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見到了赫倫佐。
他現在越發像一位君王了。事實上,在衣帽形制上他沒有作出什么改變,僅僅是他所居留的地方現在已經被一個個金色的紡錘所裝飾,那些紡錘之上被絲線所連接,這些絲線的終點都纏繞在赫倫佐的身上。
“你回來了。”赫倫佐抬起頭,一根絲線從陸凝身上出現,連接到了赫倫佐的身上。
“我來歸還它。”
陸凝張開手,空間之中,“骨灰盒”落下,掉在了她的掌心。
“已經不需要了嗎?”赫倫佐問。
“基本不需要了。”
“很好。”
一根金色的絲線將骨灰盒牽引,來到了赫倫佐的手上。
“您的魔法……”
“我必須為信賴我的人民開路。”赫倫佐抬起頭,絲線從他的身上延展而出,向所有的紡錘發出了共鳴的震動。他的目光沒有注視在陸凝的身上,陸凝甚至感覺不到那雙眼睛的焦距。
“而放在我面前的問題,則是神明。在我看到的所有命運中,都沒有我們成功將其擊落的影子。”赫倫佐盤旋著手里的骨灰盒,里面的信息正在化為金色的絲線,纏繞到周圍的紡錘之中。
“您對自己的魔法進行了強化。現在,您那雙眼睛,是否已經無法再看到人間的景象了?”
“我的視野,已經被命運的奔流所填滿。很多當初的元老都知道這件事,我也樂于這樣做,因為我有這種能力。”赫倫佐說,“陸凝,我知道你的來意,我能夠批準。在命運所指向的未來,你并不在此地。”
“您在昭示我的命運?”
“我在祝福你,陸凝。”赫倫佐微笑,“很遺憾,在我遍歷所有命數所指向的未來,均為一片陰霾。我看到的是一切的終末,我看到所有人的命運都會在不遠的未來走向斷裂,清晰的裂痕。只有少數幾人的命運依然模糊不清。”
“……您知道了結局?”
“我一直都知道。陸凝,我甚至知道,我們向神明叛亂中,唯一可以殺死那位殘酷神明的命運在何處。”赫倫佐說道,“但我仍然不想只去走這一條路,我還想,還期望能夠找到更多的命運,為此,我需要收集更多的命運線縷。”
“您知道那個殺死神明的命運?”
“它還在我的手中,陸凝。我必須為我們的文明保留最后殊死一搏的手段,但我這樣窺見命運,它同樣在反問我。陸凝……你認為,我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嗎?”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所以對于您到底實施了什么政令并不是那么了解。不過從我每次回來之后見到的情況來說,您的治理是卓有成效的。”
就算沒有那么懂,陸凝也知道統治一個國家并不是游客們提供了技術就能辦到的,赫倫佐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統治者。
“謝謝。”赫倫佐說,“去那個我無法看到的未來吧,時間的盡頭,不屬于你。”
“向您告辭。”
陸凝躬身一禮,轉身走出了這座命運的宮殿。
她從赫倫佐的話語中聽出了隱喻,而當她去見君影卻被拒之門外的時候,她這種預感來到了頂峰。
“君影……老師。”陸凝沒有敲開高塔的門,她甚至無法感受到高塔之內的空間。構成這座塔的壁障甚至比起景神那個外殼都更讓她感覺到完美無缺——畢竟景神是仗著材料,而“弒神之矛”則是以陸凝都看不懂的致密魔法所保護了起來。
想要摧毀它,恐怕只能使用壓倒性的質量才能辦得到。
“您真的不準備和我說什么嗎?或者說,不準備給我任何……解釋?”
赫倫佐是個內心相當強大的人,哪怕無數命運將無望的未來呈現在他面前,他也依然沒有放棄過。可他唯一提起的那個“殺死神明的命運”,放眼整個場景之內,陸凝認為能做到的人僅此一人。
然而,這條命運之路依然通往毀滅。
“好吧,我可能并沒有資格去質疑您。”
陸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之后,才有些失望地離開。
“你真的不打算再見他們了?”宇文斌在高塔之內,向君影發問。
“當然不,只是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他們的學習已經走到了最后,他們自己為自己選擇了一場畢業考試。這個課題確實很有挑戰性,但在同時,我也希望我的學員們能夠以自己的方式去辨識,畢竟,畢業的真正意義,在于擺脫老師的引導,自我思考。”
“看來你依然對于伊萊莎的死亡有些耿耿于懷。”
“我教導她的時候有些過于久遠了,那個時候,我認為將最重要的生存方法告訴她就是最好的教導,將她放在我的身邊,讓每個學員都能被我保護到,并學到一些東西。”
“你認為這種過度保護是一種錯誤。”
“這會讓人誤判五階的危險,并很容易死于對自身力量的過度自信。”君影說道,“如果是這樣,還不如讓他們真正受到五階場景的磋磨,才能成長起來。”
“哦……”宇文斌拖長了音調,“但是你還是花了一些成本的,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粒‘惜別’。”
“因為人死了就成長不了了。”君影冷笑,“摩卡摩已經死了,庫卡什,也必定會步上他的后塵。如果我們的學員們最終沒能完成他們的目標,我也會把這個收尾完成。”
“好吧,變化有限,君影。不提這個了,學生們的事情讓他們忙去吧,我這邊有點別的發現,要不要看看?”
“那應該不是和這個場景有關的事情。”
“嗯,死星。這一次我觀測了登星之階,結合我之前從……暴君那里閱讀過的資料來看,說不定能夠反推死星整個進階體系的模型。”
“反推模型?你想解構‘遙遠的呼號’嗎?”君影顯然被這個想法也引發了興趣,“我記得……我確實將議長的‘混沌源典’大部分內容都交給了你們。”
“是的,我很高興,集散地這些嶄新的獎勵并不是對原有獎勵的削弱版本,而是一個平衡調節之后。因此,通過同級別的東西,我們可以反推‘遙遠的呼號’的一些組成部分,甚至有可能真正掐滅死星的最后一絲火焰。”
“很好……”君影笑了起來,“需要我幫你?”
“我需要能夠參考的,低位進階的模型。而你的腦子里有一套完整的。”宇文斌說。
“可以。”
這個答應非常干脆,甚至宇文斌都沒有意料到。
君影坐了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準備用哪種方法?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如果是登星之階以前,我知道很多有關死星指定的進階規則的秘密,只要你能夠負擔我腦海內的東西就行。”
“這對我來說不算困難。”宇文斌從口袋里拿出一對手套套在手上,“不過你需要完全放開自己的身心,不要拒絕我。你強大的意識如果產生任何抵抗,恐怕對我來說都是相當大的危機。”
“我知道,不過你我也必須保留各自的一份警覺,宇文斌。”君影說,“我的控制能力很好,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去接觸更多的東西,你是安全的。”
宇文斌點點頭,將一根磁針從袖口抽出。
“那就請容我窺探你記憶中那些遠古的秘辛吧。”
他走到了君影背后,將那根刺針慢慢刺入了君影的頭頂。
陸凝在與常在浩和六葉敘舊了一番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這個地方還是有人經常打掃,相比于她離開的時候,室內的陳設有了些微變化,重要的東西卻沒有人敢動。
她做好的筆記依然整齊的碼放在書桌的架子上,包括赫倫佐給她的那本書。陸凝甚至還得回顧一下,當初自己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都在想些什么。
不過這些目前也只是回顧過去。她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對抗景神,就算赫倫佐隱晦地暗示了其中一個解法,她也不覺得那是自己想要找到的方法。
她終究還是一個五階的新人,對于五階游客們在場景里面經常動用的那些手段還是知之甚少。這個場景里遇到的恐怕也不是常有事件,陸凝還沒有被超乎尋常的發展誤導到以為所有五階場景都是如此。
“哈……還是讓我想一想庫卡什的問題吧。”陸凝拉過椅子坐下,“我需要認真思考,在改造完成之后,要如何殺死庫卡什了。”
幾乎是本能的,雙方實力之間的差距,能夠利用的弱點,自己應該注意的事項,所有關于刺殺的一系列想法都開始在陸凝腦海內成型,接著被排除。
復雜的謀劃是不行的,太容易失敗。
利用空間能力突襲不是好主意,既然凌日能夠對她轉移出現的一瞬間就作出反應,庫卡什同樣也可以。頂尖游客的反應能力并不輸于火控偵測系統,陸凝不會去賭這個僥幸,這個能力只能用來脫身。
刺殺絕對不能變成拉鋸戰,她會失敗,正面對抗沒有勝算。
如何突破庫卡什的防御?她需要足夠具有攻擊性的武器,庫卡什的防御中,必然有著“死星”的祝福,和摩卡摩類似。
一系列可能發生的,以及已經知曉的情報在陸凝腦海內飛速過濾,刺殺的計劃逐漸成型,時間、地點、條件、方式……
陸凝自己都在意外,這個計劃的成型在她這里仿佛水到渠成,根本沒有遇到太多阻礙。或許她真的非常有殺人的天賦,哪怕目標是庫卡什這樣一個敵手,也照樣能夠有一套看起來行得通的方法。
“是我過于自信了?不……這就是一個可行的計劃。”
陸凝感覺自己內心又一次燃起了某種渴望。
唯有這一點,她還是不會有任何遲疑的,她是一個天生的殺人者。
漢弗萊將最后一份藥物準備就緒。
十幾個助手正在準備手術室。這臺手術不可能由漢弗萊手動去完成,而是要全程交給魔動機械來執行,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毫無差錯。他將配置好的藥瓶裝填到機械的藥物艙室之后,便開始驗收助手們的準備結果。
這些助手都是他這段時間里帶出來的徒弟,盡管段時間內攝取的知識量有限,但在漢弗萊看來,他們已經很努力了,在專門交付的工作上也沒有出什么錯。
“這將是一次偉大的手術。”漢弗萊說道,“我需要你們每個人都緊盯著自己那份數據,隨時匯報可能出現的異常情況。我們沒有失敗的機會,明白嗎?我會在這里監督,你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好好使用這段時間我教你們的東西,然后……見證人類的造物能對我們自己產生多少改變。”
助手們有的興奮,有的緊張地各自找到了座位坐下。而漢弗萊則走出門去,站在了門外。
凌日內部有克莉絲汀設計的空間混淆法陣,如今漢弗萊只開了一個口子,陸凝也只能從這里出現。
到了約定的時間,周圍的景象忽然出現了一陣細微的收縮,隨后,一個針尖大小的黑色洞口出現,陸凝整個人從那個黑色的洞口中膨脹而出。
“這就是空間的權柄,在這個場景中,很厲害了。”漢弗萊贊嘆道。
“我相信你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陸凝說。
“當然——當然!我為你準備了我這里能找到的所有最好的改造材料!等到手術結束,哪怕是六大神系的神明恐怕都不會是你的對手!陸凝,我將一切的賭注都放在你身上了!跟我來!”
漢弗萊一臉狂熱地引領著陸凝走進了手術室。
這間銀色的房間內,只有一個巨大的醫療藏,大量看上去令人有些膽寒地尖銳手術用具——刀、針、鋸片、引流管、止血鉗……它們被機械臂穩穩地抓在空中,正對著下方需要躺下的位置。
饒是陸凝知道這些東西如今已經不能真的對她的身體造成什么損害了,但某種天然的恐懼本能還是讓她略微遲疑了一下。
幸好,狂熱狀態下的漢弗萊完全沒注意,他只是走上前,打開手術床上的固定裝置,然后將一支針劑取出。
“躺下,陸凝。我會給你一個麻醉,你可以事先將自己的精神放出,不過我還是需要抑制你身體本能的一切反射。”
“我知道。”
猶豫也只是一瞬的,陸凝很快就壓下了那種本能,躺到了手術床上,讓漢弗萊把自己固定起來,同時腦海也放空,將自己的精神放開,海洋之上涌動起波濤,帶著她的精神浮向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