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我之間的情誼,何必行如此大禮?”
迅速將正要行禮卜大本扶起身來,面帶笑意的秦公嬴連忽然伸出了右手,一把就抓住了卜大本右手。
在卜大本還未從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之中反應過來的時候,秦公嬴連便迫不及待地拉著他的右手大踏步地走向了不遠處的坐席。
一邊走,秦公嬴連還一邊說道:“來來來,隨我入內落座。”
當兩人走到半路之時,因為卜大本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而顯得有些興奮的秦公嬴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剛剛遺忘的東西,腳下急促的步伐忽然就停了下來。
當停下腳步的秦公嬴連回身看著自己身后依舊站在原地的大良造吳起,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遺忘的到底是什么。
面對著依舊站在殿門旁的大良造吳起,秦公嬴連笑著說道:“師兄,別愣著了,一起進來吧。”
“諾。”
面對視野之中那滿臉笑意的秦公嬴連的邀請,大良造吳起也不說什么客套話了。
一聲輕諾之后,大良造吳起跟隨著秦公兩人的腳步快速向著自己在政務廳之中的坐席緩緩走去。
過了一會兒,當政務廳之中的三人各自在自己的坐席之上落座之后,整個政務廳之中的氣氛也由剛剛談及國事的凝重換上了一股令人心感舒服的溫和氣氛。
轉頭看著昔日跟在自己身后亂跑的孩童,秦公嬴連在懷念那段在西河學府的悠閑日子的時候,也不禁生出了歲月如梭的感覺。
雖然那依舊清晰的記憶讓秦公嬴連的生出了那些事情就發生在昨天的錯覺,但是現實生活之中早已是過了十余年的時間。
十年,是何其漫長的十年;十年,又是何其短暫的十年。
在這十年之中,曾經那個對于這個時代充滿恐懼的少年已經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君主,而有些在十年之前名動天下的大儒卻是離開了這人世。
每當心中回憶起那段身處魏國質子生活之時,有兩位長者的身影卻都會在秦公嬴連的腦海之中清晰浮現。
其中一位正是那魏國君主魏斯也就是如今剛剛被定下謚號的魏文侯,而另外一位則是嬴連此生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老師——大儒子夏。
端詳起自己面前端坐著的卜大本,特別是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一襲白衣之時,秦公嬴連的雙眼之中忽然有些濕潤。
“老師在臨走之時是否對嬴連留下了什么教誨,大本不妨直接說出來。老師但有所命,學生嬴連自當從命。”問起這句之時,秦公嬴連的語氣忽然低落了起來。
聽到自己身旁的秦公嬴連那略顯低落的語氣,看著他面容之上那一抹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愁思,牢牢記著自己祖父臨走之前那最終一句話的卜大本忽然覺得那句話就是未來吧。
“秦始與周合,合而別,五百載當復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
緩緩吐出了這一句話之后,卜大本緩緩從自己的坐席之上站了起來,對著坐在上首的秦公嬴連躬身一拜。
起身之后,卜大本才繼續說道:“這一句,是祖父在最后的這兩年時常提起的一句讖語。大本也曾無數次詢問過祖父其中所代表的含義,但祖父每每都是幾句就敷衍了過去。”
說到這里卜大本的面色忽然就是一肅,然后對著秦公嬴連沉聲說道:“雖然大本一直未曾理解其中蘊藏的真正含義,但是大本想秦公對這一句應該是不陌生的吧。”
聽到卜大本提到這則原本應該是周朝太史面見歷史之上的獻公才會說出的讖語,秦公嬴連的雙眼之中忽然多了一些神采,也同樣增添了一絲失落。
令秦公嬴連興奮的是,按照這則前世已經被證明是應驗的讖語的啟示,自己治下的秦國依舊會走上那條一統天下的道路。
而使得秦公嬴連失落的是,即使自己已經做了所作所為已經完全改變了這個國家,在自己死后秦國似乎依舊會按照歷史的既定軌跡前行下去。
“難道這就是歷史的強大慣性嗎?”
就在秦公嬴連為了自己去世之后的秦國心懷擔憂之時,卜大本的或者是大儒子夏的另外一番話語卻是讓他重新開看了起來
只聽卜大本沉聲說道:“不過祖父還有一句話要大本轉達秦公。”
“什么話?”
面對卜大本的這句話,秦公嬴連當即猛然抬頭,雙眼之中忽然閃爍出了一絲渴望答案的神情。
面對秦公嬴連的灼灼目光,卜大本緩緩說道:“祖父曾說未來的一切還是要靠一個個人去實現的。當展現出足夠強大的力量之時,未來也是可以被改變的。”
微微停頓一下,卜大本話鋒一轉說道:“若是一個人因為一句讖語而徒勞等待,那么讖語也就只是一句讖語罷了。”
“人力足夠,未來是可以被改變的;徒勞等待,讖語也只是讖語。”
聽到卜大本轉述的這番話語,秦公嬴連在一次又一次的喃喃自語之中,臉上的神情也是愈發地興奮了起來。
數息之后,已經使得自己平靜下來的秦公嬴連緩緩站起身來,來到卜大本面前躬身一拜。
“嬴連多謝大本教誨。”
說完這句話語之后秦公嬴連緩緩起身,緊接著向著東方那片埋葬著自己老師子夏的土地躬身拜道:“嬴連多謝老師教誨。老師的教誨,嬴連一定銘記在心。或許未來虛無縹緲,但是嬴連愿意用手中秦劍,為我秦國、為我秦人開拓出一個屬于我大秦的未來。”
鄭重做完這一切的秦公嬴連再次緩緩來到了卜大本面前,他的面容之上又出現了一絲愧色。
“老師臨走之時,還記得這個身處千里之外的弟子。但是嬴連未能在老師重病之時,親自前往河西探望老師。實在是我這個做弟子的不是。我……”
正當秦公嬴連還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卜大本卻是一邊展現笑容,一邊打斷了秦公嬴連的話語。
“秦公不必如此。”
“秦公一身擔負著整個秦國。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對于秦公,祖父從來沒有失望過,恰恰相反秦公、魏侯以及大良造都是祖父津津樂道的學生。”
看著自己面前看著大良造吳起微微一笑的卜大本,秦公嬴連卻是在為自己擁有如此一位偉大的老師而感到萬分幸運。
作為一名幼年家貧,因為孔子的教化才能夠通曉經義的天下大儒,子夏實在是孔子有教無類精神最為堅定的支持者。
他既沒有因為那時嬴連身上的質子身份而取消他的拜師資格,也沒有因為他身上刻下的秦國烙印而對他有一絲的藏私。
面對這個愿意將自己一身才學對每一個學生傾囊相授的老師,又有哪一個弟子能夠不心生敬仰呢?
“在最后兩年之中,他時常回憶起過去的那些舊事,也時常在大本面前訴說起自己的那些過往。若是想聽的話,大本很愿意將這些與秦公分享。”
“不知……”
聽到卜大本這番話語緬懷完老師的秦公頓時就起了興趣,在請卜大本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后,秦公嬴連快速端坐在自己幾案之后,開始興致勃勃的聽起了卜大本講述起來。
在卜大本的緩緩地講述之中,秦公嬴連先是看到了一個為了擺脫自己苦難的環境而刻苦學習的孔門弟子,又看到了那個逐漸在周游列國旅程之中逐漸形成一套屬于自己思想的儒家大賢。
隨后在莒父宰的職位之上和西河講學的蛻變之中,身為天下大賢的子夏已經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儒家,他的思想之中開始出現了法治的影子。
當聽到老師子夏在最后那段那些對于某些事情的看法的時候,秦公嬴連的心中忽然覺得李悝、吳起這兩位西河學派弟子率先引動列國變法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事情的。
畢竟,子夏所創立的西河學派與其說是培養儒者的地方,倒不如說這是一個盛產治理天下的大才的地方。
吳起、李悝、公羊高、谷梁赤,田子方……
上面作為西河學派杰出代表的每位,哪一個不是篆刻于數千年史書之上的一時英才。
想到這里秦公嬴連卻是心中一動,隨后卻是將自己帶著打量意味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卜大本的身上。
雖然這位卜大本并沒有在歷史之上展現出什么才能,但是就見他如今的談吐就已經十分不凡,未來的成就應該是不可限量。
心中已經動了招攬的念頭,秦公嬴連沉聲問道:“算算老師逝去也已經三年。不知大本對于未來可有什么規劃?”
聽到秦公嬴連如此直白地招攬,從小就已經十分聰慧的卜大本,自然是將秦公嬴連的意思聽了出來。
不過想到自己年少之時和祖父的承諾,以及在祖父封堆之前說出的話語,卜大本也只能對秦公嬴連說聲抱歉了。
“年少之時,大本曾經和祖父約定要走遍他未曾走過的地方,將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書寫下來說與祖父知曉。”
“如今我從河西一路而來,見識了秦地的風貌。之后,大本將一路向西,去見證那天下之人都未曾見到過的地域。”面向西方,卜大本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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