歉。
同時道:“但說實話,我其實沒有碰到你,你如果攻擊我,那就屬于碰瓷行為!”
說著話的同時,他仍是大步向前走。
只是心里已經充滿了警惕,隨時準備好應付各方向涌來的攻擊。
周圍傳來了一聲聲玻璃瓶子晃動的聲音。
這種清脆的聲音,在這片荒野上,無數個夢游者之間,代表了危險。
似乎對這些夢游者來說,陸辛這樣直接穿過去,就等于粗魯的闖進了他們的世界。
對他們的美好生活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有種無形的恨意正在滋生。
但陸辛這時候選擇了無視他們。
在互不妨礙的情況下,自己會照顧這些人的情緒。
可如今影響到了自己的工作,那就顧不上了。
“喂喂喂,小心點,在博物館里亂闖,打碎了東西是要賠的……”
就在周圍積壓的壓抑憤恨越來越濃時,忽然一個著急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周圍太安靜,因此他的聲音異常清晰。
陸辛立刻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去。
就見層層暗紅色輻射之下,有一個男人正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他的動作很謹慎,就像是穿過有著無數道紅外線激光的走廊一樣,小心的繞過了這些在荒野上遲緩走動的人。
看起來,倒是與陸辛剛才繞過這些人的時候動作有點相似,也是不想打擾這些人。
這個男人慢慢來到了陸辛身前的十米之外,露出雪白的牙齒,微笑。
他看起來三十余歲,穿著迷彩服,頭戴貝雷帽。
臉上帶著碩大的黑色墨鏡,但仍然藏不住他臉上的一道疤。
陸辛看到了這個人之后,微微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居然是你?”
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荒野上隨處可見的雇傭兵一樣的男人,微微怔了一下。
旋即他墨鏡覆蓋不到的地方,微微露出了笑容,道:“你認識我?”
陸辛也深呼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個男人他確實認識,應該說,非常熟。
是殺過他十幾次的交情。
秦燃。
從第一次見時二號衛星城里運輸公司的小老板,再到一路追逐到開心小鎮里把他解決掉的騎士團首領,再到如今,這個秦燃似乎已經換了好多身份,但又似乎一直都是他自己。
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片荒野上。
不過,轉念想想,似乎也很合理,因為自己第一次進入開心小鎮,就是為了他。
在這里見到他,倒隱隱有種把以前的疑惑解開的感覺。
科技教會,應該很早就對開心小鎮有一定了解了啊,遠在青港之上。
那么,他們現在做的事,說不定已經準備了很久。
心里細細的想著各種可能,陸辛有無數的話想要詢問他。
比如他怎么看起來像是殺不完。
比如他們在開心小鎮做什么。
比如這博物館是什么?
認真思索了很久,他抬頭看向了秦燃,道:“你要讓我賠錢?”
秦燃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陸辛開口就問這個。
頓了一下,才道:“不是真的讓你賠,就是說明這個意思罷了。”
“講道理,這里可都是一些脆弱而珍貴的東西啊,怎么可以不小心一些呢?”
陸辛稍稍松了口氣,看向了周圍。
剛剛因為他的走動,周圍響起了一片瓶子亂晃的東西,也為他吸引來了無數個眼神仇恨的人,但現在自己停了下來,說幾句話的功夫,這些人已經重新開始走動,也繼續陷入了美夢之中,只有那個被撞碎了瓶子的胖子,這時候正伏在了地上,壓抑而悲慟的痛哭著。
陸辛微微皺了下眉頭,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秦燃笑瞇瞇的,聲音里有種真誠感,道:“我們是在治愈受傷的人。”
“或者說,治愈這個世界。”
“你管這叫治愈?”
陸辛轉頭看了看周圍,表情有些古怪。
但秦燃卻認真的點了下頭,道:“是的,我們在治愈他們心里的傷。”
“或許你也看出來了,這些人,都是我們從水灣城帶來的,他們都是一些不幸福的人。”
“那位肉鋪李老板,辛苦了一輩子,總算在水灣城安家,打拼出來了這么一個肉鋪,結果卻因為得罪了當地的黑幫,被人一把火燒了個干凈,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準備好上吊了。”
“那位叫平平的小姑娘,又善良又勤快。”
“和她老公是相親認識的,但感情卻很好。”
“她以為自己足夠勤快,就可以經營好那個小飯館,讓自己的家人將來生活富足,但結果她老公得了重病,她花光了所有積蓄,賣掉了小飯館,但老公最終還是得了重病死了。”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了店門口接客,客人經常打她,因為她服務不好。”
“像條咸魚一樣,哼都不哼一聲……”
“那個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本來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結果……”
“停下。”
陸辛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這時候抬頭看去,荒野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幾千上萬個。
他不懷疑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故事,但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聽完。
他微微皺眉:“所以,你們的治愈,就是……把他們裝進瓶子里?”
“請不要帶著這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說話。”
秦燃看著陸辛,態度似乎顯得很誠懇,甚至有了些嚴肅,道:
“你認為是在瓶子里,但對他們來說,這和真實的生活有什么區別呢?”
“我們所在的這個龐大世界,在一些更高層次的人看來,又何嘗不是一個瓶子呢?”
“人所有的回憶與感知,不過都是對大腦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對事物的反饋。”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去反饋一些美好的?”
陸辛沉默了下來。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這讓他出現了一種壓抑的感覺。
在這樣的話題上,自己似乎先天不占優勢。
他其實沒有帶著優越感來說這些話,相反的,他內心深處,對這些人抱有深深的理解。
而看著陸辛的沉默,秦燃的臉上,則出現了一種掌握話語權的微笑。
他放慢了音調,輕聲道:“每個生命的層次不同,對世界的理解也會不同。”
“你能夠離開博物館,證明了你的頭腦非常的清醒,那我想你也應該可以理解。”
“我們的世界,永遠都是殘缺的。”
“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讓所有的人都幸福。”
“因為有些人的幸福,本來就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我們制造出來的瓶子里的世界,本來就是讓這個世界幸福的唯一的方法。”
“所以你……”
他的聲音里,似乎多了一絲期待。
然后在秦燃的眼神里,陸辛忽然看向了娃娃,道:“你聽懂了沒有?”
靜靜站著的娃娃轉頭看了陸辛一眼,默默的搖了一下頭。
陸辛道:“我也沒有聽懂。”
秦燃臉上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陸辛轉頭看向了秦燃,認真道:“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的就感覺你做的不對。”
“好像以前我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似的……”
“不好意思,我的記憶不太好,沒法準確的告訴你那是什么。”
“但現在我是帶著任務過來的,所以,下一步我準備開始我的調查工作。”
秦燃沉默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他抬起頭:“非要毀掉這些人的幸福嗎?”
“如果他們繼續擋我的路,那么是的。”
陸辛點頭,輕聲開口道:“因為我要對得起那些死人的痛苦。”
“死人的痛苦?”
秦燃明顯的怔了一下,微微皺眉。
“是的。”
陸辛點了下頭,道:“我不知道你們為什么會忽然來到這里,搞出這么多的事情,但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同事,把他們變成了活著的死人,讓他們感受到了普通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痛苦與恐懼,但是就算在這種痛苦與恐懼之中,他們還是決定要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
“我想了很長時間,才明白他們這么做的意義。”
“因為他們不過是想保護我們的生活罷了,因為他們認為值得。”
“其實我感覺你說的好像也有一些道理,我也不想說瓶子里的人可憐或是什么的,但是,你們做的事情,和那些付出了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去守護的人做的事情,是沖突的……”
“在這片荒野上,我遇到了最好的死人,和最壞的活人。”
“你覺得,我更相信誰呢?”
秦燃似乎沒有想到陸辛會這樣回答。
他微微怔了一下,表情若有所思,似乎要將陸辛的回答,完全記下來。
“另外,你們似乎也不僅僅是給這些人以幸福……”
陸辛看著秦燃,慢慢的道:
“如果你們是為了治愈,那為什么給那個裝瓶子的世界取個名字叫災厄博物館?”
“瓶子里裝著的,都是這些痛苦的人最向往的生活,最美的夢,但是他們的痛苦,也就是在被打斷這個夢的時候最強烈,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只是一種收藏方式?”
“用最美好的幻想,收藏最絕望的痛苦。”
“我……”
說到了這里時,陸辛的瞳孔,微微收縮:“我痛恨你們這種做法。”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放過你們……”
“不論你們給我看到什么,又跟我說什么,我的目的,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秦燃臉色已變得有些陰冷,迎著陸辛溫柔暖的微笑,他心里莫名覺得不舒服。
下意識后退,目光死死的盯著陸辛的動作,口中低聲道:“看樣子,我是無法說動你了,雖然是科技教會的騎士,但我必須承認,我只擅長在用槍指著對方腦袋的時候傳教……”
“就像現在這樣。”
“我無法說服你尊重這片博物館,但我能問你的是……”
“面對這樣的一階寄生物品,你知道打破它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嗎?”
“沒想過。”
陸辛慢慢的說著。
他不光沒想過打破這個博物館的代價,甚至沒想過應該怎么打破它。
以前自己一直是在家人的幫助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無往而不利,但如今,自己卻已經是孤單一個人了啊,沒有了家人的陪伴,那么自己還能使用多少他們的能力呢?
如果仔細的去感應,他其實能夠察覺到自己身體里,好像有某些力量,自己也可以通過模仿妹妹、父親、媽媽的樣子,來強行調取這樣的一些力量,但他之前已經確認過很多次,這樣做的話,雖然確實可以施展一部分能力,但整體得效果卻很不盡人意,發揮不出來。
那么,靠自己現在的力量,好不好應付眼前的局面?
心里仔細盤算著,他轉頭向了娃娃,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打破它。”
家人雖然暫時看不見了。
但還好,自己帶了一個打手。
娃娃不愛說話,也不做什么吸引別人眼球的事。
很多時候,她都只是安靜的跟在陸辛身邊而已,哪怕是遇到了這么奇怪的博物館,她也沒有一點主動去探究,去調查什么的意思,從這方面看,她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好隊員。
但是,她聽話。
所以,當她看到了陸辛的笑臉時,便一下子領會了陸辛的意思。
然后害羞的笑了笑,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