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不斷地下墜。
這次進入黑棺和上一次的感覺完全不同,上次虞幸好歹是安安穩穩的坐進了棺材,在蓋上棺材板后才有異變發生。
而這次,黑棺好像已經懶得做偽裝,像是一個深淵一般吞噬了他。
虞幸感到自己的靈魂追在身體后面,重重疊疊,連帶著意識都模糊了起來,一股久遠的,龐大的孤寂從遠處逼近,巨獸般張開血口。
又是這種感覺。
虞幸的思想越來越凝滯,感知卻逐漸清晰,他眼前的黑暗如同實質,是光也化不開的顏色。
他閉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在屏蔽了視覺之后,虞幸反而能“看”到了。
他“看”到周圍纏繞著一條條黑金相間的線,線凌亂而稀疏,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只能從縈繞在身邊的這一小截里窺探到一絲齒輪轉動般的意象。
是時間。
時間吊住了他的腳腕、手臂、腰腹,還有脖頸,像是絞刑架。
也像懸崖邊唯一的救贖。
幾乎在他意識到這些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絲線的本質的一瞬間,線條崩毀,連帶著他的身體也一寸寸消散,化作黑暗的一部分。
“彭!”
虞幸砸在了地面。
似乎只是小小的跳躍,他砸到實地的觸感如同平地摔,沒有對他產生絲毫沖擊力,他甩了甩頭,有些長的頭發喚醒了他的心臟。
劉海已經伸長到眼皮上方,連帶著后面的頭發也往下了好幾厘米,虞幸瞇起眼睛,伸手把劉海往后一抓,這才看清眼前的境況。
他在一個石壁上。
準確的說,是一個石壁上、凹陷下去的小洞穴里,洞頂全是尖銳的鐘乳石。
身邊是一口棺材,除此之外,洞穴里再塞不下別的東西,有些擁擠。
他的后面就是無盡深淵,只隱隱能看見十幾米外的對面還有一片差不多的石壁,虞幸摸了摸,他的手電倒是還在身上,就是耳麥、攝像頭等物品全都消失了。
周圍全然陌生的地方讓虞幸興致不錯,尤其是發現雖然攝青夢境還在,但亦清并沒有跟下來后,他對這片空間更好奇了。
是什么讓亦清放棄了跟著他的“樂趣”,只能放任他一個人下棺材?
虞幸變換姿勢,打開手電,調到強光最大檔,光線如同利刃一樣穿刺過去,頓時,他便將對面石壁上的景象盡收眼底。
石壁上坑坑洼洼,全是他所在的這種小洞,每一個小洞或平臺上都鑲嵌著一副棺材,棺材蓋大多開著,露出里面穿金帶銀的骸骨。
不知那些尸體死了多久,骨頭上一點肉都沒有了,但從脖子開始,卻是完好的皮肉,一顆顆頭顱宛若活著,面容下甚至像是有血液流動,仿佛下一刻他們就能睜開眼睛互相打招呼。
十分詭異。
虞幸沒看見卡洛斯和林他們,加上自己頭發莫名其妙長了這么多,他推測自己和其他兩個人進入的時間點都是不一樣的,沉讓他們進來收束時間線,卻沒說會是一副被困在石壁上不上不下的情景。
主線任務已變更
你已得到妖道復活的秘密,知曉其中關鍵為鬼沉樹之力,完美的達成了工作室老板交給你的任務,現在,你只需要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比如,將其他時間線收束。
這個時間線上有一個你存在,想要收束時間線,必須將這條時間線上的你放入石壁上方暗室中的黑棺里,你無法被這個時間線上的你觀測到,每當對方離你越近,你能在這個時間線留下的痕跡就越少,除非對方死亡
所以,是想辦法借助墓地已有環境殺掉這個時間線的你,之后將其拖入棺中,還是設置線索,一步步將其引入棺中(此行為需要考慮如何讓其入棺),全憑你的能力
任務獎勵:存活
任務失敗:永遠迷失
現在,他就在你的身后
突然,系統終于活了似的,給虞幸發布了一個十分具體的任務,就連通關方式都給出了。
“殺掉……這個時間線的我?”虞幸喃喃,回想起了妖道坐在王座上時和他們說的話,這么說來,妖道并沒有撒謊。
他扭頭打量棺材,不明白這個時間線的他為什么會躺在棺材里,難道他在體驗鬼生?
就在他思維放空時,棺內傳來了三聲敲擊。
虞幸嘴角一勾,壓根沒打算藏著,隨手就回以三聲敲擊,算是跟不同時間的他打了個招呼。
只是,由于他和對方離得太近,他能在這個時間留下的痕跡很少,敲棺聲也十分微弱。
下一秒,棺材板動了動,虞幸讓開一點,就見棺材蓋平緩地打開,他自己的臉出現在棺中。
虞幸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下子透明,仿若不存在一般,然后棺中的他坐起身,抽出褲子口袋里裝的強光手電,隨意往周圍照了一圈。
為了方便區分,棺中的虞幸暫時就稱作“他”好了。
“他”看著周圍景象思索了一會兒,目光穿過虞幸透明的身體,沒有一點察覺,然后看向自己的腿,眉目間好像透著點失望。
虞幸好笑地看著“他”的動作,有種看別人占據了自己身體行動的詭異感,因為饒是他也不知道各個時期的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他”彎著腰從棺材里跨出,用手電光照射向對面的石壁,就像虞幸做的一樣,不同的是,明明虞幸的手電也沒關,但“他”看不到另一道光束。
“他”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石壁上的尸體,喃喃道:“原來就是你們在看著我。奇怪,這地方我沒來過,如果說這里和重陰山的表面有什么關系……”
虞幸眉頭一挑,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這一次跨進黑棺之后遇到的時間線,好像是過去。
看“他”這個樣子,明顯也是第一次進入這里,而且物資還是從孫哥小隊那里拿的種類,很顯然,虞幸困擾了好幾天的謎底揭開了——“他”代表的就是虞幸在祠堂里躺進黑棺的時間!
果然吶,他不是什么都沒經歷,而是來到了這個石壁空間,并且看到了許多關于“鬼沉樹”的線索提示,
骸骨只有頭顱有肉,正對應著鬼沉樹的習性,它會將殺死的人的頭顱長在樹上,永遠不腐。可惜,那個時候的他不僅不知道鬼沉樹,還在出棺后把棺里發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只留下了一點點模糊的直覺記憶。
虞幸陷入沉默,眼中少見地浮起一絲疑惑。
“哈……”
在“他”繼續打探這處空間時,虞幸笑起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有趣程度真是超出了我的預料!”
他肉眼可見的興奮起來,看向“他”的目光透著狂熱,像一個瘋子找到了心愛的玩具,若是有人看到現在的虞幸,大概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然而,不知“他”是不是感受到了虞幸的視線,突然一僵,瞳孔也不易察覺的縮了縮。
之后,他開始在鐘乳石中間檢查,虞幸知道,“他”這是反應過來那三聲敲擊回應不是卡洛斯在棺外的回應,而是石壁附近的“鬼物”的回應了。
不過,見“他”一副在垃圾桶里找人的樣子,虞幸都要氣笑了,即使他能感同身受的想到“他”是在排除擅長隱蔽的鬼物的可能性,但是也不至于像是在逮小蟲子一樣吧?
“算了,現在先搞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才最重要。”虞幸聽見“他”自言自語,下一秒,一把染血的唐刀就從虞幸胸口插了進去。
不,是插進了虞幸后面的石壁。
虞幸低頭看著沒入體內的到,一點痛感都沒有,他隨意動了動,才發現他和刀好像沒有接觸面積,這把刀對他來說就像投影一樣,沒有實質。
“他”可不知道這一刀下去插到了人,已經一手長刀一手手電開始向上爬,虞幸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然后也跟了上去。
為了探查上面的黑棺在哪里,虞幸一路直線,不像“他”還繞著石壁上的尸體,這樣一來,虞幸就比“他”快了大概四分鐘左右到了石壁頂部。
頂部還有路,和石壁呈九十度夾角,也就是說,上面有一條可以供人正常行走的路,虞幸清楚自己的任務,一點兒也不擔心有什么機關之類,一路往前,發現了一個十分幽深的洞口。
洞口十分顯眼,在洞邊還擺著一個兩米多高的石像,石像沒有臉,背上背著一具尸體,從腳下開始被骨藤層層纏繞,幽靈舌開在周圍,骨藤上還吊著令人討厭的鳥尸。
虞幸嘖嘖兩聲,掏出攝青夢境,用這把鋒利的匕首開始了在石像上的創作。
——他給石像雕了個臉,他自己的臉。
系統給出的任務幾乎是在明示,讓他殺掉這個時間線的自己。
可他不想殺,不管是哪個時間線,那都是他自己,他相信自己足夠聰明,不需要“自相殘殺”,也不需要用眼睛看見彼此,就能敏銳察覺到另一個自己的存在。
為此,只需要他給出一定的提示。
虞幸雕刻時看著那鳥尸就想起鳥尸林的腥臭,福至心靈,給雕像雕刻上了嫌棄的表情,他本身就是學藝術的,當初在學校里學畫畫的時候,時常去隔壁雕塑系聽課,也上手雕刻過,所以功底很好。
沒過太久,他就雕好了。
看著自己的作品,虞幸滿意地發出一聲悶笑,起身時無意間碰到了石像的某一個邊邊角,突然,石像整個崩塌,碎成了很多塊。
“……”虞幸怔了一瞬,隨后看見碎裂的平面,平整異常,他拿起兩塊小石頭對了一下,石頭間仿佛有磁石,相互吸引著。
“原來就是這種設計。”虞幸撇撇嘴,這石像本就是拼接起來的,害得他還以為他的作品就這么死了。
耽誤了這么久,“他”也到了,由于距離再次縮短,他又變得透明。
干脆,虞幸任由石塊散落在地,繼續跟著“他”往洞穴里深入。
那洞穴越往里越低,虞幸看著“他”越走越不耐煩,渾身緊繃,就知道“他”雖然看不見他,可依舊能感受到他這帶著興奮和狂熱的注視。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蹲伏著走的“他”猛地回頭,手里的手電直指照射過來。
虞幸根本沒躲,手電穿透了他透明的身體,沒留下一點痕跡,他欣賞著那張屬于他的臉上露出的謹慎,心中的興奮愈發高昂。
看吶,那是他自己。
他很少露出事情超出掌控后的表情,那種謹慎也很少浮于表面,現在這么清晰的看見,虞幸只覺得有一種想撕破眼前的“他”的淡定的沖動。
他好想看到這張臉上再露出更多不一樣的、失控的表情啊……或許這是有點變態,可虞幸本來就是人格異化度高達百分之五十四的人,沒人能知道他的腦回路究竟是怎么繞的,包括他自己。
對著他自己,他也能生出這種毀滅欲。
過了一會兒,由于洞內越來越低,“他”已經在趴著前進了。
“這條路不對。”
“他”喃喃道,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虞幸心中的小惡魔蠢蠢欲動,他上前,在“他”后退時,壞心眼的摸上了“他”的小腿,還在軍靴上方一點的位置握了一下。
他太知道自己對那種行為最反感,亦或者最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調戲意味了。
他帶著看戲的情緒,想觀察“他”的反應。
“他”果然呼吸一滯,摒住了呼吸,在這一瞬間,虞幸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聲在洞穴里微小的回蕩著,竟然和洞穴產生了反饋,不像之前,他在“他”身邊時一直不能干擾到“他”所在的環境。
這么一來,“他”一定能聽到!
虞幸呼吸也是一亂,隨即抓住這個機會,想給“他”傳遞更多的信息,為了讓“他”快速意識到他的身份,他直接向前貼了上去。
虞幸有意湊到“他”耳邊,想試試現在說話的話,能不能被“他”聽到,即使聽不到,他現在這個動作所產生的氛圍,也一定能讓“他”意識到端倪。
卻見,“他”恢復了鎮定,開始以虞幸十分熟悉的狀態開嘲諷。
“……喂,這位物體,你很囂張啊。”
“敢問閣下生前是男是女,可有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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