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倏忽,十月圍爐的一番熱鬧過去,冬月里連著下了幾場大雪,把人們都拘在家中不得出門。
大夏國冬月里禁嫁娶,認為此月肅殺氣重,所以比往常要冷清許多。冬至日的餃子都在自家吃,也沒什么要緊的聚會。
不過進了臘月就大不一樣了。
因為要除舊布新,所以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
這是一年中窮人們的好日子,京城中的諸多大戶人家都要布施窮人,寺廟也放“佛粥”,給那些饑寒之人。
還有諸多習俗,比如送財神、打野狐、照虛耗,都是窮人家的半大孩子們由一個大人帶著到各處去,鬧嚷嚷一番,得些賞錢,好歹算是窮人家的一個進項。
門前的老郎中見了,知道是照虛耗的來了,便出來說道:“你們小聲些,公子在里頭呢!”
那婦人忙陪笑道:“小人們是來送財的,進去照照就走。”
臘月里祈福驅鬼怪,是歷來的舊俗。照虛耗是最常見的一項,家家都照,不分窮富。
這日天將晚,蘭臺醫館門前來了一群人,為首一個干瘦婦人提著盞燈籠,帶著幾個孩子。
那幾個孩子高聲叫著:“大老爺發財!小的們恭賀!”
婦人連忙喝止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亂喊一通!這地方不興叫發財的,要說仁心仁術。”
再說這群人正要進去,墨童便進內室去向司馬蘭臺稟告:“公子,照虛耗的來了,可要他們進來么?”
司馬蘭臺正在看書,聽了說道:“不必叫進來了,直接給賞錢就好。”
墨童有些意外,因為之前打野狐、送財神的公子都叫進來了。倒不是司馬蘭臺迷信,他只是不在意這些小事罷了。為何照虛耗的就不讓進呢?
所謂的虛耗,是一位窮神。若他在誰家,這家必定有諸多漏財處,一年到頭攢不下錢。
相傳他最愛躲在床下,因此每到臘月里各家都要用燈照床下,把這位窮神趕走。
若是哪家照虛耗的時候從床下跑出了老鼠,則是大喜事,因為老鼠俗稱耗子,老鼠跑出來就表示虛耗神跑了。得此吉兆,這家要多給賞錢。
司馬蘭臺的視線落在醫書的某個字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緩緩合了書站起身。
墨童連忙過去幫公子穿外衣,輕暖的狐腋裘觸手生溫,墨童隨口說了一句:“記得公子早年有件一樣的狐裘,只是比這個小些,不知哪去了。前兒夫人還問,說要給九少爺。后來高府送來一件,說他家一共得了兩件,吉星少爺留了一件,這件給咱家九少爺。”
司馬蘭臺一直沒說話,墨童早就習慣了,兀自說道:“說起吉星少爺,我倒想起蘇公子來了,他也許多時沒到咱們醫館來了,大約是忙著過年。”
司馬蘭臺當然不會解釋,墨童應了一聲出去了,多給了賞錢把人打發走了。
回來又說:“公子,天色不早了,咱們可要回去?”
今日難得沒什么病人,可以早些回去。再說夫人午后就派人來叮囑了,說給公子留了寺廟里送來的佛豆粥。
一群破衣爛衫的孩子踢踢踏踏地跑過來,后頭一個提燈籠的老人咳嗽帶喘地相跟,一邊喘吁吁地罵道:“你們幾個還大愿的兔崽子!想要累死老子不成?!”
那群孩子也不理他,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直跑到楚腰館門前才停下。
他們也是照虛耗的,趁著臘月賺些零錢花。
“你明日給她送些奇園的果子去,”司馬蘭臺垂眸道:“再帶一壇蘇合香酒。”
楚腰館門前燈彩輝煌,客人們三三兩兩地相約而至。
絲竹已經奏了起來,飄散到外頭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反倒更加引人入勝。
軟玉把頭搖了搖,說道:“你這把年紀了,腿腳又不好,還出來做這營生,不如在家待著。”
于三倒這時也走到了跟前,咳嗽著說道:“別處不去,這里是一定要來的。”
“你倒是乖,”軟玉笑一聲道:“知道到我們門前站一站就有錢。”
軟玉恰從里頭出來,那群孩子便搶上去請安。
軟玉站住了腳對那老人說道:“于三倒,你還沒死呢?!”
老人咳嗽了幾聲笑道:“我于三倒雖然每日都要倒三回,可絕舍不得死就是了。若是死了,哪得見到軟玉姑娘呢!”
“他們家有寶貝!不讓照!”于三倒說著就往回走。
“什么寶貝?”那兩個孩子很是好奇,站在原地追問。
一個大些的孩子指著楚腰館里頭說道:“看見沒有,那個穿紅衣裳的哥兒就是他家寶貝!”
說著掏出一把銅錢來遞過去,那群孩子便上來搶。
軟玉扭著身回去了,外頭實在有些冷。
有兩個今年新來的孩子不禁奇怪,問道:“為啥他家不照虛耗?這地方不是床最多?”
姹兒姨上些日子扭了腰,幽犖不知從哪里鼓搗了兩副膏藥來,貼了倒也見效,只是還要再休養幾天。
這些日子都是蘇好意忙前忙后支撐著,每天都要熬到很晚,白天又要照顧姹兒姨還要補眠,因此哪兒也沒去。
“小耗子,你乖乖拜我為師,我保你不出三年就能成一代名醫。”幽犖忽地冒出來,從身后對蘇好意說。
兩個孩子順著看過去,只見燈彩繡簾下,衣香鬢影中,蘇好意言笑晏晏,正同吳涯先生攀談。
原來姹兒姨疼蘇好意,因她的綽號是“小耗子”,故而不許人來楚腰館照虛耗。
吳涯先生上月江南游覽去了,這是才回京城,因此蘇好意就陪他多說了幾句。
蘇好意拍拍阿染的手背道:“我知道。”
幽犖不高興,兇阿染道:“你少來攪亂,我跟八郎說正事呢!”
阿染才不怕他,笑吟吟道:“都說要想學得會,先跟師父睡。你要收八郎為徒,還不是要睡人家!”
蘇好意看也不看他,說道:“別妨礙我做生意,你愛教人就去問問別人。”
“我的手段你也見識過了,不比那個司馬楚差,”幽犖緊追不舍:“你不是最愛學東西了?天底下哪還有比醫術更有用的東西?”
這時阿染恰好經過,笑道:“八郎,你別信他,他可沒安好心。”
幽犖嚇得急忙去捂她的嘴,道:“你少胡說!還不是因為我沒跟你睡,你才這么多嘴!”
阿染笑得前仰后合,指著幽犖鼻子道:“你就做夢吧!有我在,什么底不給你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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