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色采出現的時候,被籠罩在白色“幕布”下的廟宇里有什么東西發起了光。
淺淺的晦暗光芒逐漸明亮,在寂靜水中悄無聲息地綻放,讓虞幸腦子里的曲銜青被紀錄片中的燈籠魚頂替。
眼前這一幕給人的感覺大概就像是燈籠魚額頭上伸出來的那個發亮觸角。
眾人之前能在水中視物一是自身特殊能力所致,二是鬼酒送他們的章魚認知將他們的視角調整到了一種很奇怪的層面,雖然不清楚原理,但從結果上來論,他們得到了“看得見”的感官。
現在有真切的光從深不見底的渾水中發出,眾人才忽然想起了正常的視角,但他們來不及品味視角變換的各種滋味,只能警惕地任由那巨型皮影成型。
皮影——真正貫穿了整個推演的元素,從他們進推演前就開始出現,直到現在,在偽神的信仰之地上,竟然又出現了皮影人。
這么巨大,這么邪異,這么……陰魂不散。
但眾人反而欣喜:對了,就是這樣,看來我們真的已經觸及重點了。
那光芒把白色污穢裹成的幕布照的透光,像個快要破掉的魚泡,上頭的古怪皮影人也在這種光影下愈發清晰。
它巨大的眼睛并不會眨動,大約是沒有眼皮,眼白為紅色,眼珠為黑色,那顆大黑珠子卻忽的看向在水中漂浮的眾人,靈活地一轉。
而后笑容越來越夸張,細長的嘴巴慢慢延伸,逐漸延到了耳朵根上。
它似乎在“高興”。
之前已經聽到過幾次的笑聲再一次響起,巨型皮影人的胳膊一前一后伸出,每個關節都像是被人操控著,擺出了一個笑到彎腰的畸形姿勢,重重迭迭的笑聲鉆入每個人耳朵里,避無可避。
瞬間,可怕的精神污染如海嘯一般向眾人打來,讓眾人都有些痛苦地呻吟出聲。
“仔細看,是它頭發上的人頭在笑!”宋雪耳朵流出血來,她第一反應就是捂住耳朵,發現沒用后便暫且放下,快速尋找笑聲的源頭,而后便看見了被頭發糾纏住的那些死人頭。
發絲在此刻恍如連接皮影和腐爛人頭的血管,使每顆人頭的感官都與皮影相連,皮影笑,它們也笑,笑得瞇起眼睛,張大嘴巴,露出里面的腐肉和骨殖。
下一秒,好幾個人頭被陰影洞穿,鬼酒操控黑色的無形之影從它們的嘴巴里涌出,順帶絞斷了人頭和頭發連接的部分,使這些人頭失去支撐,在水里自由地落下。
重重迭迭的笑聲里便少了屬于這幾個人頭的部分。
試驗過手感,鬼酒語氣里透出股陰森森的狠厲來:“能殺。”
話音未落,虛幻枝條就跟上了他的節奏,瞬間向著皮影人的頭發末端涌去,與此同時,宋雪瞳孔化作純白,被她注視著的人頭上長出一根根白色羽毛,在很短的時間內經歷了羽化又潰散的過程,最終化為數根羽毛消融在江水里。
他們雖然尚不清楚這皮影人究竟代表了什么,但很明顯,皮影人對他們施加影響需要那些人頭做媒介,那么,趁著這一波切斷越多人頭,后面的戰斗就越輕松!
“咦——呀!”
皮影人也很快反應過來,它那用色彩勾勒的嘴唇一張一合,并未發出任何聲音,但頭發上的死人頭們卻齊齊和它演起雙簧來,男女老少用他們各自的嗓子扯出一聲拖長了音的調調,頭發一陣飄動,紛紛貼合“幕布”,這樣一來,無論是誰要攻擊都得觸碰到那股白色污穢,加劇污染!
“這是做啥子嘛?”
皮影人借死人頭們的嘴巴開口,配合上它各種夸張的動作和驚悚的神態,語氣雖然笑著,但仍舊是讓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一種涼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忍不住發起抖來。
陰影、枝條和白色羽毛都在這句話中停滯下來,因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無法正常控制。
巨型皮影的大眼珠子精準落在了每個人身上,重點在虞幸和鬼酒身上徘徊片刻,眼眶驟然睜得更大了,露出一股披著“好奇”皮的“殘忍”來,人頭們夾雜著各式音色,整齊劃一:“哦喲?哦喲喲喲?這不是■■■■■■嗎,怎么■■■?”
它在此刻表現出了一股可以溝通的樣子,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推演者們的腦子里,其中還有幾個詞匯無論如何都無法被大腦理解,于意識中糊成了一團雜音。
好在眾人都能理解到這話里在針對誰。
宋雪、聶朗和海妖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虞幸和鬼酒身上,下一秒就被趙謀擋住。
向前游了幾步的趙謀寒著臉,握著狐貍手杖的手用力到蒼白,哪怕眼角流下血線來,他也依然直視著皮影人那只紅黑的眼睛,在這種表情下幾乎讓人幻視平時的趙一酒,冷冽又刺骨。
“喂……”鬼酒從后貼過來,伸手要捂住趙謀的雙眼,戲謔道,“親愛的哥哥,交涉就交給我吧,還是說你想瞎掉?”
誰料趙謀略一偏頭,躲過了鬼酒的手,反而將鬼酒往后攔了攔,頭也沒回的說道:“不,交給我。”
他反手把鬼酒往后面的虞幸身旁一推,篤定虞幸會安撫住他的弟弟,然后瞇眼直面皮影人:“你不是江祟,江祟是江水之靈和溺死者怨念的集合,跟皮影無關。你是什么?”
“啊呀!我是誰?我是誰!你明明知道我是誰!哈哈哈哈……”皮影駭人的目光轉移向他,雙臂交迭在一起鼓起掌來,夸張道,“是個干凈的!但你為何與■■和■在一塊兒?我瞧瞧我瞧瞧,是個大夫嘛!”
它左搖右擺,頭發上的人頭跟著晃動,比比劃劃了半天,發出長長一聲“咦”來。
那些死人頭齊齊道:“不是大夫啊,是個■■!不干凈,都不干凈!■■■的■沒一個■■,只能■■■啦!”
皮影的嘴巴驟然下撇,人頭們齊聲哭泣。
宋雪目光一動,正好聽見聶朗在旁邊啞著嗓子嘀咕:“這東西說什么呢,靠,它每多說一句話我都想瘋,啊,我想發瘋!”
還會說自己想發瘋就證明還沒發瘋,宋雪安撫住聶朗,在那皮影人哭得亂七八糟時也往前游去,提高聲音:“你為何阻止我們探尋這座廟?我想,對真正的神明而言,江祟存在與否根本不重要吧?”
聶朗一下子閉嘴,海妖睜大眼睛。
鬼酒不耐的“嘖”了一聲,周圍的陰影躁動起來,想要不管不顧地把宋雪吞沒,被虞幸拉住手腕阻止。
虞幸湊在他耳邊小聲道:“相信你哥。”
鬼酒勉強沒對宋雪動手。
就在剛才,皮影剛出現的時候,他們的信息量的確不足以推出這皮影究竟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但皮影人能溝通,而且一下就注意到了虞幸和鬼酒兩人,說了些無法理解的話,這種感覺他們熟悉——會直接在腦內形成信息屏蔽的,目前看來只有真正的神明位格才能做到。
也就是……來自陰陽城的那七個詭神。
忽然出現的巨型皮影人是某個神靈的臨時容器!
當然,這個結果的出現并不怎么出乎意料,因為副本進行到現在,真正可以發得出門票的那一位一直都沒有到來——任務表明,這次門票的歸屬分明是取決于某個神明,而并非系統。
既然不是系統給票,那另一位神明在副本結束前總會來的。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虞幸在下水前拉上了原本不需要下水的趙謀。
他還記得,進這個副本的目的就是給趙謀拿門票,一旦機會出現在水下,至少得保證趙謀在場。
否則門票無法轉讓的話,這趟算是白來。
他們摸到水下的破廟,即將觸碰到關乎江祟存在的基石,在這一刻,“神明”終于要來摻和一手。
目前看來,這個神明是想要保住江祟的。
可他們要江祟消失,否則任務難以完成。
所以,還得交涉。
顯然,門票歸屬就出現在和神明的接觸中,想得到門票,此刻就是重中之重——所以即使難以抵抗那股污染,趙謀也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主動站出來吸引注意力。
這個神詭異到讓人格外不安,和曾經打過交道的神相比都更有惡意。
系統是書的一半,自有邏輯,已經與人共生;祂和鬼酒關系匪淺,自出現以來善意更多;鬼沉是虞幸同源,并不活躍,目前沒有展露過自我意識;就連神秘的千結也是,盡管祂扭曲了虞幸的一部分記憶,但好歹是大方的給了門票烙印。
只有現在面前這一位不知名的神,表現出了對江祟的維護,也就是站在推演者對立面。
和祂交流容易喪命,然而富貴險中求,趙謀恰好很擅長這么做。
另一邊的宋雪打著同樣的主意,他們早就說過先結盟,拿門票的時候各憑本事,現在就是各憑本事的契機。
鬼酒想從根源上解決掉和哥哥爭奪門票的人,但虞幸說,要相信趙謀,相信他能贏。
見鬼酒依舊對宋雪不懷好意,虞幸拉著他嘀嘀咕咕,一通如此這般。
海妖左看看右看看,卑微地把自己縮了起來,爭取別被注意到。
她,不想要這張門票。
說實話,如果門票關乎著以后的命運,她不搶是不可能的,但這一張輪不到她,而且這個神明也是目前惡意比較大的一個,最為危險。
她悄悄溜到了廢墟里。
就聽那皮影人操控著無數死人頭,浮夸地嗚嗚哭泣,回答著宋雪的問題:“怎么不重要?這可是我順手丟在這兒的泥人!”
“我的玩具總是壞掉,上一個消失了,這一個也要被你們搶走,咦呀!我咋這么命苦!”
說到命苦,這些死人頭就不像演的了。
它們嚎啕大哭,早已晦暗無光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宛若錯覺的驚恐和絕望,眼淚順著干涸的眼眶一滴滴溢出,消融在江水里,就像它們張大嘴時真正想要傳達的意思一樣——
它們仿佛在喊救命。
無聲的求救被皮影人的“大哭”覆蓋,它們只能照做,然后絕望地看著別人的視若無睹。
鋪天蓋地的恐懼隨著哭聲爆發,撞進趙謀和宋雪的意識里。
他們登時眼前一黑,被拉進一場驚悚幻境——江祟幻境的plus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