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河西,大荔。
“吱……呀……”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河西大地的時候,大荔城中那扇厚重的城門在一陣吱呀聲響緩緩開啟。
“嗚……嗚……嗚……”
城門洞開之后不久,大荔城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
城門洞開,等待著即將出征的軍人;號角吹響,送別著就要上陣廝殺的將士。
今日,便是駐守此地的秦國大軍出征的日子。
一陣馬蹄踏擊大地的聲響忽然從遠處傳來,而在那聲響之中是不是還夾雜著幾道戰馬的嘶鳴之音。
數息之后,當大荔城主干道之上的士子紛紛被震得四下翻飛之時,一匹匹雄壯非常的戰馬漸漸顯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騎乘在那一匹匹戰馬之上的,是一名名身披玄黑色甲胄的秦軍騎兵。
他們的腰間懸掛著的是經過烈火淬煉的長刀,他們背后背負著的是射殺過無數敵人的制式騎兵弩,而此刻在他們手中攥著的是一桿桿銳利的破甲長槍。
在天際之上那一輪朝陽的光輝照耀之下,秦軍手中的那一桿桿長槍槍尖忽然閃爍出一道道寒光。
仿佛在下一刻,這些秦軍就會催動身下戰馬快速馳奔,用他們手中那桿無比銳利的長槍刺穿敵軍的戰甲,刺破敵人的喉嚨。
“駕……駕……駕……”
快要臨近那一扇洞開的城門之時,前方開路的秦軍騎兵不自覺地催動了急幾聲身下的戰馬,加快速度沖出了大荔城門。
而在這些雄壯非常的秦軍騎兵沖出城后,一名名手持長戟的秦軍長戟兵排著整齊的隊伍出現在了大荔的主干道之上。
雖然這些秦軍長戟兵的速度無法與前方那些奔馳而出的秦軍騎兵們相比,但是他們所擁有的戰力卻是絲毫不弱于那些剛剛經過的同袍。
每每遭遇戰陣之時,這些手中緊緊攥住那桿有著鋒利戟刃的長戟兵們便會在一瞬之間聚合一處,形成一道幾乎無可逾越的長戟城墻。
一桿桿長戟向著敵人襲來的方向刺出,那泛著幽幽寒光的戟刃就是這些長戟兵們最好的殺人利器。
一旦有敵人敢于迎頭撞進這一道由長戟組成的銅墻鐵壁,那么迎接他們的命運只有一個。
那便是被這些鋒利長戟刺穿那略顯薄弱的甲胄。
片刻之后,當這些秦軍長戟兵也隨著前方騎兵的腳步走出城墻的時候,他們后方忽然走出了一名名左手持盾,右手握劍的秦軍劍盾步兵。
左手之上的圓盾,代表著的是這些劍盾步兵們的防御職責;右手之中的長劍又代表著這些劍盾步兵的攻擊職能。
兩軍接戰之前,敵軍方陣之中的弓箭手們必然會對我軍方陣展開一輪又一輪的箭雨侵襲。
在那時這些手握木盾的秦軍劍盾步兵們便會舉起大盾擋住那些來襲的箭矢,盡可能地保護自己身后的同袍不受傷害。
兩軍接陣之時,敵軍最為鋒利的矛頭會以最快速度沖出秦軍方陣之中,他們首先遭遇到的便是這些位于前列的劍盾步兵。
到了那時,這些劍盾步兵便會使用手中大盾遲滯敵人的進攻速度,與此同時他們另外一只手中的鋒利長劍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刺入敵人的胸膛。
和在戰陣之中的排列一致,緊隨著這些攻防兼備出現的是秦國聞名于天下的強弩手們。
原時空之中的燕國死間蘇秦在游說韓王之時曾經說過:“天下之間強弓勁弩,皆自韓出。”
而在這個時空之中,依靠著魯國公輸一脈的精妙設計、依靠著來自從山東挖掘來的高超工匠、依靠著巴蜀之地的優良銅鐵、依靠著秦公嬴連建立并經過數十年逐漸完善的軍工體系……
秦國的軍工制造已經不弱于天下任何一國。
每一天,秦國軍器監分布在秦國各處的工坊之中都會有大量的精良軍器被那些工匠們制造出來。
在經過一道又一道地檢驗并以“物勒工名”確定職責歸屬之后,這些精良的軍器便會按照軍器監的規劃分發到那些為國作戰的秦軍將士手中。
這些即將迎來河西決戰的一名名秦軍強弩兵們此時手中端持著的蹶張弩、后面背負著的弩箭也全都出自秦國軍器監屬下那一座座的工坊之中的工匠之手。
如果端詳這些幾乎在重量、形制之上完全一致的部件、弩矢,你就會看到那上面代表著工匠、丞、工師等一級級主管的篆字。
正是以這些人為代表的秦人的默默支持,秦國的軍器才會在這數十年之中突飛猛進,甚至有超越那些曾經以兵器犀利聞名于天下的諸侯的趨勢。
這種趨勢最好的反應不是在別處,正是在那你死我活的戰場之上。
猶記得數十年前,秦軍手中破舊的兵甲根本就不是強大魏軍的對手;而僅僅就是在數十年之后,秦軍便可以憑借手中比對面魏軍更為精良、更為強大的兵器正面擊破往日里不可一世的魏軍。
每當如同黑云壓頂一般稠密箭幕落入對面的方陣之中時,所能夠聽到的便是對面魏軍那鬼哭狼嚎一般的慘叫聲。
可以說,經過了數十年的秣馬厲兵、經過了一場場與周邊各個敵人你死我活的戰爭洗禮之后,如今的秦軍已經不復當初的落后模樣。
而今這支無論是從戰略戰術、兵器裝備來說都已經脫胎換骨的秦軍,在河西戰場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之后,正懷著無比高昂的斗志踏上了收復河西最終一戰的戰場。
是勝?是敗?就看這一戰了。
站在軍陣之中的一輛戰車之上,注視著前方那一道道戰意高昂的玄黑色身影,秦公嬴連的臉上顯露出的是一絲嚴肅的神情。
正在這個時候與他同乘一輛戰車的秦國大良造吳起沉聲說道:“秦公,看將士們戰意如此高昂。此次河西決戰,我軍一定會擊破魏軍,將河西之地重新納入我秦國的版圖之中。”
“這一戰嬴連等了整整二十六年了。”一句喃喃自語之后,秦公嬴連看向前方那一片寬闊的平原繼續說道:“而秦人等這一戰已經等了數百年了。”
“數百年前,晉惠公為了即位為君曾經這片河西之地許諾給先祖穆公,在他即位之后卻又背信棄義。”
“從穆公之時開始,為了拿回這塊原本就應該歸屬我秦國的河西之地,我秦人已經整整奮斗了兩百余年。”
“在這兩百余年之中,我們的敵人從晉國變成了如今的魏國,河西之地也在一次次大戰之中反復易手。”
“如今,這場持續了兩百余年的河西爭奪戰應該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說完這番話語之后,秦公嬴連的右手忽然摸向了懸掛于腰間的長劍,在一陣無比清亮的劍鳴之音過后那柄長劍便已經出現在了秦公嬴連的面前。
端詳著長劍在陽光照射之下閃耀出的道道寒芒,注視著長劍之上那依稀可辨的面容,秦公嬴連的雙眼之中忽然閃現出了一道冷厲的神情。
勝敗就在此一舉了。
一道道馬蹄踏擊地面的聲音,一道道士卒踩過平地的聲音,一道道車輪碾過道路的聲音……
在這由無數種聲音匯聚而成的獨特樂章相伴之下,這支秦軍猶如一條黑色的巨龍一般向著戰場所在快速掠去。
也不知何時,那曲樂章之中忽然摻雜進了一道不同的旋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一片廣袤的河西大地之上,再一次響起了這首秦人已經流傳了不知多少年的戰歌。
這一次,這些秦人要拿回這片原本就應該屬于他們的土地。
魏國,河西,少梁邑之中。
“報……”
“啟稟將軍,大荔元里一線秦軍除留有少量守備軍力之外,全軍東進向著我軍方向殺來。”
“報……”
“啟稟將軍,鄭縣風陵渡一線秦軍除留有少量守備軍力之外,全軍北進向著我軍方向殺來。”
“報……”
“啟稟將軍,龍門渡口騎兵除留有少量守備軍力之外,全軍南下向著我軍方向殺來。”
三道急促的稟報聲出現在少梁邑的議事廳之中,為幾案之后的魏軍主將樂羊帶來了三份明顯不算好的情報。
面對來自三個不同方向但是幾乎完全一致的情報,身為魏國河西主將的樂羊臉色陰沉。
還沒等他說完,一旁站立著的河西軍副將卻已經帶著幾分焦急說道:“將軍,秦國三路大軍幾乎在同時向我軍方向推進,恐怕是來者不善啊。我軍何不……”
“此事我心中已有計較。”沒等副將說完自己的建議,身為魏國河西軍主將的樂羊便出言打斷了他。
隨后幾案之后的主將樂羊抬起頭來看向此刻自己面前的那三位傳令兵,沉聲下令道:“務必給本將緊緊盯住這三路秦軍。如果他們有什么異常的話,本將要在第一時間知道。”
“諾。”
接受了主將樂羊的命令之后,這三名魏國傳令兵躬身一拜,然后迅速退出了議事廳。
等到這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之后,魏軍主將樂羊猛然從幾案之后站起,然后大踏步地來到了那一幅河西地圖之前。
指著地圖之上河水西岸南北兩個小點,魏軍主將樂羊對著此時站在自己身后的魏軍副將說道:“一月之前,秦軍就已經占領了龍門、風陵兩座渡口,可以說是將我軍的三條退路切斷了兩條。”
“在這一月之中,秦軍沒有繼續搶占我軍后方的蒲坂渡口,反而選擇按兵不動。我認為原因有二。”
“其一、秦軍在接連取得大勝之后,也需要對于下一步的作戰方略按照如今戰局作出調整。”
“其二、如今趙國漳河防線岌岌可危。秦軍此舉也有吸引我魏國的兵力,減輕趙國方向壓力的圖謀。”
聽完了主將樂羊這一番分析之后,副將輕聲說道:“在這一個月之中,有五萬大軍通過蒲坂渡口渡過河水增援我河西軍。想必秦軍斥候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這才選擇繼續對我河西軍發動進攻。”
說到這里副將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語也是為之一頓。
然后只聽他帶著幾分驚異對著身旁的主將樂羊說道:“那么此次秦國三路大軍盡出,所為的就是……”
“你猜得不錯。”出聲確認了副將的推斷,魏軍主將樂羊的視線忽然落在了身前地圖之上的一個小點:“就是這里。”
伴隨著“砰”的一聲,魏軍主將樂羊雖然蒼老但卻依舊充滿力量的右手緊握成拳,用力的砸在了剛剛視線盯住的那個小點之上。
等副將定睛一看之時,發現那個小點赫然就是河水三渡的最后一個渡口:蒲坂渡。
然后他的耳畔忽然聽到主將樂羊沉聲說道:“河水三渡,秦軍已經占領了其中兩座渡口。一旦秦軍奪取了這最后一座渡口,那么我河西軍與河東的聯系便會被秦軍一舉切斷。”
“到了那時就算我們擁有再多的兵力,沒有了后方的補給,也只是一支隨時可能潰敗的孤軍罷了。”
“所以本將料定此次秦國三路大軍的目標必然會是蒲坂渡口,而我河西軍和秦軍的決戰之處也就在那里。”
雖然已經猜出了秦軍下一步行動的目的,但是身為魏國河西軍主將的樂羊卻是沒有半點興奮之情。
因為自從此次河西大戰開始,他的每一次行動幾乎都是在被秦軍牽著鼻子走,他的每一步也都是根據秦軍的動作來應對的。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貪戀食物的野獸,正在一步一步地落入獵手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之中。
“將軍,既然三路大軍準備奪取我蒲坂渡口,那我們就和他再戰一次。”
“如今我們河西軍在接受五萬人增援之后,兵力已經恢復到了十七萬人,已經有和秦軍一戰高下的實力了。”
“將軍下令吧。”
“好!”
聽到這名副將的話語,魏軍主將樂羊心中的那份無力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高昂的戰意。
數息之后,魏軍河西主將樂羊忽然面色一肅,大聲下令道:“擂鼓、聚將。”
“諾。”
等到副將離開之后,秦軍主將樂羊的視線仿佛穿越的時間,回到了二十六年前的少梁之戰時。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在這一刻,當年那個覆滅中山、大破秦軍的魏國名將樂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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