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納德聞言晃了晃脖子,一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
“沒什么特殊的地方,很普通的利益交換而已,我給他們想要的,他們替我做事,就這么簡單嘍”
沙雕女王聞言不滿地皺了皺眉道:
“我當然知道是你給了他們不能拒絕的條件,但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給了什么條件?
壟山戰錘可是關系到下一任矮人王的位置,我不認為什么能比那東西還重要。”
“哦原來你想問的是這個啊。”
倫納德嘴角一咧,似乎對聽到這個問題感覺十分開心,轉過頭有些喋喋不休地解釋道:
“價值這種東西,對不同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不一樣的啊,對那些矮人部族的族長和長老們來說,當然是矮人王的位置更重要,甚至用他們所有人的命來交換都可以。
但對于這些被派出來找東西的矮人們來說,矮人王的位置又不是他們來坐,比起一個還不知道真假的消息,自然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屈起手指,輕輕地彈了彈棋盤上的一枚黑色的“馬”。
骨質的棋子微微晃動了兩下,隨后似乎傳出了類似龍吼的低沉咆哮聲。
與此同時,兩人頭頂正上方的巖壁上,幾乎同步傳來了類似的聲響,似乎有某個龐然大物被從沉眠中喚醒,正在發出焦躁不安的嘶吼。
那東西的體型恐怕不是一般的大,每動一下就會震得下層撲簌簌地往下落灰土和碎石,這座大殿上積了接近半指深的浮灰,應該就是這么攢下來的。
拍掉頭發上灰撲撲的塵土后,倫納德先是艷羨地看了眼一塵不染的沙雕女王,接著開口解釋道:
“這座地宮一共有五層,我們現在就呆在第五層的中央大殿之內,再往上就是第四層,也是那些矮人們曾經打到的最深處。
那里是這座地宮主人坐騎沉眠的地方,驚醒了那東西的矮人們,被那東西擊殺了差不多四百人,而被擊殺的那些人,尸體都成為了那東西的奴仆,被永遠地束縛在了上一層里。”
聽到倫納德的話后,沙雕女王若有所悟地蹙眉道:
“我明白了,除了鍛造與勇氣之神外,矮人們也信仰自己族群的先祖,認為死后的靈魂會有部分寄于肉體。
而他們覺得,只要能將肉體甚至是骨灰帶回去,靈魂便也能跟著回到‘家園’,與死去的親人和先祖團聚,所以你付出的代價,是讓上面那東西把被束縛的矮人放走么?”
“唔……勉強算是吧。”
倫納德笑嘻嘻地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枚微微震顫的棋子,開口補充道:
“我倒確實是這么答應他們的,只要他們能做到和我約定的事,我就去和上面那東西好好談談。
不過可惜的是,上面那東西有自己的意識,并不完全服從地宮樞紐的控制,我估計它大概不會愿意理我的吧”
瓦雷娜聞言眉頭緊鎖,盯著倫納德的臉神色不善地道:
“所以,你其實是在騙那些矮人?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過履約?”
倫納德搖了搖頭道:
“我只說會和上面那東西談談罷了,又沒保證一定會讓它聽話,是那些矮人自己認為我能夠控制整座地宮,把我的話當做了承諾而已啊”
解答完了沙雕女王的問題后,他瞥了地上的黑色棋子碎片一眼,接著搖搖頭有些費解地道:
“還有,你難道不覺得那些矮人真的是……挺愚蠢的嗎?……你別瞪我啊,我已經盡量說得好聽些了,但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合適評價他們的詞匯了。”
在沙雕女王再次燃起怒火的眼中,倫納德攤了攤手,神情無奈地道:
“人死之后,靈魂就要被冥河卷走,洗掉所有的記憶和經歷,再重新投入起源之地,這種幾乎是常識一樣的事,我身高只有現在一半兒的時候就知道了。
偏那些矮人還要相信有什么‘家園’存在,認為一些爛肉就能讓死者的靈魂與親人團聚,甚至不惜為了這個放棄了重要的任務,這難道不傻么?”
“如果他們腦子好使的話就能知道,那些被奴役的矮人早就已經死掉了啊,甚至連真正的靈魂都被冥河卷走,留在這里的只是被操縱的空殼而已。
為了這些早晚會腐臭、會爛掉的東西不被‘玷污’,甚至不惜讓活著的人用命去換,這難道不是一種愚蠢透頂的行為嗎?”
接到了倫納德尋求認同的誠懇眼神,沙漠女王不由得背心一陣發涼,某種說不出來的東西攫在她的心頭,讓她好半天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在她的真實之眸中,對面這個男人的意念既清澈又純粹,見不到一絲一毫的遲疑和偽善,甚至都沒有進行任何的偽裝,坦坦蕩蕩地將靈魂中的陰私和荒誕袒露在外,近乎于“炫耀”地擺出來任人欣賞。
瓦雷娜豐富多彩的人生里,見過無數的好人和壞人,從罪惡滔天的惡徒,再到畢生都在做好事的善人,形形色色什么樣的人都有,但即使是心底無限光明的圣徒,內心中一樣有著不想被他人窺視的角落。
可面前這個男人,卻好似根本沒有這個概念,混不在意地把自己的一切袒露在外,甚至主動剖開靈魂上的硬繭,把下面鮮嫩卻又發黑的血肉露給別人看,對自己心中的惡意與悖逆絲毫不做遮掩。
在瓦雷娜的人生中,頭一次對一名實力遠遜于己的人,產生了某種近乎于恐懼的情感,這無關對武力或生死的敬畏,而是源于“正常”對“混亂”近乎本能的敵視和抵觸。
“你這種人,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沙雕女王收起了臉上的怒色,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倫納德的臉,似乎要把這張面龐深深刻在靈魂里一般,神情更是莊重嚴肅之極,同樣再無一絲遮掩與婉轉。
“倫納德。”
只聽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
“我一定要親手殺掉你!
伴隨著她篤定已極的話語,一股冰冷而純粹的殺意,近乎實質般填滿了整座大殿,甚至透過頭頂的巖壁,蔓延到了上方的第四層,激得上面的不知名生物一陣怒吼,以比之前強烈數倍不止的力道動了起來,
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意頂得呼吸一滯,倫納德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棋盤,頭一次正眼打量起了瓦雷娜的臉,少頃之后他微微瞇了瞇眼睛,咧開嘴角微笑道:
“你變得比之前有趣多了,好啊,我可以等……”
“嘭!”
一塊足有半個桌板大的石壁,從兩人的頭頂落了下來,精準無比地扣在了倫納德的頭上,將他還沒說出來后半截話生生砸回了肚子里。
看著眼前被砸得頭破血流的倫納德,沙雕女王海潮般澎湃的殺意不禁為之一滯,猛地弱了三分不止。
她抬頭望了一下頭頂的石壁,發現整間大殿的頂部雖然都在晃動,但在某種力量的維持下,卻都保持了基本完好,偏偏只有倫納德頭頂那塊兒掉了下來,而且那大塊石板的尖端,還正正好好地奔著他的太陽穴戳了過去。
瓦雷娜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倫納德在緊急時刻歪了歪頭,主動用頭骨最硬的地方迎了上去,恐怕這一下就不僅僅被砸得頭破血流,甚至很有可能創下一個新紀錄,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被石頭砸死的七階強者。
倫納德哎呦哎呦地爬了起來,抹了把滿是血和泥灰的臉,隨后有些無奈地沖沙雕女王攤了攤手,把滿是紅黑污物的掌心給她看了看。
“算啦算啦,我收回之前的話,雖然我還是很想知道你準備怎么殺我,但現在看來,想弄死我的人實在有點多,而且還有個我絕對惹不起的,恐怕輪不到你動手了。”
面對著瓦雷娜不明所以的眼神,倫納德嘻嘻一笑,似乎心情極好,
不過他并沒有出言解釋自己話里的意思,而是換了個相對干凈點兒的地方,重新擺弄起了棋子和棋盤。
就算再不擅長正面戰斗,他也是一名達到了七階的職業者,在石壁崩碎墜落前做出反應并沒有多難。
而他也確實做出了反應,在頭頂的石壁裂開的瞬間,便對準那塊砸下來的石板釋放了命運回溯,試圖把它重新弄回天花板上去。
然而巧之又巧的是,就在命運回溯的力量即將生效時,石板的尖端突然裂開,一小塊兒碎石脫落了下來,突兀地截住了命運回溯的力量,重新返回了天花板,但剩下的大塊石板,卻依舊奔著他的太陽穴砸了下來。
巧合什么的,說說也就算了,反正他是絕對不相信的。
倫納德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棋子,樂呵呵地笑了笑。
對普通人來說還能有巧合,但對命運序列的職業者來說,所有的意外都是命運的一部分,一般情況下的意外,根本就無法避過他們的窺視。
在沙漠女王看來,那只是一塊突然掉落的石板而已,但在倫納德的眼中,那卻是一條突然發生了改變的命運線,是某種幾乎無法抵抗的意志,強行把整塊石板扔到了自己腦袋上。
而那枚小塊兒碎石突然的脫落,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來自命運的警告。
就好像有個衣著華麗的小女孩,正彎下腰撿起一枚石子,朝路邊流著涎水的野狗砸了過去,呵斥它離自己懷里漂亮的娃娃遠一點兒。
呵,我可對你的玩具沒興趣。
回憶了一下某個巨大的坑洞后,倫納德樂呵呵地舉起一枚棋子,重重地敲在了棋盤上。
作為一條瘋掉的野狗,我只是想嘗一嘗命運的血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