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一顯,陳錯抬手一指。
殘留的一點灰霧落下,籠罩了薄薄書冊。
頓時,那書冊上隱約有三道人影顯化。
見著三人,陳錯心中一動,心中道人攤開雙手,各有光芒閃爍。
“因果之間,自有定數。”
旋即,三道身影的其中之一顯化出來,迎風而立。
“帝高陽之苗裔兮……”
這一句話既出,那天下各處已然平息的異象,竟又泛起陣陣波瀾。
但這一次,不光是肉身凡胎、飛禽走獸心有所感,就連山川草木、風雨云霧,亦齊齊顯化。
星星點點的光輝從各處升騰起來,便朝著陳錯匯聚,盡數融入手中書冊中。
他凌空盤坐,一揚衣袖,身后那僅剩的幾道身影亦化作九道流光,在他的周身懸浮不定,竟也要融入書冊。
不過,這里面似乎還有些許阻礙……
“余下的只夠凝聚九道?九歌當有十一篇,不過也夠了……”
心中一動,陳錯吐出五氣,分化五道人念共識,融入書中。
下方,眼見著大戰停歇,正要過去詢問陳錯的紅鳶、典云子等人見著這一幕,紛紛停住了腳步。
紅鳶輕笑道:“看來師兄打則打矣,打完就有領悟,境界要更上一層樓了。”
典云子點點頭。
高白臉色越發凝重,見方才處處兵爭的城中,竟已是偃旗息鼓。
以他的目力,自是不難發現,那有窮氏一方的兵卒,正一個接著一個的消失。
很快,陸憂也發現了這一點,更是忍不住感慨道:“這局勢,怕是不利于陳君啊。”
高白卻搖搖頭,道:“非也,這兵家之爭,其實只是工具,真正的勝負既然已經決出來了,那這戰場的高下,也就沒必要拼死去爭奪了。”說話的時候,他指了指天上,意有所指。
陸憂一怔,沉思后點頭道:“如此說來,這一段似是而非的歷史,雖有諸多出入和波折,更有許多匪夷所思之處,但到底還是要回歸于原本的脈絡之上。”
昆侖秘境,蟠桃林中。
云霧縹緲,周天星閃。
那位天庭神侯坐于陣中,閉目感應。
祂與仙門宗老們不同,雖未親自意念感悟那神藏之內,但因執掌大陣,梳理時光,其實冥冥之中,也有一點感悟。
之前,陳錯與黑翅大鵬在神藏中斗法,可謂驚天動地,這天庭神侯在外主持大陣,自然早就察覺,雖然祂靠著模糊聯系,只能勉強感應一點,心中已是震驚不已。
這種驚訝的情緒,在他透過周天星斗大陣,感受到神藏中,忽然有一道宛如烈日的身影升騰起的時候,達到了最為濃烈的高潮。
其中,更有絲絲縷縷的神道氣息接連傳來……
但下一息,這周天星辰忽然搖晃,陣型竟有扭曲,跟著原本盤坐陣中、寄念入神藏的仙門諸老齊齊一震,而后一個個宛如驚醒一樣,接連睜開眼睛!
見得這一幕,那天庭神侯自是臉色微變。
“這群仙門修士,竟是在同一時間被排斥出來!那神藏里面,到底發生了何事?”這般想著,祂見著幾老眼神交匯,知道他們又在以神念交談,便不再去關注,反而試著去感悟神藏中的變化。
另一邊,仙門諸老正以神念交替,言語間滿是驚疑。
“那位……到底是神通模仿,還是投影?”陳緞衿先是問了一句。
元留子搖搖頭,鄭重道:“不好說,但方才那局面,能這般逆轉,實在是出乎了吾等的意料!”
周定一則看向道隱子,欲言又止。
最后還是金烏子主動向道隱子詢問:“師弟,這是你的底子,你總該是知道一點的吧,咱們都不是外人,稍微透露一點吧。”
道隱子微微搖頭,說道:“貧道亦無從得知,都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莫說是這個手段,他先前施展的種種,貧道在這之前,也都不曾得知。”
金烏子一聽,不由道:“照這么說來,師弟你之前也不知道,扶搖子到底能不能對付那個妖類?吾等想要出手相助的時候,居然還曾阻止,當時聽你語氣篤定,還以為你對自家弟子很有把握,結果……你這心,可真是夠大的!”
道隱子就道:“貧道也有些許布置,總不能讓弟子就這么直接入了神藏。”
蕩寇子這時傳念道:“方才扶搖子展現了種種神通,即便是借了神藏的天時地利,但自身若無底蘊,那也是決計利用不起來的,他雖是入長生之境沒有多久,但這個境,該是無法真正約束得了他,畢竟……”
“他隱隱已經摸到了道念的邊緣!”
“說到這個,”望氣真人這時忽然開口傳念,“道隱君不知方不方便告知,為何令徒之道念,似乎與那那天下局勢有些關聯?”
此言一出,其余幾人的注意力,便也看了過來。
道隱子沉默片刻,搖搖頭,道:“這事貧道并不明白,修行之事,從來因人而異,只要弟子不走歧路,自當引導,無有不可。”
“這有何難?”倒是金烏子笑道,“想想這扶搖子的身份來歷,自然就能解釋了。”
“陳國宗室出身,對天下大勢關注也是正常,一個人的成長經歷,對個人的影響,終究是難以根除的,這在修行初期當然變現不出來,可一旦踏足長生,開始沿著既往道路前行,并且開創屬于自己的道念,當然就能顯露出來,不過以天下勢力為道念,無疑是一條困難的道路,就算是我終南山門下的魏國、齊國宗室,都不敢走這條路。”
“是啊。”蕩寇子嘆息了起來,“這條路和紅塵的牽扯太大了,也委實是不好走的。”
“不過……”金烏子忽然又插話道,“今日見識了扶搖子的威風,倒是能去一點嫌疑了,畢竟這等能耐,若說是今生所得,總歸是不對的,所以該是轉世之人。”
眾人聞言一怔。
元留子似得了何方提示,這時順勢就道:“不錯,先前得知這轉世五仙,有一人遇害,當世之六人中該有兩個是假的,但那加害之人,想來是不會親自轉世的,而找尋常人物冒充,總歸也有極限,扶搖子的這般手段,也只能是開悟了前世宿慧,否則如何解釋?”
周定一眉頭皺起,道:“他若不是,那余下五人中,還有兩人,又該是誰?”
倒是陳緞衿打斷了幾人傳念,直白說道:“這些話,押后再說,方才神藏中變化莫測,也不知結果如何了,還需要進去探查。”
“差不都了。”常無有這時開口出言,先前眾人傳念時,這常無有便在閉目感應,“那時光變遷的玄妙,貧道已然領悟了一點,只要天庭神侯能配合施展陣法,現在便可以重念回神藏!”
得了此言,自有元留子出面與神侯交涉,雙方談定之后,那神侯便道:“先前此陣受了波及,有星辰移位,非頃刻可復,若要再入,唯有在下為幾位開路護持。”
這就是也要入神藏一觀。
元留子等人倒也不遲疑,畢竟主持大陣,一樣能感悟神藏變化,無非是清晰與否罷了,加上那大荒中無論結局好壞,經歷之前一戰,也該是見抵定了,于是不耽擱時間,神念交談之間,定下利益交換,跟著一群人便再次念入念入神藏!
因著先前傳念迅疾,加上掌握了一點時光扭曲的規律,雖然兩界之間存在時光詫異,但他們這一走一回,倒是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不過,這邊剛剛顯化投影,便忽然感到那神藏內的天地元氣正在沸騰。
循著變化朝天上看去,正好見得一道道光輝人影,正沒入陳錯身前的那本書中。
“這又是個什么情況?”
眾老甫一顯化,迎面就見得這么一個景象,個個意外。
邊上,見著眾人投影再來,紅鳶當然上來見禮。
周定一撫須問道:“距離我等上次離去,過去了多長時間?那一戰該是分出勝負了吧?”
“這……”被這么一問,高白反而愣住了,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憂上來道:“按理說該是十幾個時辰,但也不好說,畢竟諸位長輩離去時,正是時光扭曲之時。”
金烏子則直接道:“先不管這些了,扶搖子這是在做什么?先前那黑鵬呢?”
不過,不等幾人回答,天上的情況驟然變化!
卻是一陣狂風吹過,蒼穹雨霧猛然翻滾,而后一名身著身著白衣,手握長筆、姿態風雅之人憑空顯化,那人舒展筋骨后,便落在陳錯身上,與之合為一體。
下一刻,陳錯右手一握,五氣凝聚成一筆,左袖一甩,三花流轉化作硯臺,額間三目閃爍,月光如幕,化一方天地為紙。
王都之中,一個個自灰霧中演化出來的兵卒皆化人魂,匯聚如一,變成一根漆黑鎖鏈,而后落入三花硯臺。
陳錯提筆沾硯,而后凌空書就——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字字蒼勁,隱隱泣血。
身邊,一道流光融入其中。
頓時,大荒天下,人人氣血沸騰。
這般變化一出,隨幾老同來的天庭神侯忽然渾身一顫,而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陳錯,眉頭緊鎖。
“國殤?這……難道是要再立圖?”
“什么?”
邊上,仙門幾人一聽,個個詫異。
隨著陳錯提筆之間,那天地中眾人心中忽有眷戀、思念,于是紛紛一念寄托,追憶已逝之人。
這天下思念之情,引得亦朝著三花硯臺落下。
陳錯沾染筆墨,揮毫成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
身邊,一道流光融入書中。
森森鬼氣,彌漫人心。
神侯低語:“山鬼。”
那書冊泛起瑩瑩光輝,書頁無風自動,一枚枚符篆在其中跳動補休,看得仙門諸老與天庭神侯眼皮子直跳。
但這還不算,陳錯再次起筆,揮舞之間,大荒中河流波濤隨之奔騰,水氣凝結蜃影,投影蒼穹,成字一列——
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又是一道流光落入書中。
沸騰江河忽而平息。
“此乃河伯。”
陳錯卻不停歇,又是一筆點下,筆下炙熱,鋒芒不可當!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金烏子對這句自是熟悉,脫口道:“東君,這是祭太陽之神的語句!”
這下,仙門諸老也明白過來,亦不由留神起來。
便見陳錯筆走龍蛇,抒卷白霧,流云成章,寫下一句“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紅鳶昂首,低吟一遍,才道:“此乃云中君之句!”
而后陳錯手中筆鋒一點,剎那間,星辰掃過長空,連綿山川搖曳,成就“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一句。
陳緞衿瞇起眼睛,道:“這是在說主宰災禍的少司命。”
話音剛落,眾人忽感光影旋轉、身邊低語處處,無數虛影在身邊走過,竟生滄海桑田之感!
而后,這種種感觸升騰,化作百年時光晃晃悠悠落入陳錯筆下,凝成一句“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道隱子點點頭,道:“也該是執掌生死壽元的大司命了。”
正說著,天上的陳錯忽然一點額頭,一道紫氣飛出。
下方,那人主太康亦是悶哼一聲,一點紫氣被生生攝取出去。
兩道紫氣凌空旋轉,陳錯一揮手,將方才那偉岸之人留下的星光分出一縷。
頓時,星河流轉,大地轟鳴,陳錯縱筆一掃,有狂歌相隨,有長嘯豪放,而后筆鋒不停,酣暢飄逸。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高白深吸一口氣,道:“此乃祭祀天帝的語句。”
待這一句落下,陳錯身邊的九道流光,已去其八。
他忽然頓了頓比,低頭看向紅鳶等人,而后忽然抬起筆,輕輕一點。
微風驟起。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一字一鳴!
那仙門諸老的投影竟然一個接著一個幻滅。
“這是……在送神啊!”天庭神侯一怔,最后時刻,竟是朝著陳錯躬身行禮了一禮,隨即投影幻滅。
而后,道隱子面露微笑,沖著陳錯點了點頭,同樣散去了身形。
“幾位宗長怎的又走了!?”陳嬌看著這一幕,正在驚訝,忽的眼前天旋地轉,待得回過神來,卻見周圍乃是一片竹林。
“這里是哪?”
“咱們出來了!”
旁邊,傳來了典云子的幽幽之言,這里乃是神藏之外!
邊上,紅鳶、陸憂和高白都是臉色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