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啊!這些野人,真是屬野豬的!見到什么,都想要先咬上一口,一點都不怕戳到喉嚨!”
“哈哈!祖!只要能搶到好東西,他們是不會在乎死人的!要知道,在我們的部族看來,野豬可是個勇猛的圖騰!至少,比狡猾的狼群,要勇猛的多!…”
夕陽落下,長船掉轉了船頭,順著滔滔的黑龍江水,飛快的駛向大江下游。兩邊黑乎乎的森林,就像是船隊的背景,像是蒼茫的水墨山水畫。而這片遼闊的北方林海,所孕育出的眾多部族,也像是這條色彩深沉的“黑龍江”一樣,在生存與死亡的現實中,冰冷的浮浮沉沉。
“嗷!嗷吼!”
日落月升,九月的風中,已經帶來了些許的秋意。野獸的咆哮,在林海的深處傳來,夾雜著人與狗的喊聲。寒冷的時間越發臨近,叢林中的野獸們,也開始了過冬前最后的捕獵與狂躁。當然,最為兇悍的林中霸主,永遠是林中的野人。而最殘酷的廝殺,也只會發生在人類的部族之間…
“主神見證!這些沿著大江的野人部族,非常需要鐵器、鹽和糧食!他們窮苦、勇猛又善戰,是王國很好的交易與招募對象!…”
“只是,和這些野人部族交易,打通這條浩蕩的大江,卻并沒有那么容易!哪怕,有馬哈部這樣的幫手,也必須時刻小心,必須保持足夠的武力!而雙方要建立足夠的互信,甚至傳播主神的信仰,講述膠人一體的故事…則需要更多的接觸,更漫長的時間!…”
祖瓦羅站在船頭,看著江水濤濤向北,奔涌向下游的河口。馬哈部所在的奴兒干,其實就在哈兒蠻衛北方,三百多里外。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南下探路,僅僅航行了三百多里,就遇到了混亂廝殺的野人部族,看到了南方混亂廝殺的一角。隨后,船隊換來了一百多熟女真的部族俘虜,就此返航了。
這段黑龍江的下游,水流的速度實在太快。船隊之前逆流向上,每日只能航行三、四十里,要九、十天才能到。而眼下順流向下,若是不壓著些船速,估計一天能行一百里,只要三天時間就能返程了。
“春天會有春汛,冬天會有冰汛。夏秋流速很快,河道又蜿蜒曲折…這條洶涌的混同江,可真不是什么適合航行的大江!而王國向南的探索,在這條據說數千里的大江上,真的才開了一個頭啊!”
想到這條大江糟糕的航運條件,還有沿途復雜的部族廝殺,祖瓦羅搖了搖頭,感到并不樂觀。如果不是這種雙重的困難,大明也不會徹底放棄這里,任由大江兩岸陷入混亂。
眼下,在大江兩岸的山林中,狂躁蠻勇的野人女真部落,正像遷徙的獸群般無處不在,帶給人極大的壓力。這是自各部興起以來,遼闊的外東北森林中,第二個有明確記錄的大混亂期。而上一次的大混亂期,還要追隨到一千年前,同樣是小冰期開始的時候…
“當然,這次南下,最大的收獲,倒不是一百多個丁壯部族…而是那個細辮的酋長,大明的指揮酋長!…”
想到那個關押在船艙里的熟女真酋長,祖瓦羅的嘴角微微揚起。他伸出手,從熊大的背囊里,又摸出了一塊較新的銅印,仔細打量著。
“哈兒蠻衛都指揮使僉事…成化十四年…成化?這又是一個新的紀年,大概像是王國的屋年、兔年、蘆葦年一樣…而看這塊銅印锃亮的成色,應該才過去沒有多少年?…”
“主神見證!眼下還不到審問的時候,船上擁擠成這個樣子,也沒法好好談談。而先晾上他幾天,讓他自己胡思亂想,到時候也好讓他說實話…快了!等再過幾天,等船隊抵達馬哈部,好好布置一下…”
四天的時間匆匆而過,三只長船的王國船隊,終于停靠向岸邊,抵達了奴兒干馬哈部。這一路順流而下,水流洶急,河道蜿蜒曲折,又有不少灘涂暗礁。船隊必須始終壓著速度,不敢全力航行。而即便這樣,途中也擱淺了一次,讓俘虜們下來拖的船。這還多虧船隊都是平底船,也沒有什么“巨艦大艦”,否則拖都拖不動!要知道,這條大江的名字,可是奔騰咆哮的“黑龍”…
“圣皇帝啊!這是哪里?野人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寨子?…這里是?這里難道是?…”
哈兒蠻部酋長阿力渾身顫抖,從擁擠的船艙中爬了出來,抬眼就看到一個很大的寨子。這個寨子的規模,比哈兒蠻部還要大上兩倍,甚至還有一片土石的寨墻,和圍在墻里的田地!
但當阿力擦了擦餓昏的老眼,好好看了會后,才霍然發現:大半個“寨子”,都垮塌的不成樣子。就連外圍的寨墻,也都斷斷續續,中間用柵欄糊上了。而在看更遠處倒塌的塔寺,和那北方少見的塔身,阿力瞬間恍然大悟,顫抖的喊道。
“先祖啊!那是永寧寺!這里是奴兒干都司?!是廢棄的奴兒干都司!…”
“圣皇帝在上!這支野人部落的據點,居然在這里?…他們到底有多少部族,竟然敢占住這個鎖住江口,各部來往的要地?!…難道,他們不怕圣皇帝下旨出兵嗎?…”
哈兒蠻酋長阿力嘴唇顫抖,低聲念叨了幾句什么。他仔細觀察著這處據點的規模,大概算出了五六百個野人部族,加上船上的兩百多個,那就是七八百人?不對,還有自己部族被擄來的一百多人,合起來快到千人了…
可是,哪怕是一千人的野人大部落,就敢占住奴兒干都司嗎?這么點人手,也能占住奴兒干都司?是了,他們的大船、他們的鐵甲,還有能拿出來交換的鐵鍋、鐵斧,都和一般的野人部落不同…
難道,這些人的背后,真是蒙古的某個萬戶部落?不對!蒙古人怎么會舍得,拿出珍貴的鐵器,來換回根本沒用的人丁?…
“該死!這支野人部族,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野人部落?!…”
想到這些難解的疑惑,阿力頭疼欲裂,根本想不到任何靠譜的答案。之前所做的判斷,所謂野人和蒙古人的勾結,早已被他一路的觀察所推翻了。
他哈兒蠻部從永樂年間受冊封開始,就扎根在大江的北方下游。每一代哈兒蠻酋長,都會向大明朝貢,接受過太宗、仁宗、英宗、宣宗、憲宗、孝宗,足足六代大明皇帝的冊封!這些冊封,在明實錄里,可都是有著記載的。對于大江上下游的情形,哈兒蠻部是真正的一清二楚,是真正的坐地虎!咳,雖然實力弱了些…
眼下,這支突然冒出來的什么馬哈部,其中絕大多數的部落民,包括這個營地的樣子,都是妥妥的野人女真造型,這點毫無疑問,阿力已經觀察確認了!但北方南下的野人,又怎么會有大船?他們更怎么會,有這么多的鐵器?就連西邊的朵顏三衛,西北的兀良哈萬戶…這些西邊的蒙古大部落,哪怕能拿出上萬牧民騎兵,也不會像這支野人部族一樣,出手大手大腳,用鐵器換人丁!
“不對勁,這些鐵器、大船和虎蹲炮的出現,實在太不對勁了!總不會,真的是什么林中薩滿,用什么邪惡的人祭換來的吧?…”
想到這,阿力又有些心中顫抖。和蒙古人一樣,通古斯女真各部對于活人獻祭,也再熟悉不過了。這種祭祀只有規模大小的區別,而沒有存不存在的事情。然而眼下,很可能被獻祭的,是他哈兒蠻部最后的部眾,甚至是他自己…
“…!你們做什么!你們要帶我去哪?!…”
哈兒蠻酋長還在思量,兩只胳膊卻猛然一緊,雙腳也懸了空。在他驚恐的目光中,兩個粗壯不高的披甲勇士,就這樣扛著他,往倒塌的寺社而去。而在寺社的門口,那塊“永寧寺”的牌匾,似乎重新洗刷過,后面的“寺”字被鏟掉了,用一種詭異的紅色顏料,寫下了一個神秘復雜的異體字…
“永寧…雷…鳥…神..?”
哈兒蠻酋長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異體字的三個部分,似乎分別是“雷”、“鳥”和“神”,并且都是偏圖形文的古字,好像蘊藏著某種特殊的神秘。而當他被扛著,進入半塌的寺廟后,迎面就是一個染紅的石頭祭壇,還有祭壇上更一副更抽象的壁畫,雕刻著一只抽象詭異的…
“先祖啊!這是什么?長在太陽里的鷹?…”
哈兒蠻酋長視線移動,從祭壇上那些明顯的血跡移開,渾身就是一顫!他的目光,越過一排兇悍的部族勇士,死死定格在兩個神情詭譎、戴著鮮艷羽冠的薩滿頭上。而其中一個薩滿,他之前還近距離接觸過,正是那個騙他上船的林中薩滿!…
“哈兒蠻部的酋長!我們又見面了!…”
祭司奎火點起神煙,撒上一把硫磺,讓火焰泛起詭異的藍光。在刺鼻又昏沉的煙氣里,祖瓦羅笑意吟吟,伸出自己的手指,摸了摸哈兒蠻酋長阿力皺紋的額頭,仿佛在做什么邪惡的儀式。
“呃!…尊…尊敬的林中薩滿…”
年長的阿力酋長身體一僵,就聽到口音古怪的滿語,像是蛇嘶一樣,貫入他的耳中。
“主神見證!我之前說過,會保下你的部族,救出你的部落民…”
“現在,哈兒蠻部的酋長!我的諾言,已經實現了…你也該拿出你的回報,付出你的代價了…”
“林…林中的薩滿,您…您還想要什么代價?現在,我的族人,包括我的性命,都在你們的手里!您要拿走什么,直接拿去就是了!…”
“啊哈!我想要的,可沒法自己拿,必須你同意才行!就比如…你的靈魂!…”
幽幽的聲音,在半塌的廟宇中飄起。然后,是轟然關上的木門,閃爍不定的火光,冒出的神煙,還有薩滿們低沉的吟唱。而后,一聲凄厲的慘叫,驟然劃破了昏沉的黑暗!這聲音帶著莫大的恐怖,驟然響起,又漸漸變成哀嚎,最終消失在冰冷的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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