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馬車停在了蘭臺醫館的后門。
馬車停穩,蘇好意才算住了哭。
因為打濕了司馬蘭臺的衣襟,她很是過意不去,連忙道歉,又說:“雖說大恩不言謝,但公子的救命之恩,八郎會銘記永生。若老天垂憐,讓我能逃得性命,將來必定盡力報償公子。”
司馬蘭臺只淡淡回了一句:“好生休養,不要多想。”
之后又將蘇好意從后門抱了進去,這是蘇好意第一次到蘭臺醫館的后堂,天井遍植翠竹。雖然此時已經微微泛黃,但蕭蕭森森極有風致。
院中擺著石桌石椅,還養著仙鶴,一派寧靜灑落,和司馬蘭臺本人十分相配。
北邊三間正房,東西兩側數間廂房。正房的門上橫著一匾,寫著“幽篁館”三個字。
走進室內,里頭的家具裝飾簡素儒雅,一塵不染。
蘇好意被放在床上,不禁有些惶恐,擔心弄臟了蘭臺公子的床。
司馬蘭臺看出她的顧慮,說道:“在這里不要拘謹,安心隨意就像自己家里一樣。”
蘇好意笑著點了點頭,沒再多言。司馬蘭臺這個人很是寡言,但確是位難得的至誠君子。
雖然兩人相識不過短短數月,但蘇好意真心覺得和他的人品心性相比,那冠絕世人的容顏反倒不值一提。
這樣一個出身高貴卻不入官場,一心懸壺濟世的人,不就是世間活佛么?自己被他憐憫,除了心懷感激仰慕,竟不知還能怎樣。
門扉被輕輕扣響,走進來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笑著向蘇好意和司馬蘭臺請了安。
“這位是毛婆婆,”司馬蘭臺對蘇好意說道:“你在這里靜養,有什么需要就跟毛婆婆和墨童說。”
蘇好意忙問了聲:“毛婆婆好。”
毛婆婆笑著回禮,說道:“蘇公子好,墨童說有客人來,我就想著來問問都要準備些什么。”
“八郎還沒吃飯,你去準備些吃的吧。”司馬蘭臺道。
蘇好意從昨天晚上起就水米未進,按理說早該餓了,但她在大牢里見的場面太惡心,一想起來就反胃,于是說道:“有勞婆婆了,只是給我做些清淡的就好,千萬不要帶肉的。”
“老身知道了,先去給公子沏壺茶來。”毛婆婆說著下去,不一會兒,端了一壺茶并兩只茶杯來,然后又退下去準備吃的了。
墨童隨后進來,問司馬蘭臺道:“給蘇公子準備沐浴的水燒的差不多了,里頭可要放些香草進去嗎?”
司馬蘭臺隨即說了兩樣草藥的名字,都是安神用的。
墨童得了吩咐,轉身出去準備了。
“先吃些東西再去洗浴,”司馬蘭臺又給蘇好意倒了杯茶:“我在車上給你號脈,你受了驚嚇,五臟收束,需要好好緩一緩。”
“多謝公子,我現在沒事啦。您不必這么陪著我,前頭醫館想必很忙吧?”蘇好意很是過意不去地說。
蘇好意話音剛落,前院果然有人找了來。司馬蘭臺起身對她說:“一會兒要好好吃飯,洗浴完了不要馬上躺下睡覺,要等頭發干了。”
司馬蘭臺出去不多一會兒,毛婆婆就端了一碗餛飩進來,笑瞇瞇地對蘇好意說:“蘇公子,這是薺菜餡兒的餛飩,沒放一點兒肉星兒。你嘗嘗看,可合口味不?”
蘇好意道了謝,將碗捧起來,黃瓷碗里躺著十幾只元寶餛飩,用鮮蝦仁兒吊的湯,不見一絲油星兒。
熱氣一熏,蘇好意的眼淚又要下來,連忙吸了吸鼻子,笑著說道:“婆婆的手真巧,這么好看的餛飩我都不忍心吃了。”
“蘇公子的嘴可真甜,快趁熱嘗嘗,別涼了。”毛婆婆抿嘴笑著說:“若是不夠,我再給您煮一碗來。”
蘇好意用勺子舀起一只餛飩,小心的咬了一口,薺菜的清香一點兒也不惹的人反感,很快就把她的餓意給勾起來了。
“婆婆,這個時候還有薺菜嗎?”蘇好意感到好奇:“我記得只有春天的時候才能挖薺菜的。”
毛婆婆聽了眼睛笑成了月牙,說道:“這是我老婆子的秘方,不瞞公子你說,當初啊,我們公子在家的時候就是我伺候的,后來他去了仙源山,好多年見不著面。他小的時候就愛吃薺菜,每到春天的時候,我都會挖很多,摘洗干凈,用熱水焯過了,擠掉多余的水分,用細麻布包好了放到冰窖里。這樣子能保存一年多,解凍之后再吃味道一點也不差。我每年都準備很多,就等著公子回來好給他做著吃,今年終于如愿了。”
“婆婆您可真有心。”蘇好意知道毛婆婆和蘭臺公子之間并不是單純的主仆關系,更有著長輩對晚輩的疼愛。
蘇好意自己的經歷讓她知道人并無高低貴賤之分,而錢財和功名都是身外之物,真情實意才是最難得的。
“瞧我,年紀大了就愛啰嗦。”毛婆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蘇公子,我不打擾你吃東西了,一會兒再進來收拾。”
蘇好意吃完了飯,墨童進來說洗澡水也準備好了,床下有準備好的木屐,蘇好意穿了木屐,自己到后面去洗浴。
洗浴的屋子遮得嚴嚴實實的,當中放了一只大浴桶。熱氣裊裊升騰,飄散出來的清香很是寧神。
蘇好意脫了衣裳,小心地進了浴桶。周身被溫熱的水包圍,讓她禁不住舒服地喟嘆一聲,淡淡的藥香讓她莫名心安。
浴桶很大,蘇好意整個人都浸入水中,抱膝沉到水底。
水溫稍稍有些高,卻恰好是她此時正需要的。熱氣把身體里的冷意一點點祛除,當暖意滲入到全身,蘇好意才將頭探出水面,長長地呼吸了幾口。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又活過來了,膽怯還在,憂慮還在,但確乎又找到活著的滋味了。
浴桶里實在太舒服了,蘇好意賴著不想出去。在里面盡情地享受了半個時辰,直到水變涼了,她才不情愿地爬了出來。
將身體擦干,換上干凈的衣服。因為來不及去買,所以她只能暫時穿司馬蘭臺的衣裳。
司馬蘭臺比她要高出很多,衣衫自然也就長了。不過用腰帶一束,多打幾個褶,袖子綰幾遭,也勉強能穿。
墻角立著一架穿衣鏡,蘇好意上前照了照。
心說蘭臺公子的衣裳雖然沒有多余裝飾,卻格外抬人,自己穿上竟也很是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