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錯看著這幾名錦衣道人,目光最后集中在了為首之人的身上。
“大師認得此人?”
“不錯,”信仁和尚半點都不含糊,還是如之前一般通透,表現出自己消息靈通的本事,“這人名為敬同子,乃是那位福德掌教的親傳弟子,傳聞中,此人的上位過程,頗有傳奇底色,最初乃是一外門弟子,用著五十年時間,方能步步高升,最后被福德宗掌教收為弟子,幾年前,那福德宗原本的領軍人物焦同子,忽的被邊緣化了,這人于是趁勢而起。”
“福德宗掌教的親傳弟子,還是從外門一點一點打拼出來的,確實不得了!”陳錯點點頭。
他自是知道,與太華山云霄宗的大貓小貓兩三只不同,福德宗家大業大,內門人數眾多,外門產業如云,依附于此門的人口,怕是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且多是層層遴選出來的,能從中脫穎而出,不知要經歷多少歷練磨難、勾心斗角。
想著想著,他忽然道:“大師連福德宗內部的事都這般知曉,又為何會來此?”
信仁和尚不慌不忙的道:“貧僧的消息靈通,不是手段,而是結果,正是因為孜孜以求長生,各方求索,結交了不少人物,歸納和收集了許多情報,方能消息靈通。”
陳錯輕輕點頭,忽然話鋒一轉,道:“既能認得此人,或許也能認得出我。”
“認不出。”信仁和尚搖搖頭,雙手合十,“這世間之人皆有其特點,又有諸多風聞,貧僧未曾見過的,都要靠著辨認特點,結合種種傳聞,以及其人所在之范圍,才能辨認出來,但于上仙你,卻有諸多矛盾,因此辨認不出。”
陳錯笑了笑,不置可否。
倒是老僧忽然指著場上幾位掌門,道:“這福德宗在北方勢力很大,影響力潤物無聲,能認出其人門人的,可不止貧僧一人。”
正像和尚所言,之前與人交手的白須老者,明顯也認出了來人,正領著一眾門人,給那來者行禮,口稱“福德宗仙長”。
“諸位客氣了,不過有件事必須事先聲明,”那為首的錦衣道人敬同子腳踏實地,目光掃過眾人,淡淡說著,“吾等如今已不是福德宗門人,而是在齊國的供奉樓中當差,這一點,還請各位記牢,不要胡亂傳聞。”
“嗯?”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都是一驚,跟著面面相覷。
就連信仁和尚、北山之虎都滿臉意外。
那北山之虎更道:“和尚,聽你的意思,這人是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該是不會輕易放手,但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宣揚,就是假的,也要變成真的,著實是讓人看不明白。”
“貧僧自也不明。”信仁和尚搖搖頭,看向陳錯。
陳錯卻是露出恍然之色,注意到身邊幾人的目光,他笑道:“這幾個道人該是真的脫離了門派,但這本是以退為進的手段,是為了規避一些制約,也算是他們的豪賭,一旦成事,自然能重歸門庭,甚至收獲巨大!能有如此決斷,算是有膽有識,確實如你所說,是個人物!”
說著,他忽然壓低了聲音。
“不過,說到底,這人福德宗的底色是褪不去的,如今不過是用齊國供奉的畫皮貼在身上……”
忽然,他眼中精芒一閃,似有發現,于是凝神細查起來。
“幾位上仙……”明樓道主驚訝之后,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先是瞥了與自己對敵的少年宋子凡一眼,然后上前拱手道:“既是朝廷的供奉,此來莫非是因朝廷之故?又為何不讓這宋子凡離去?”
明樓道發源于福德宗,其根子就在北齊境內,對這齊國朝廷當然格外著緊。
“不用搞這些借刀殺人的手段。”敬同子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穿了這位掌教的心思,“這宋子凡修的是昆侖之法,但無論他來歷如何,今天都別想離開。”
他冷這一張臉,對眾人道:“我不是針對他,而是你們所有人,都得遵從此令!這國土之內,萬物皆歸于上,泰山縱有神異,那也不是你等可以染指的,既然敢動這個念頭,就該猜到,今日要付出代價!”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結果,不等這些人回過神來,那敬同子就掐動印訣,那袖中飛出一把傘!
這傘似是精鐵所鑄,通體閃爍寒光,猛地一開,那傘面上就浮現出一枚枚字符,跳躍出來,朝四面八方擴散,轉眼就將整個山頭都給扣住了!
瞬間,在場眾人都能感到,一頂巨大的無形之傘,將這整個太平頂籠罩,隔絕了內外。
“這是做什么?”
“上仙,我等并無他意,若是冒犯了朝廷,或者沖撞了仙家,離去便是,為何要禁錮我等?”
“是啊,算起來,咱們都是為朝廷辦事……”
“聒噪!”
在這亂糟糟的話語聲,敬同子冷哼一聲,其聲有如驚雷,在眾人耳邊炸裂,無論修為高低,盡數都被炸了個頭暈眼花!
那功力地位的武人,甚至直接兩眼一翻,就暈倒在地。
就算是明樓道主這般的江湖高手,同樣感到氣血沸騰,慌忙安坐下來,屏息調息,心中已是駭然!
“這定然是一個長生修士!長生久視,氣壓當世,非吾等所能測度啊!”
倒是那少年宋子凡,雖然面色也微微潮紅,但意念一轉,就將體內蠢蠢欲動的真氣壓了下去,不過他同樣意識到,自己和這個道人之間的鴻溝。
“一言鎮群雄!這就是修仙之人的實力嗎?當真是令人驚嘆,我這一點修為,原本還沾沾自喜,但現在才知道,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般想著,他與身邊的女子對視一眼,眼神堅毅。
我必也有這么一天!
那女子感應到其人心意,伸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不過,眾人的心思、動作,卻都被敬同子看在眼中,他表面看著倨傲,卻沒有放過任何細節,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點點頭。
身后,一名年輕道人上前,看著眾人,輕笑一聲,道:“他們這些人,以為自己稱霸江湖,號稱什么六派九宗十二家,仿佛天大的人物一樣,殊不知,不過是幾枚棋子,被人推到前臺,帶著臉譜,登臺唱戲……”
旁邊,一名中年道人也走了過來,低語道:“師叔,既已鎮住這些人,咱們也該走了……”
“不急。”敬同子搖搖頭,“這泰山霧氣來的詭異突兀,門中多有疑慮,今日既然奉命來此,正好一探,若能有所收獲,于門中也有好處!畢竟,這齊國的供奉,本來都被收服,卻忽然冒出一伙海外散修,在朝中異軍突起,已然威脅到咱們,總要多做一些準備。”
這般說著,他心中一動,轉頭朝頂峰一角看去,眉頭一皺,旋即搖搖頭。
“這人如此厲害,居然都沒有發現吾等!他方才看過來,我一還以為是發現了咱們!”
在那一角處,龔橙面露驚色。
他們幾人也見著這道人一哼之威,隱隱感到了那股威勢,見明樓道主這等人物都受影響,自己卻毫發無損!細思極恐!
而且,他們明明就安坐于此,目光一轉就能看到幾個道人,但后者幾人偏偏無從發現,頓時知道了陳錯的厲害,越發敬畏!
“這幾個道士,尤其是那個帶頭的,是個長生之人吧,”北山之虎的語氣都謹慎了許多,“閣下的隱匿之法,連他都能瞞住……”他看向陳錯的目光中,越發驚駭。
“這幾人看著厲害,其實也是棋子,卻不自知。”陳錯卻搖搖頭,朝著山下看了過去,臉色也嚴肅了許多,“這個局,真是越來越大了。”
“什么?”
信仁和尚與北山之虎對視一眼,滿心疑惑。
另一邊,敬同子等人在山頂中探查了一會,除了發現此處霧氣甚弄,其他并無收獲,正自思量。
忽然!
山下傳來陣陣聲響,濃郁的血勇之氣慢慢從遠方聚集過來。
“兵馬至!”敬同子一看,就知是那蘭陵王所率之兵馬抵達,于是嘆了口氣,“那咱們也該走了,省得被牽扯其中,那幾個海外散修很是邪門詭異,他們布下的陣,還是不要摻和的好,走!”
說著,敬同子與幾人就要駕鶴而去,結果那一頭頭仙鶴忽的哀鳴,緊跟著直接倒地!
“不對!”
敬同子臉色一變,捏動印訣,催起遁光,結果周圍迷霧忽弄,將種種神通光輝蓋住,竟瞬間泄去了他們的法力!
“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霧氣突然濃烈了!”
“師叔,吾等被暗算了!啊!”
這霧氣一濃,將江湖眾人,連同幾個道人一同遮蓋淹沒,人人目光難及周邊,抬起手甚至看不清五指!
敬同子勃然大怒,已然明白了幾分,于是揚聲呵斥道:“爾等海外邪修,莫非真要暗算我等?”
他這聲音猶如洪鐘大呂,遠遠傳出,像是陣陣奔雷,回蕩山間。
很快,一陣得意笑聲傳回,有個聲音道:“敬同子,怎么能說是暗算呢?陛下派你來,便說清楚了,是為了祭鎮,你,自然也要是被祭的!”
“呂伯命!是你!你并未南去!”敬同子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說吧,你到底有何企圖!莫非是之前那幾個提議比我打壓,要借機報復?你可知,那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被我師門所否!”
說話的同時,他快速施展神通,嘗試破開迷霧籠罩,奈何這霧氣很是詭異,不斷吞噬靈力、法力、靈光,連念頭一離體,落入其中,都如泥石入海。
“別白費心思拖延時間了,”那個聲音這時又道,“還記得你來時所言那句話嗎?今天這山頂上的,一個都跑不了!哈哈哈哈哈!如何?你這一舉一動,有如提線木偶,皆操之于吾等之手!”
那聲音狂笑起來,得意至極!
敬同子臉色鐵青,已然理清了前后關聯。
“我看那山頂江湖人,以為他們是棋子,為人拿捏掌控,殊不知自己也早已落入甕中,為人算計!這呂伯命既然出手,就必然是蓄謀已久!為今之計,只有求救了!”
旁邊,信仁和尚、北山之虎等人看的目瞪口呆,著實沒有想到突然之間,居然能有這般變化!
剛剛還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居然就落入了陷阱!
看著這蔓延霧氣,龔橙結結巴巴的問道:“上仙,我等……是否也落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