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劍山莊后山樹林之內,一人一妖的戰斗已經陷入了焦灼之中。寧恪手中的銅錢劍已經斬下了十幾個頭顱,奈何這些頭顱均非妖魔本體,而是被妖魔吸光了精血的倀。
啞繭已成,蝶將破繭。
寧恪不是殺不掉這只妖魔,只是她必然也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更何況,此處不止一只妖魔正在窺伺。
「太平鎖,百面千相,皿蝶,飄燈,泥虱。真是煞費苦心的布置,若不是離垢被我殺了,恐怕鎮劍山莊如今已經滅了。」寧恪再次將一張紙復串在劍上點燃,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消耗了三枚符紙了,而啞繭分布在樹林中的繭絲也正在縮退。
然而,她無法引燃更加廣闊的火焰,水行的強大妖魔已經將雨夜化為了自己的領域,所有燃燒類的能力都受到了壓制。而她其他的一些能力在此刻也不是那么好用,繭絲將周圍嚴密地防護起來,更有大量的倀在密林之中埋伏,寧恪如果想要迅速靠近,要付出的代價是她難以承受的。
寧恪甩動銅錢劍,暗黃的斬擊穿過樹林,又是幾個倀的腦袋落地。
「很穩。」
潛藏在雨幕之中的黎端雨不乏欣賞地看著寧恪以相當穩定的姿態一步步壓縮啞繭的生存空間。
星界圣堂所屬六部圣殿中,裁首、勾指兩殿預選殿主均由丹陽熾血負責戰斗訓練,因此他對此兩殿狀況多少有些了解。而很無奈的一點就是,兩殿殿主雖然都是后起的青年才俊,卻往往不長命。尤其是裁首圣殿,自新紀元以來,已更換過二十多任殿主了。
究其原因,便是裁首圣殿的殿主心志極堅,皆為嫉惡如仇之輩,在「屠戮」的道路上行走越遠,便越是容易在場景中遭逢不測。與黎端雨這邊同時還要修心不同,裁首圣殿那近乎偏執的對邪佞追殺之意往往宣告著雙方的共同滅亡。
而此次裁首圣殿的預選殿主,據黎端雨所知,當初十二個送來培訓的人里已經只剩下三個了。至于寧恪——她反而并非由丹陽熾血訓練而來,是憑借自身能力與戰績拿下了一個預選名額,并且極有可能在這一輪預選截止的時候正式就任殿主。此次黎端雨看到她的戰斗方式,也明白她為何能夠有這般成績了。
就沒見過打得這么穩當的。
每一代殿主,以及預選們都是能拼著以傷換傷、以血換血的方式速戰速決,拿下面對的敵人的。如此鋒銳的雙刃劍,自然名聲在外。但黎端雨看到寧恪的戰斗方式卻是穩扎穩打,步步緊逼,在占據了主動的情況下讓妖魔陷入了慢性死亡。就算是啞繭破繭成蝶,寧恪也一樣有應對的方法。
至于暗處藏著的妖魔,也根本沒有機會下手偷襲。寧恪至少留了四五分力氣在防備別的妖魔暗算上,以這次鎮劍山莊這群妖魔的實力,敢出手就得做好死的準備。
黎端雨聽到了大地轟鳴的聲音,他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沒有必要繼續等下去。
心念微動之間,他已隨雨而落,飄然落入深林之內。
「別藏了,妖王太隕,今日你既然在此,便以你祭煉為好。」
一組沾滿青苔的石頭開始活動起來,它睜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發出了威脅的低吼。
黎端雨在雨幕中靠近,幽暗之中,根本見不到他的身形,只有細密雨絲中偶爾浮現出一瞬的輪廓能證明他的經過。太隕抓起一把泥土,土質變化,轉為了一把精鐵長槍,被它脫手擲出。長矛穿過了鬼魅一般的黎端雨,卻完全沒有造成傷害。
「相柳。」
一道劍光自黎端雨手中閃出,那并不是他拔出了身上的劍,而是飄下的時候順手折下了一根樹枝。
但那劍勢卻宛如毒蛇一般,剎那來去,若不是太隕以比起沉重的外表更迅速的姿態閃開,就被這一劍
點中了。
「身法很快。」黎端雨隨手一抖,樹枝一散,寒星一分為九,將太隕籠在劍勢范圍之內。太隕立刻掀起一蓬泥土,泥沙在空中化為鐵壁,黎端雨終究用的只是一根樹枝,雖然在鐵壁上留下了九個窟窿,樹枝卻再也承受不住這般力道,寸寸碎裂。
「煉妖劍,你是哪一族的人?」
「妖王,你還活在過去?此日江山傾亡際,不聞當年捉妖人。當年共襄盛舉,盛極一時的四門八姓,早已不在了。」黎端雨悠悠然說道,「倒也可笑,反倒是當年的死對頭,是如今還記得我們的人。」
「既然是捉妖人,便沒什么可說的了。」太隕拍在了面前的鐵壁上,無數針刺從墻壁上涌出,向黎端雨射去。
「妖王太隕,食泥土掩藏之物,逐金石而走,土行,化物成金。」黎端雨再次化為鬼魅之形,順手又折下一根樹枝,「哪個妖星命你來此?塞北那一個定然無此遠見,那么應是另有妖星出世了?」
「聒噪!」
隨著一聲怒喝,所有針刺在半空中炸裂,黎端雨被炸開的妖氣裹挾,竟然顯現出了些微身形。
「大風。」
一道劍光斜向劈下,雨水、妖氣、鐵屑、泥漿盡被分開,黎端雨身影隱現,又是一劍劈開了太隕塑成的鐵壁。他的佩劍已經拔出,這一次的劍光在雨水當中擦出了明亮的火光。
「金烏。」
長刺遞出,卻宛如點出了一枚炸彈,燦爛的金光穿透了黑夜,也在太隕的胸口開出了一個大洞。
「你們這些捉妖人……不分是非好歹……」太隕坐倒在地,軀體開始融為泥沙,它那雙血色的眼睛始終瞪著黎端雨,「真可悲……」
「妖魔,便不要管人的事情了。」黎端雨搖了搖頭,「手感不對,不是本體。這軀體也是你以泥沙捏造的偽物。哈,那些小妖,還是被你賣了。」
「捉妖人式微,終將……覆滅……」
「不勞費心了,妖王。你背后的妖星,我遲早要抓出來。捉妖人不為大魏賣命了,可到底要給天下黎民蒼生負責——黎是離別,亦是黎民。」
「可笑……」
泥沙散落,一切終歸于平靜。
而另一邊,寧恪也將皿蝶逼到了絕境。
啞繭之上已經出現了大量裂痕,蝶將破繭。然而,寧恪已經越過了無數頭顱,走到了繭的面前。
倀本來是近乎不死不滅的存在,而啞繭能夠走到接近蝶化的程度,手下的倀數量自然是不少。然而,每一個被寧恪殺死的倀都沒有再次站起來,他們宛如真的被斬首的人一般,迎來了死亡。
「你在恐懼。」寧恪看著正在微微顫抖的啞繭,「也對,妖魔的多數情緒來自于本能,而本能告訴你你會死在此地。」
她摸了摸懷里,可惜已經沒有符紙了,一路殺過來已經把她的符紙儲備消耗一空。而鬼面此刻卻開口了:「讓我吃了它吧,寧恪,皿蝶可是妖王,一個剛剛成型的妖王……還被你殺光了所有的倀,它的實力還不如——」
「怒目,我可不希望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結束。」寧恪輕輕摸了一下面具,面具立刻止住了話語。
「當我允許的時候,你甚至可以蠶食我的軀體獲得力量,但我沒允許,你也別想向我討要更多的好處。讓你吃妖王這種事想都別想。要是限制不住自己的妖力,我可能就得換一張面具了。」
「但你也要緩解我的饑餓,那個小妖完全不夠我塞牙縫的。我需要更多的血食!否則我只能吃你了!」面具不滿地叫道,「鎮妖司沒有比我的條件更好的了,你難道要那個小白臉,或者那個黃臉婆做面具嗎?」
「我不介意,我付得起你們任何一個的代
價,但我的前提是要聽話。」寧恪掏出幾枚紅色的丹藥塞進面具嘴里,「現在,閉上嘴。」
面具嚼著丹藥,不說話了。
寧恪走向那啞繭,以銅錢劍刺入裂縫,慢慢將繭剖開,而內部那花紋斑斕的皿蝶已經探出了十幾對眼珠,每一顆眼珠上都有一個正在痛苦掙扎的人的面容。
「禍害蒼生,噬血肉精魂而成王,你這妖魔,今朝便是隕滅之時。」
光輝沒入了繭內,皿蝶開始死后,大量黑色的絨毛從繭內探出,但一觸及寧恪的身體就開始自行燃燒起來,根本無法傷到她。皿蝶的幾顆眼睛伸出去,向著天空中那個大陣發出了吼叫聲,而大陣似乎也聽見了它的呼喚,將一道藍黑色的妖氣引導向了皿蝶。
但是這個速度太慢了。
皿蝶驚恐地發現,或許還需要幾個呼吸的時間,那妖氣才能抵達它的位置,然而,寧恪就在眼前,銅錢劍之中也已經注入了足夠的力量。
「你躲不掉。」
那些充盈著面容的眼球盯著寧恪,無數人的哀嚎與痛苦在她耳邊回響著,期望能阻礙她片刻,以讓妖氣注入軀體。
然而,只有一聲碎裂的聲音。
皿蝶那相比于巨大的軀體而言比較細瘦的頸部被銅錢劍硬生生壓碎,大量綠色的膿漿從繭內涌出,那布滿了眼珠的頭顱順著膿漿從繭內滾落出來,被寧恪抓在了手中。
天空中的一縷妖氣也隨之消散了。寧恪抬起頭,感到這陣夜雨也在逐漸緩和下來,水行之妖死后,因其所生的異常天象也隨之而消融。
但土行妖魔所造成的破壞,就沒辦法了。
寧恪知道自己終究是被絆住了,鎮劍山莊遭到了泥虱所引發的地動攻擊,門派設立于山上,面對這樣的威脅幾乎沒有辦法。她看到那山莊內大半建筑已然倒塌,更糟糕的是,暴雨和地震混合形成的洪流,正裹挾著石塊和泥漿沖向山莊,眼見是無法保全這門派建筑了。
陸凝也聽到了山間的隆隆水聲,她根本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么。現在她已經是把陸清栩扛著一路狂奔了,甚至因為心急如焚,無意中突破了森羅九轉的第二重。
這也讓她跑下山的速度更快了一些——盡管山洪暴發的時候,往山上跑才是正確的,可這不是正常的山洪,陸凝清楚這山洪就是妖魔故意引來摧毀鎮劍山莊的。躲在山上,很大概率就會被妖魔后續的搜捕抓出來,她可沒那個信心在妖魔的圍剿中活下來。
「咳咳,阿凝,你……」
「您就別說話了!現在情況緊急,能保下自身就不錯了!」陸凝一路沖下山去,那山洪果然未追上來,只有地面的抖動和耳邊的轟鳴依然嚇人。
陸凝跑得不知時間,當她終于踏入山下的鎮子時,腦海中忽然有所感悟。
第一階段,江南如煙,已結束。
游客陸凝,主要任務已完成,可選擇自身所具備功法提升一重修為。
檢查支線任務:
支線妖魔行蹤完成,本次行妖魔陣勢之五行妖魔均完成目擊,獲一絲先天紫炁。
支線壽宴陰影完成,在抓捕普通刺客中提供偵查協助,五識提升。
支線華燈晚宴已觸發,未完成。
支線劍窖之秘已觸發,任務整體失敗。
支線魔教重現已觸發,無參與度,不予獎勵。
游客陸凝進入第二段主線任務,支線任務請任意嘗試觸發。
任務二:衣錦還鄉
與陸清栩共同回到懷零陸氏,直至春節族會返回宗族舊院之前,取得一定名望。
陸凝劇烈喘息著,她下山幾乎用了全部的氣力,也就是這次
任務完成的各種獎勵讓她恢復了一點力氣,不然恐怕現在都站不住。
以現在的軀體,一場山洪就足夠致命了。地面仍然在抖動,陸凝不知道鎮劍山莊里面的情況怎么樣了,她只是再次確定,就算是江湖聞名的名門大派,在妖魔引發的災劫面前也難有抵抗之力。那號稱牢固的劍窖,在一場地動之中恐怕也難以保持完整了。
「阿凝,莫要認為你有什么錯。」陸清栩輕輕摸了摸陸凝的頭,「此事原本與你我無關,盡心竭力幫過,無力回天也就罷了。妖魔之能,本非我等能夠處置的,這兩日所遇妖魔,我們得以生還,已是幸事。」
「我……知道。」
陸凝也不好跟陸清栩說,以她現在的心態,不至于為這種事情感覺遺憾什么的。
她此刻不說話的原因只是一個,就是看到一輛掛著昏黃燈籠的破車,在無人駕車,被一輛瘦骨嶙峋的馬拉著,停在了不遠處的路邊。然而陸清栩對這輛車依然沒有任何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