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掛著黑眼圈的青年為陸凝打開了門。
“你是……哦,我記起來了。”青年強打精神,應付陸凝道,“有什么事嗎?”
“我覺得你們對于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應該有所耳聞。”陸凝說道,“我聽說特納家族在鎮上是實際做事情的,這才過來找你們問問情況。”
青年愣了一下:“早上發生的事?”
“指的是醫生的車被烏鴉襲擊這件事吧?”
一名看上去更加沉著穩重的黑發中年男子從屋子里走了出來,抬手讓青年退后,隨后單手按在胸口對陸凝微微俯身:“我是里約克·特納,家族的總管事,接下來由我來接待您,陸醫生。”
又是一個老奸巨猾的人物。
陸凝無奈,只能跟著里約克走到了會客室。兩人分別坐定,很快便有人送上了茶點,里約克正襟危坐,首先便是非常正式的道歉:“我為今天早晨的事道歉,原本這樣的鎮民聚集應當由我們迅速遣散的,只不過因為很多人事務繁忙所以拖延了一段時間,給您造成不便還請諒解。”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陸凝說。
里約克做出“請”的手勢。
“無論是您,還是鎮長,每個人都很在意這個鎮子給外人的印象,然而卻不去解決那個實際的問題——魔女。這是為什么?”
“在回答之前,能請您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力所能及的范圍內。”
“很簡單,您對白湖鎮的第一印象如何?”
“是個美麗安寧的小鎮。”
“您覺得交通狀況如何?”
“雖然有一段山路,但通往鎮上的道路還不算難走。”
“這樣一個地方,哪怕不能吸引別人移居過來,但作為一個旅游觀光的地方,您覺得如何呢?”
“應該有很多人會喜歡過來度假,如果這里沒有魔女事件的話。”陸凝蹙起眉,“所以別告訴我……”
“實際上這些年來到鎮上的人屈指可數。”里約克搖搖頭,“在那段不光彩的歷史中,我們對外來者的態度相當惡劣,可那都是陳年舊事了。按照常理來說,我們的鎮子既然已經發展得和外界文明接軌,那么來到鎮上的人不說天天都有,至少也應該有一部分過客吧?”
“所以你們覺得有問題?要在來人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象?”
“這算是一種手段,另一方面,在所有的傳說中,魔女都是外來者。”里約克認真地解釋道,“和一般人的看法不同,我們認為并不是魔女從外面來到了鎮上,而是因為鎮上那樣殘酷的對待導致了魔女的出現。所以一方面我們希望有人來鎮上促進交流,另一方面也會小心翼翼不至于讓旅客覺得不快。”
“可是還是沒有解決根本問題吧?事實上魔女就在你們的鎮上。”
“魔女是不死的啊。”里約克無奈地笑了,“我們不知道如何將她趕出白湖鎮,或許魔女已經和白湖鎮合為一體了。這一點無從逃避,您所說的解決根本問題……那個答案并不存在。”
“是嗎?那么鎮子西邊的墓園是怎么回事?”陸凝突然之間切入了另一個話題。
“墓園?呃……”里約克猝不及防被跳轉了話題,一時間語塞了片刻,而他的神情已經透露了他知道那件事。
陸凝笑了起來。
“您真是個精明的人。好吧……墓園……那里是曾經魔女處刑最狂熱的地區,可是伴隨著他們將越來越多的‘魔女’送上刑場,那里發生的怪事也越來越多。在摒棄過去的同時,鎮上的一些主要成員共同決定將那里用一道圍墻隔絕,而在那之后怪異的事也沒蔓延到鎮上來。”
“隔絕?這不是完全沒……”
“您是個醫生,所以您會想要解決問題,我理解。”里約克沒有等陸凝說完,“但是您也得明白,鎮上遭遇的這些事是根本沒有被解決過的,也沒人能解決,我們只是盡量將那些東西從鎮民的日常生活中隔離開,令生活回歸平穩。”
“你們應該還有一個選擇。”
“舉鎮搬遷?陸醫生,您知道泰勒一家嗎?”
陸凝點點頭。
“他們一家在鎮外大約四公里的地方全部死亡,尸體被堆在一起焚毀,我們只能從現場殘留的一些碎步和首飾之類的東西上分辨出他們的身份。那雖然看上去很像是被什么人劫財害命了,可我們都知道那是魔女不想放棄獵物。”
“搬走的下場?”
“是的,如果只是外出辦事之類的沒有任何問題,但只要動了搬遷的念頭,沒人能活著走出鎮子周圍五公里的范圍。”
“我明白了……”陸凝彎起了嘴角,“所以你們想要找到一名旅客,希望有個外地人定居在這里。”
里約克臉色微微一變。
“你們想知道,一個外來者定居之后能否離開,你們還想知道,這個外來者和當地人所生育的子嗣能否離開。你們想要擺脫魔女,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那些東西都是表面上的掩飾。而為此,你們并不惜用幾代人去謀劃這個逃脫計劃,為了計劃的順利,鎮子的和平表象是必需的,所以在我們出事之后你們最關心的還是我們的心情……”
“你……”
“我們并不是目的,你們看中的是我們離開之后的宣傳效應。這真是個好長遠的圖謀啊,如果只是隨便來旅游的人,恐怕根本不會察覺到吧?早晚會有那么一些人接受你們的提議定居在這里,那之后才是第二階段……我說得沒錯吧?”
里約克徹底頹喪了下來。
“但是……”
陸凝咧嘴一笑,起身靠近了里約克的耳邊。
“魔女是不滅的,你心里清楚。這個計劃……根本沒有意義,你們無法逃脫,那是源自歷史抹不去的糾纏,希望外來者能夠帶著你們脫離詛咒?這個根本就是錯誤的啊,特納家的人。”
最后一句話說出時,里約克驟然瞪大了眼睛。
恐懼一瞬間涌上了心頭,他戰戰兢兢地扭過頭,卻沒有發現陸凝有什么異常。
“魔女,詛咒,從外來者進入這個鎮上時就攜帶了。重新考慮你們的未來吧,用這種簡單到像是胡鬧的方法來逃避魔女,等她回來的時候,也會發笑呢。”
陸凝在他耳邊說完這句話,猛地直起身,帶著淡笑,轉身走出了會客室。
“等等!你究竟是……”
“一個外來者。”
陸凝拐過轉角,消失不見了。而里約克則坐在原地,冷汗淋漓。
離開特納家的房子,走了一段路之后,陸凝才從懷里取出那個有烏鴉印記的筆記本,翻開自己的任務那一頁。
第二項,對白湖鎮的核心成員完成恐嚇,傳達魔女的意志。
在那之后已經有了“特納家族”的字樣,同時還附注了一行字。
魔女的獎賞:你可以在白天也施展震懾,對出現心靈破綻的人附加一定的威懾效果,不需要魔人化。這是魔女對于勤懇用心做事者的獎賞。
“卻之不恭。”陸凝滿意地合上了筆記本,這下她有點確定自己這個陣營究竟是怎么設置強度的了。
此外,她的另一個收獲就是確認了特納家族真正有這個目的之后,那個所謂的“善后”工作。
光是給旅客們一個好的體驗是不夠的,既然鎮長和特納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挽留,那么他們也必然有著能夠讓旅客忘掉不愉快經歷的手段。
剛好陸凝就知道有那么一種東西和遺忘相關。
“利馬對于魔女之心的研究是鎮上人有意引導,他們巴不得他觸碰那種藥材。這么說的話,任務里提到的要在這里完成那副以魔女之心為核心的藥劑就并非是要依靠自己的研究做到,而是發掘當地真正存在的那個藥物了……”
不過事態發展好像出乎預料了一點。利馬真的研究到了魔女之心的一些效用,接著在留下一點線索之后人間蒸發。
這種藥劑無疑應當是白湖鎮的掌權者持有的,不過陸凝也不介意先找醫生問一問。
整個白湖鎮只有一個正規的醫生。
這名年輕人是本地人,離開這里讀完醫學專業后毅然回鄉從事醫療行業,這種精神值得欽佩,估計也正好救了他一命。
而在陸凝走近那間診療所的時候,年輕的醫生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
和平時消息略有些閉塞的鎮上人不同,外出讀過醫學的他聽聞過陸凝的名字,甚至可以算是崇拜者?
總之就是一上來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學生時代的話,陸凝花了點力氣才將話題扳回正題。
但是年輕的醫生并不知道魔女之心是什么,他僅僅是對鎮上的魔女傳聞有所耳聞而已。
“鎮上比較常見的草藥我都收集了,但是從沒聽說過魔女之心之類的東西。”他有些懵地說道,旋即打開了自己的藥柜,展示給陸凝看。
她當然能分得清這些藥材都是什么,一眼看去確實都是些常用藥材,不過目光落在藥柜的角落,卻有一包用紙包裹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很小,也不顯眼。
“在大約一個月之前的時間,有一位名叫利馬的人來到了鎮上,不知道他有沒有拜訪過你?”
他還真記得。
“那位先生啊……他確實來過,問東問西的說了很多我聽不明白的話,也從我這里買了些藥。因為他執意要親自挑選,所以我印象很深。”
“你還記得他挑了什么藥物嗎?”陸凝附身裝作翻檢的樣子,將那個紙包取出來放進袖口。
“金錢草,蛇線花,連瓠……”
他數了大概十來種藥材,然后表示實在記不清楚了。陸凝在有點驚訝于他記憶力的同時,也在腦內過了一遍這些藥材的用途。
近乎沒有大量重合的藥性,而且其中有三種是不好好處理就會含有毒素的藥材。
“這不是配方。”
“是啊,我覺得他可能就是拿去研究的……”
陸凝走出了診療所,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才剛到中午。
不過也算是取得了一種關鍵物品。
她還真是差點忽略了利馬有可能來診療所藏匿一些東西的事實,而且這東西的來頭還不小。紙包包裹的不過是一顆同樣已經干癟的種子而已,重點在于紙包本身。
魔人,是在魔女的感召下誕生的怪物,它的外表和常人無異,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就可以化為強大的怪物。我已經躲不掉了,我必須帶著魔女之心躲起來,如果誰能看見這封信,就請為我祈禱……我希望我能度過最后一個晚上。它們來了,消滅它們的唯一辦法就是
這張信紙被粗暴地撕開了,上面的內容也從中間斷掉。不過短短幾行字卻包含了不少信息,書寫這封信的人也不知道結局究竟如何。
是的,這并不是利馬的字跡。
鎮上發生過魔人事件?而所有鎮上的人都毫無察覺?陸凝覺得這不太可能。迄今為止她也沒聽說誰真的打聽到了什么和魔人相關的線索,也就是說這些線索就和她手里這一份一樣藏匿在了什么地方,或者被什么人隱瞞了下來。不過消滅魔人的辦法她這個魔人倒是再清楚不過了,并不存在什么唯一方法——大概是當年的嘗試無法對沒有要害的魔人造成大面積創傷才落入那種境地。
魔女之心……躲起來。
陸凝掏出打火機,將紙條點燃,慢慢看著它燒成灰燼,然后扔到地上踩入了泥土之中。
假如利馬獲得了全部的信件內容,那么他恐怕也有可能由此找到了魔女之心可以種植的種子。可能性一旦增多,需要求證的東西也進一步繁瑣了。
對于陸凝這種務求每一步都有所安排的人來說,簡直是個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不利條件真多……”
她喃喃低語著,走向了旅館的方向。
除了診療所這邊以外,還有個東西她也忽略了。
如果說魔人全部由外來者變化,那至少要有外來者才可以。而作為全鎮唯一一家旅店,那里的來客登記簿上肯定記載了之前幾年,甚至十幾年內的所有來客的姓名、入住時間、房間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