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團長！尊貴的神王下旨，讓我帶來了回信！…”
“！神王陛下怎么說？…”
“神王說，可以給薩波特克人舉行葬禮！來為聯盟大軍的南下征服，減少一些未來的抵抗…但一定、必須、絕對要保護好修洛特殿下的安全！對了，還有一隊二十人的影衛，也跟著來了…”
“好！薩波特克人這邊，我已經聯系過了…那就回稟先知殿下。三日之后，在薩波特克人的谷口寨前，舉行神圣的葬禮！…”
太陽升起三次，祭祀的神臺就又一次建起。兩千聯盟武士披甲持矛，守衛著高處的神臺，警惕的注視著東方。
東邊兩三里外，就是狹長谷道的盡頭，瓦哈卡谷地的谷口營寨。此刻，數以百計的薩波特克武士，就站在簡陋的木墻上，簇集的往西邊張望。而三十多位來自薩波特克各部的使者，都戴著鳥羽，披著羽衣，眼神復雜的佇立在神臺下。
清晨的陽光，帶著篝火的橘色，讓活著與死去的人，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微芒。兩百多具薩波特克貴族與勇士的尸體，就用戰衣包裹著，在開闊處一字排開。
薩波特克的使者們，已經檢查過這些尸體的身份，有人哭泣，有人祈禱，更有人取下死者的牙齒頭發，用布袋小心裝起。當然，更多的尸體無法辨認、無人認領，宛如沒有歸宿的游魂。而聯盟的戰爭祭司們念誦著神名，給這些尸體一一撒上象征死亡的“二十花”（Cempohualxochitl，即萬壽菊），算是埋葬前的安撫。
這一刻，墨西加聯盟與薩波特克聯盟，原本處于戰爭狀態的雙方，難得的保持著和平。人生大事，莫過于“死”。在這輕生重死的部族時代，對虔信神靈的中美洲諸部來說，從來沒有什么，比一場引領靈魂的神圣葬禮，要更為重要！
哪怕葬禮之后，雙方還會相互廝殺，還會不死不休…但在葬禮舉行時，若是有部族動了刀兵，那就是對神靈的違背，會被所有的部族所唾棄！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一種中美洲天下，依然維系的古老共識，猶如春秋戰國的周禮。或許，這種古老的共識，也是“天下統一”的某種基石。而與之相比，舊大陸各國間，尤其是不同文明間的紛爭，早已在殘酷的廝殺中，為了贏得勝利，突破了這種“可笑”的底線，進入了更叢林的叢林…
“花開之地，歌聲環繞神靈。偉大的盾牌，不該摧毀大地的圣潔！…”
在數千武士與部落民的注目中，修洛特念誦著納瓦語的詩歌，從神臺下一步步走來。這一場葬禮是為了薩波特克人準備，他也根據薩波特克祭司們的裝束，精心準備了一套薩波特克風格的神靈祭服。而他剛一露面，薩波特克使者們就齊齊一怔，不少人望了片刻，都敬畏的低下了頭。
“啊！太陽的兩個半圓，光明之路上的神靈使者！…”
“嘶！神圣的手掌！握住六個方向的神圣！…”
修洛特目不斜視，腳步沉穩緩慢的，一步一步登上神臺。他頭戴極為高聳的黑曜石羽冠，長達一米多的鳥羽向兩側伸展，排成“上半圓”的鮮艷帷幕，就像頭頂著“五彩的棕櫚樹”。他身穿層層疊疊的祭服，背后又是垂下延伸的各色羽毛，點綴著風格奇異的小金飾，形成閃動金光的“下半圓”，如同背著“金色的火雞”。
而最為獨特與詭異的，就是他祭服的手臂處，額外延伸出鑲嵌的四個“虎爪”，在舉止投足間，帶來六手旋轉的“神異”！實際上，這也是薩波特克祭司們的神性裝束，只不過，薩波特克祭司們，更喜歡使用真正的、也更駭人的“人手”…
“贊美主神維齊洛波齊特利！祂至高至大，統御山巒與河流，掌控山林與谷地，從連綿的墨西哥高原，直到無盡的云中…祂一手是燃燒的天火，一手是磅礴的雷霆。當祂睜開血色的雙目，望向云中之地，太陽就已到來！…”
“神已到來！祂正注視著你我！！…”
修洛特高聲吟唱，手臂緩緩開合，六只“手掌”交替舞動，如同神靈的旋轉。要知道，這一套震撼人心的“神靈裝束”，足足有六七十斤。眼下沉沉的壓在他身上，能夠轉一轉手臂，就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動作了。更何況，這場祭禮的時間，會足足持續半日，身體一般的祭司，根本就做不來…
“阿伊呀！阿伊呀！…”
在修洛特的吟唱中，二十名戰爭祭司，一同跳起祭舞，搖動南方風格的木鈴。他們的裝束，倒還是聯盟祭司的風格。畢竟，除了“神啟的先知”，也沒人敢那么“異端”…
“光明的太陽啊！祂照耀著大地，照耀著天下，照耀著所有膠人的后裔！我愿為戰死的薩波特克勇士祈禱，他們為了部族與先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獻祭了血液的生機…”
“仁慈的主神啊！我愿引領他們英勇的靈魂，去往主神的神國，遠離冰冷的地淵！這是他們的歸宿，是他們應得的安寧，就像那些英勇的聯盟武士一樣…”
新的祭文回蕩在天地，戰爭祭司們神情僵硬，連祭舞都緩慢了下來。可薩波特克人的神情，卻漸漸發生了變化。他們能看懂高原“先知”的裝束，能知曉對方的神性，能勉強聽懂對方的納瓦語。而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能感受到這位“先知”的善意，并第一次在這樣神圣的場合，以如此莊重的形式，聽到來自強大北方的“政治宣言”！
“仁慈光明的主神啊！祂早已啟示于我！南方的云中諸部，也和我們一樣，同是膠人的后裔。你們，薩波特克人，是我們墨西加人失散的兄弟，是納瓦諸部分離的同胞！…”
“主神早已降下了預言！祂選中了墨西加人，來重鑄膠人同一的天下！從湖中的塔拉斯科到谷地的特拉斯卡拉，從荒原的奇奇梅克到山間的奧托米，從沼澤的瓦斯特克到海濱的托托納克，從山河的特科斯到山林的特拉帕尼克…再從云中的米斯特克，到最后的你們，古老的薩波特克！…”
“新的紀元已經降臨，所有納瓦諸部必將合一！而所有的膠人后裔，也會重新歸來，重鑄為膠人一族！這，就是不可違背的主神指引，是注定實現的昭昭天命！！…”
修洛特震動人心的吟唱，響徹在瓦哈卡的谷口之前，響徹在生者與死者的耳畔。這一刻，聆聽是此間的寂靜，吟唱是唯一的旋律。沒有人能發出聲音，更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漫長的葬禮走向結束，最后的宣告從神臺上飄下，所有人才猛然松了口氣，從無法想象的膠人未來，落回了生死別離的廝殺現世。
“主神庇佑！靈魂的蝴蝶啊，已經飛走了！”
“掩埋吧！大地會接納一切，生機會化作玉米，重新從大地上冒出”
“最后，新的孩子會誕生，以膠人之名！”
“嘩…嘩！…”
石鏟揮舞，新的葬坑掩埋了“舊的軀體”，也種下了“新的種子”。那是萬壽菊的“亡靈之花”，死亡與新生的循環。而當八十個日夜過后，這些“亡靈之花”，就會綻放在充滿生機的大地上，如同活著的墓碑。
“先祖見證！感謝您舉行的神圣葬禮，來自北方高原的納瓦先知！”
薩波特克的使者們低下頭，或是緊張、或是畏懼的，向著沒有面具的修洛特，行了一個敬拜祭司的正式禮節。接著，他們匆匆告別，像是逃走一樣，離開了這片埋葬亡者的土地，也逃離了“高原先知”的目光。
修洛特神情幽幽，注視著薩波特克人逃走的背影，直到東方的谷口營寨，最后消失在站滿武士的木墻后。他就這樣佇立著一動不動，深深的望了許久。直到兩位戰爭祭司急急登上神臺，攙扶他緩緩走下，再為他卸去“神靈的裝束”…修洛特才長呼口氣，從脫力中漸漸恢復，重新鮮活了起來。
“神權、葬禮與人心…最后未被征服的薩波特克…”
夕陽西下，修洛特踏上歸途。今天他與薩波特克人的第一次相遇，就在瓦哈卡谷地的邊緣。而重逢的日子，并不會等上太久。只是再見到的時候，就沒有今日的和平，而必須用黑曜石的戰棍、用雷霆的火焰，用血與火，來決出膠人的未來了！
“而接下來，又是什么呢？云山城投降，東路軍主力西去，與云塵大首領決戰？然后，徹底攻陷最后的山河城，滅亡米斯特克，分封云中沃土？…”
修洛特默默思忖，直到山間的路口。兩名神王的使者，踏著夜色而來，低聲說了些什么…他才驟然皺起眉頭，沉聲道。
“神王要獎勵軍功，懲處潰逃，再讓我占卜決獄？…都有誰？…”
使者想了想，看了看左右，低聲念出了三個名字。
“主神庇佑！尊敬的先知，我不敢瞞您…軍功授爵的，是軍團長夸可虎，以及王室軍團的軍官。賞賜提拔的，是禁衛隊長綠松石，和擔任伏兵后活下來的斷發禁衛。至于最后占卜決獄的，有好幾位大貴族…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山巒族長伊澤爾…”
注：彩蛋章是薩波特克風格的雕像裝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