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沒什么波折,虞幸被琳達拉著又談了很久的油畫,直到透過腳下地板發出的隱隱的吵鬧聲徹底消失,他才結束了這一次被迫營業。
琳達已然對他表現出某種崇拜,連連夸贊他理論扎實,并表達出了對死寂島外的藝術發展的向往。
不過除此之外,倒是沒有更多的情報了,琳達明顯心里有數,不想說的一句都沒提,哪怕虞幸用話術誘導話題都沒有,幾句話之間就會被琳達發現,并且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最后得到的都是已有的信息。
虞幸聊累了,心中暗想,無論琳達是誰派來的,起碼在能讓他不想再說話這方面,已經達到了十足的成功,超越了同期百分之九十的鬼物。
而一直豎著耳朵旁聽的其他人也生無可戀,他們周圍的血腥味不但沒有消散,反而因為密閉空間而愈發濃郁。
好在,負責人就在這時如同天神一般打開了門。
負責人想象過鑒畫室里的情景,在安撫好無辜群眾,收拾好戰斗痕跡,又給自己的形象做了一次整理之后,他打開了門,迎面就是十幾道感激和高興的視線。
這是他不曾設想的道路。
“空氣瞬間清新了好多……”云肆感嘆道,也只有他這個性格才會在周圍有很多可以殺死他的鬼物的時候還敢把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
負責人聽力不錯,隨著這句話,他看見自己的員工唯唯諾諾地和十個矮子站在一旁,并且少了一個。八個畫家一臉生無可戀,琳達和一個外來者更是重量級,就這么霸占著沙發,看樣子是剛聊完。
這讓剛剛發泄完怨氣和殺欲的負責人忍不住用充滿疑惑的語氣問了一句:“怎么了?”
他選擇性地無視了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道,因為他在樓下已經聞得夠多。
“沒什么,遇到一個很有共同話題的人,所以忍不住想多聊聊而已,至于你的員工們……不得不說,你應該考慮多招一些自己的人了,免得副館長出差帶人離開之后,你身邊就只剩下這些菜鳥。”琳達站起身嘲諷著,聽了她的話,負責人不僅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反而陷入沉默,好像在認真思考著這件事,這讓胖子和另外一個幸存員工都感到了危機。
“另外,作為這次畫展的責任人,你讓畫展出現了這么大的紕漏,準備怎么辦?雖說你是美術館館長,沒有人能管得到你,但起碼對于我們這些合作方來說,這是一次非常不令人愉快的體驗。”琳達毫無忌憚地展示著自己的能說會道,甚至咄咄逼人。
虞幸趁此機會遠離了沙發部分,來到了趙一酒旁邊,體驗師們都向他傳來了“你辛苦了”的眼神。
之后是負責人跟以琳達為首的畫家們的對峙,這種利益相關的東西明擺著就是想要賠償和好處,負責人也知道這一點,他理虧在先,只能盡可能的減少自己的損失。
外來者們反而變成了被忽略的一方,這多虧了他們經驗充足,幾乎是提前規避了所有最麻煩的死亡節點,使得一場危機四伏、全是鬼物的畫展變得有些平淡。
在這場副本中,只要是活下來的人,都有收獲,除了明面上還未發放的獎勵,其他沒拿到名額的人,同樣得到了很多足以支撐他們活下去并找到更多機遇的信息,在上島的初始階段,信息就是最重要的東西。
鬼物和鬼物之間的交流不僅僅是唇槍舌戰,還有彼此氣息的交鋒,琳達和負責人說話的時候,外來者們經常會聽到一些無法辯識的詞匯,導致真正有效的東西他們完全聽不懂,就像是一封信被加了密。
終于,從負責人有點肉痛的表情來看,琳達逼得負責人大出血了一波,終于作罷。
琳達目的達到,瀟灑地離開了鑒畫室,走之前還不忘回過頭來,對虞幸拋了個媚眼。
虞幸:“……”
其他畫家一看,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立刻各自告辭,各回各家,一點也不耽誤。
負責人轉頭看向虞幸,趙一酒和體驗師們,語氣里飽含怒氣:“已經給了你們這么安全的保護傘,我的承諾已經做到了,現在無關人員立刻離開我的美術館,立刻!”
突然被兇的眾人一陣沉默,這是明晃晃的遷怒!
當然了,遷怒就遷怒,他們也沒有在這種小事上面抵抗的興趣,沒有拿到名額的人覺得走出鑒畫室,即使眉目間仍然透露著一些遺憾和可惜,但都極有分寸,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只想著趕緊離開這個副本,將副本里的一切帶回去點好好復盤。
負責人很生氣,就連胖子和他的另一個員工也被他轟出去了,最后鑒畫室里只剩下了一鬼五人,看樣子即將進入到最后一個環節,那就是藏品室參觀。
“見笑了,尊敬的客人們。”虞幸好像看到負責人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表面平靜下來,又恢復了那種虛偽的彬彬有禮,“請原諒我還有很多善后的事要處理,有些趕時間,所以我們的藏品室之行即刻就開始。跟我來吧。”
他們在負責人的帶領下來到了三樓另一處不曾踏足過的地方,七拐八拐的走廊,讓人覺得如同鬼打墻一般,他們走過了好幾個一模一樣的地方,最終停在了一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前。
這扇小木門非常的寒酸,灰塵密布,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打開過了,就連門前的燈光也十分敷衍,只有一扇小小的慘白壁燈,勉強能夠讓人視物。
負責人從自己的西裝褲口袋里掏出一枚鑰匙,與小木門非常的相配,這枚鑰匙也顯得既古老又陳舊,表面甚至布了一層淡淡的銹跡,無論怎么看,這都不像是一個重要的藏品室的配置,反而像是隨手扔雜物的雜物間。
換作是普通人,恐怕會對所謂藏品的價值產生懷疑,但虞幸眼睛微微瞇著,反而覺得有些興奮。
這一間房間里的東西恐怕真的能讓他大開眼界,首先,房間的位置如此隱蔽,就算是熟悉美術館的工作人員,恐怕想來到這里都不容易,其次,那枚鑰匙看似普通,實際上能被負責人貼身帶在身上,而且沒有和其他鑰匙一起存放,足以證明它的重要。
或許只是為了低調而低調罷了。
負責人這次沒有太多的寒暄,想來也是在底下打了一架之后身心俱疲,他果斷地把鑰匙插入門鎖中,隨著他的轉動,木門輕輕地打開,門板沒有發出任何令人恐怖片中常見的吱呀聲音,而是極致的安靜。
唯一能打破這種安靜的,恐怕就是灰塵飛舞起來之后沒忍住劇烈咳嗽的外來者們,血源咳嗽得尤其厲害,他的身體素質似乎十分差勁,像是常年小病不斷的那種,咳得撕心裂肺,讓虞幸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歡迎來到我的藏品室,這間藏品室里收藏了多年以來,我們在島上搜刮到的各種奇珍異寶,并且都不宜展出,因為一旦這些東西開放給島上的人們知道,一定會引起慌亂和哄搶。”負責人讓開了半個身位,順手開啟了藏品室里簡陋的燈光,然后示意大家進門。
從門外便能看到屋子里的格局,和外面的表象不同的是,屋子里十分的整潔,近乎一塵不染,一個個由立柱撐起來的玻璃展臺橫豎有致的擺放著,如同一個展品矩陣。
血源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就被負責人點名:“這位客人,你看起來分外的激動,那就你先進來吧。”
血源:“……”
他好無奈。
但他也不虛,一來根據他們的推算,以合理性來講,這個副本不應該再出現針對他們的事件了,二來那些展柜里的東西五花八門,他確實也很想早一點進去看看有沒有自己的祭品。
他走了進去,三十七號殺量了一下負責人的臉色,便也跟了進去,有這兩個人先動,后面駐足觀望的其他人才邁開了步子,一窩蜂地涌進了藏品室。
負責人勾了勾嘴角,對這個效率終于滿意。
藏品室的面積很大,和一樓大廳比也不逞多讓了,每一個玻璃站臺之間都有大約一米的間距,橫豎都是如此,方便了進來的人在其中走動。
虞幸看著滿眼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想起來,雖說在進來之前,曲銜青便提到過祭品在特定的推演里會變成符合該推演世界觀的樣子,后來的系統公告也證明了這一點,但好像沒有人告訴過他應該如何在沒有系統的前提下辨認這些完全改變了模樣的東西是不是自己的祭品。
不過一想到廚師最先找到祭品,并且成功拿到,他就知道難度應該不會很大。
難道靠感覺?
帶著一絲好奇,他從角落開始,打算把整個藏品室的地面都走動一遍,反正負責人并沒有限制他們的時間,恐怕這個獎勵的時效是強制性的,就在負責人現在心情很不好,很趕時間繼續指揮美術館收拾殘局,也不能催促他們。
虞幸面前這個玻璃柜臺里是一顆模樣正常的紅艷蘋果,顏色過分的美麗,讓人看著就有一種想吃一口的沖動,虞幸也有一點餓了,要不是玻璃柜在這,他說不定也要因為蘋果的誘惑伸手去摸一摸。
再看展臺底下的介紹——金蘋果。
“金蘋果?”虞幸挑眉看著這個睜眼說瞎話的介紹,而無端想起了神話中的金蘋果之爭。
希臘神話里,爭吵之神厄里斯因為沒有被邀請參加國王的婚禮而憤怒,扔出了金蘋果,說要獻給最美麗的女神。
說實在的,虞幸一直不是很能理解希臘神話里的邏輯,因為這一句最美麗的女神,執掌智慧的雅典娜和神后赫拉竟然要和愛與美之神阿佛洛狄忒爭搶這顆金蘋果,實在是很離譜,難道阿佛洛狄忒的神權是擺著好玩的嗎?
更離譜的是,就從這件事上,他完全感受不到雅典娜的智慧。
最后這個金蘋果被判定給了阿佛洛狄忒,因此還引發了非常著名的特洛伊戰爭……
當初補充這方面知識的時候,虞幸只有一個總結,那就是美麗和智慧的神權,在這個故事中,大抵都抵不過爭吵的神權吧。
總之,這個紅蘋果讓他想到了從神話中一直流傳下來的意義,金蘋果之爭,從此之后便被譽為禍端、混亂的開始,作為祭品倒是意外的合適。
虞幸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應該是一個祭品,其中隱含著的鬼物氣息隔著玻璃都在往他身上竄。
然而,他并沒有能欣賞很久,很快,一個身影來到他身邊,聲音中帶著一絲涼薄:“好像是血源的祭品。”
虞幸一轉頭,就看到了抱著兔子的冷漠少年,他眼中閃過一抹興趣:“你竟然能看穿別人祭品的偽裝?”
“……因為他的祭品就叫金蘋果,只不過應該是金色的,在這里被染紅了而已。”執棋者還是選擇解釋了一下,畢竟這個理由過于智障,“金色的蘋果不符合這個島的邏輯,所以它變成了一個紅色的蘋果,合情合理。”
虞幸:“……啊,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執棋者也沒指望他就此發表什么意見,而是敲了敲玻璃柜,對依然守在旁邊的負責人說:“我可以帶走它嗎?這里沒有我自己的東西,而這是我們的同伴的,我幫他帶回去。”
他不像是這么好心的人,大概率是想帶回去當做一個交易的籌碼。
負責人竟然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拿走吧。”
執棋者得到回復,轉頭便和跟過來的寧楓說道:“負責人應該有測謊能力,否則他不會這么果斷,之前的承諾是只有我們自己的東西才可以帶走,同伴的東西也勉強算在自己這邊的東西的范疇里了,所以我才可以帶走。”
“一次成功的試探,是想讓我夸你嗎?小弟弟。”寧楓笑著打趣。
虞幸眨了眨眼睛,沒有搭理他們,而是沿著自己預想的路線繼續向前走,沒過多時,他走馬觀花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頓在了一處,身旁的玻璃展柜里擺放著一枚精致的胸針,寶石和碎鉆石鑲嵌在銀子為主體的飛鳥身上。
不知為什么,明明這個東西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但在經過或者說靠近的那一瞬間,他就有一種預感——這東西,屬于自己。
他立刻看向這件物品底下的介紹,只見上面寫著——讓你的謊言變成真實,讓你的面容成為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