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在北國的天際響起,回蕩在蒼涼遙遠的天空。天空中,山鷹飛越蝦夷富士山的雪頂,俯視著初雪即將到來的海岸。海岸邊,兩艘關船、三艘和式商船,合計五艘經幡飄揚的和人大船,一同繞過林地稀疏的海灣,駛向尻別川的入海口。而入海口處,一處蝦夷樣式、簡陋圍出的山靼營地,已經扎滿了簡易的帳篷。數以百計的“山靼部族”,早已擺開軍陣,耐心等候多時了!
“噠噠!噠噠!…”
和人前來交易的隊伍,似乎和上次一模一樣。海邊是五艘吃水很深的大船,豎著寺社的字旗。岸邊是并行的武士隊伍,打著蠣崎氏的菱形旗。當馬蹄飛揚,前驅的二十名流鏑馬,越過丘陵的高處,就猛然齊齊一頓,勒停了不高的戰馬,如同遇到了狼群的犬。
“踏踏!踏踏!…”
山靼騎兵的馬蹄聲,明顯更為沉重。很快,他們高頭大馬的身影,就在對面的丘陵上顯現。那是足足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女真騎兵!每一個都套著沉重的布面甲,提著笨重而強力的骨朵,再把粗大的重弓掛在馬后。這一刻,當這些野獸般的勇士,用兇狠與冷漠的眼神望來,無論是海邊的和人武士,還是船上的天臺僧兵,所有人都神色一變,感受到了無聲的威脅!
“八幡大菩薩啊!二十個如鬼般雄壯的山靼重騎?北方的山靼黃金氏族,是越發強大了!”
老將工藤重康倒吸一口冷氣。作為戰陣經驗最豐富的老將,他只需看上一會,就能從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中,大致判斷出一支部隊的戰斗力。
就像眼前這一小隊山靼重騎,那種狂野、兇猛與冰冷的味道,必定是歷經無數次廝殺后,才存活下來的精銳。而這樣精銳的沖擊騎兵,一旦披著重甲,發起決死的沖鋒,哪怕只有二十個,也絕不是蠣崎氏兩百人的槍陣,能夠抵擋住的!
“佛祖啊!二十個披甲的騎兵,八十個大弓的射手…兩百多個持矛結陣的勇士,四十多個散開持弓的散兵…再加上三百多個蝦夷農兵?….為了這一次交易,山靼的黃金氏族,竟然出動了六七百人,實力比上次翻了快一倍?!…”
關船“法華丸”上,森野清瞪大了眼睛,飛快的數清了“山靼氏族的兵力”。對面的陣型其實和上次一樣,只是人數多了許多。
左翼依舊是強悍的女真騎兵與重弓手,合計約有百人,那種重弓粗箭,看起來就凌厲異常。中間是槍陣的王國武士,與散陣的鹿部射手,總共兩三百個。如林的槍尖伴隨著遮蔽的弓箭,裝備十分精良,紀律也很強,幾乎一動不動。至于最廣闊的右翼,則是北余各部的部族兵,經過了半年多的訓練,已經能夠維持陣型,粗粗看起來也還像那么回事。而這些部族兵的數量最多,足足有三四百個。
“佛說‘舍身飼虎’,老虎得了血肉喂養,就會變得強壯…而這頭北方山靼的猛虎,是否也是通過黃金貿易的喂養,通過我們運去的物資,日漸強大起來的呢?…”
森野清念頭閃動,第一次對山靼氏族的壯大,感到一種難言的恐懼。而這種恐懼的來源,不僅僅是對方壯大的速度,超乎了他的想象…也是由于這一次前來時,己方暗中做出的準備,絕不僅僅是友善的貿易…
“覺慧師兄!這支山靼氏族,擁有‘黃金的傳承’,極度重視工匠,毫不在意黃金,一看就知曉不凡!他們絕非是普通的山靼部落,背后的力量深不可測,本部大部落更不知道在哪里,有多少部族…宗門定下的謀劃,那些動手的準備,是否應該,再仔細思量一下?…”
“南無釋迦摩尼!好一支厲害的山靼元寇!…”
覺慧法師瞇著眼睛,凝視著對面冷酷的山靼軍陣,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才長聲念出佛號。此時,他臉上的表情明顯變化,已經從最初的神情淡然、胸有成竹,變成了神色凝重、眉頭皺起。足足十多個呼吸后,覺慧法師才垂下眼瞼,轉動著手中的檀木佛珠,由衷感慨。
“史籍中說,元寇陸戰兇猛,勝過西國武士,尤其擅長騎兵!兩次蒙古襲來,若非佛祖降下的神風,恐怕會有亡國的危險…今日一見,這些野蠻的部族勇士,確實比近江各氏族的武士,都要看上去更加兇猛、更加剽悍!…”
“然而,蒙古襲來的記載,已經被各武家與僧家,反復研究了兩百多年,兵法點評極多…無論是元寇還是山靼,他們雖然擅長陸戰,卻有著一個致命的弱點!…森,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說到這里,覺慧法師眉頭輕揚,視線后移,已經看清了山靼軍陣后的海岸。在那里,三艘槳帆長船、兩艘和式商船,正靜靜的停靠著。與煊赫的山靼軍陣相比,這五艘不高的海船,就要普通許多。而哪怕是明顯用于作戰的槳帆長船,也依舊船舷很低,充滿了一種古老的味道…
“山靼人的槳帆戰船…僅僅五艘…我宗的近江關船…許多艘對五艘…有心算無心…阿彌陀佛!…”
覺慧法師眼中含笑,看向周圍。大型關船“法華丸”上,正樹立著兩根桅桿、兩層方長的甲板。甲板上下,都樹立著密集的竹排,中間留著許多的射弓位,能讓數十人同時射箭…
看到這,覺慧法師嘴角揚起,又虔誠地念了聲佛號。
“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諸菩薩智慧第一…”
“覺慧師兄!您真的打算,在山靼人的弱點上下手?…可是哪怕我們成功,山靼人也并不會傷筋動骨,最多被我們掠走一批黃金,損失些人手。他們最主要的力量,那個難以尋找的大部落,始終在北方遼闊的陸地上!…”
“眼下,他們已經有了蝦夷人的立足點,能夠獲得補給。一旦激怒他們,廣闊的宗谷海峽,又怎么可能攔截的住?到時候,山靼南下報復,南方的和人地十二館,還有占據蝦夷的蠣崎氏,恐怕就危險了!…”
“阿彌陀佛!森,我天臺宗門,根基在何處?可在蝦夷地?…”
聽到這一句淡淡的反問,森野清神情一滯,臉上顯出苦澀。數息后,他才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天臺宗門,以南叡山為核心,以近畿為根本…”
“山靼人南下,能打到近畿嗎?…”
“.不能。”
“山靼人南下,能越過津輕海峽,打到羽州和奧州嗎?…”
“這個,或許?…可蠣崎氏的繼承人義廣,才入我宗門…”
“阿彌陀佛!蠣崎義廣年少聰慧,頗有佛緣。蠣崎氏若是不幸…我天臺宗門,一定庇佑蠣崎義廣。我主持的近江大寺,也正缺一個佛緣深厚的繼承人吶!…”
“這!師兄…”
“噓!…”
覺慧法師拈花微笑,一臉慈悲,打斷了森野清的話。隨后,他看了眼對面的長船上,那個頭戴羽冠、手持長筒法器、望這邊觀望的山靼酋長,對森野清嚴厲地吩咐道。
“去吧!森!山靼酋長已經等你很久了!”
“不要表露出異樣,好好貿易!把船上的‘貨物’卸空,盡可能的,多換些黃金回來!”
“至于交易完后,那些準備的后手,你就無需操心了!…且看我的佛法,看佛祖的庇佑吧!”
“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