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秦王嬴連久久無語,身后的武安君吳起與櫟陽君甘龍也沒有出聲的意思,現場的氣氛因為這三人的沉默而逐漸變得壓抑了起來。
就在這股壓抑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加深之時,一道忽然響起的稟報聲卻打破了這股氣氛。
“啟稟我王,太子求見。”
當聽到那名一直跟隨在自己身旁的近侍的稟報聲之后,秦王嬴連目光之中一道寒光漸漸消失,臉上的神情也逐漸恢復成了往日的平靜。
至于同樣聽到這聲稟報的武安君吳起和櫟陽君甘龍,在互相對視一眼之后,各自心照不宣地達成了某種默契。
隨后只見這兩人隨后從自己的坐席之上站起,向著面前的秦王嬴連躬身一拜道:“王上,我等告退。”
“嗯,也好。”輕輕點頭示意武安君吳起兩人退下的同時,秦王嬴連的視線緩緩看向了一旁的那名近侍,“請太子過來吧。”
“諾。”
“臣等告退。”
兩道并不相同的回稟身后,武安君吳起、櫟陽君甘龍還有那名近侍向著秦王嬴連齊齊躬身一拜,然后緩緩退出了秦王嬴連所在之地。
片刻之后,離開不久的武安君吳起與櫟陽君甘龍與那名近侍一起,見到了在外等候臉上還帶著幾分凝重神情的太子嬴渠梁。
“臣吳起拜見太子。”
“臣甘龍拜見太子。”
“渠梁見過武安君、櫟陽君。”
三人之間一番見禮起身之后,注意到太子嬴渠梁臉上的那份凝重,再結合今日朝會之上所發生的事情,武安君吳起和櫟陽君甘龍立刻便明白了他此番求見秦王嬴連的目的。
略微思索一番之后,武安君吳起對著太子嬴渠梁沉聲說道:“太子不必因為今日之事而感到任何不適。王上執掌大秦多年,看慣了太多的風風雨雨。他之所以選擇這么做,一定是為了太子好,也一定是為了大秦好。”
“武安君之言,渠梁心中也清楚,但是……”
聽到武安君吳起的話語之后,太子嬴渠梁心中明顯還是有些不解,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能夠說得出口。
見太子嬴渠梁如此,武安君吳起和一旁的櫟陽君甘龍對視一眼,知道有些事情即使自己等人清楚也不能夠將它說出來。
此刻既然太子嬴渠梁已經選擇了求見秦王嬴連,倒不如讓他們兩父子之間好好交談一番,說不定可以將各自心中的那份心結說開。
生出這個念頭之后,武安君吳起索性也就沒有多說什么,再次向著太子嬴渠梁躬身一拜,“太子,王上已在等候太子,有些事情太子不妨向王上親自問詢,或許能夠得到令太子滿意的答案。”
“老臣告辭。”
“武安君、櫟陽君慢走。”
又是一番告別之后,太子嬴渠梁就這么看著武安君吳起和櫟陽君兩人緩緩離開。
或許是因為武安君吳起剛剛的那番話語,太子嬴渠梁原本有些猶豫的神情之中,卻是出現了幾分堅定。
許久之后等到武安君吳起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時,太子嬴渠梁這才對著一旁等候的近侍說道:“走吧。”
就這樣太子嬴渠梁在這名近侍的帶領之下穿過了曲折的咸陽宮道,并最終來到了秦王嬴連面前。
“王上,太子到了。”
“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諾。”
伴隨著秦王嬴連的一聲命令,原本侍奉左右的宮人侍女迅速退了下去,頃刻之間此處地方只剩下了秦王嬴連和太子嬴渠梁兩人。
數息之后,視線從周圍緩緩劃過并確認沒有別人之后,坐于棋盤一側的秦王嬴連看著面前的兒子嬴渠梁說道:“過來,陪父王將這殘局下完。”
“諾。”
聽到秦王嬴連的召喚,太子嬴渠梁只是輕輕躬身應諾,隨后迅速來到了自己父王面前坐了下來。
仔細觀察了場上這盤棋局的黑白形勢之后,太子嬴渠梁突然發現眼前棋盤之上的黑子分明已經完全占據了優勢,而對面自己父王嬴連手中執的分明是黑子。
簡單了解了場上的局勢之后,太子嬴渠梁的目光靜靜注視著面前的父王,他十分好奇對方下一步究竟要下在哪里,又會有怎么樣的殺招。
可是令自己太子嬴渠梁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父王的下一步棋不僅沒有對自己所持的白棋產生任何的威脅,反倒是將對面黑棋原本的大好局勢給削弱了不少。
“這……”
就在太子嬴渠梁因為面前棋局的變化而疑惑不解之際,秦王嬴連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對面兒子語氣之中疑惑,反倒是在此時出聲詢問道:“如何?看出這棋局之中的深意了嗎?”
聽到對面父王嬴連明顯是意味深長的話語,注視著面前這盤形勢大變的棋局,太子嬴渠梁百思也不得其中的要義。
直到他試著站在對面的父王嬴連的角度來看這盤棋局,他才終于有了一種恍然大悟之感。
雙目之中的那一抹異彩漸漸消失,平靜地注視著面前的父王,太子嬴渠梁帶著疑惑但又十分堅定地詢問道:“父王,這黑子可是指代的我大秦?”
“哈哈哈……”
聽到自己對面的太子嬴渠梁問出的這句話語,秦王嬴連口中立刻流露出了一陣無比欣慰的笑意。
“不錯,這黑棋正是指代的我大秦。”笑聲過后,秦王嬴連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而父王剛剛的那一步是要告訴你一個道理。”
“經過數十年的國力積累以及數年的連番大戰之后,我大秦東出天下之勢已經初步形成,當今天下能夠阻擋我大秦東出腳步的已經沒有幾家了。”
“所以,當此之時,我大秦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山東的那些諸侯們,我大秦最大的敵人正是我們自己。”
“剛剛父王的那一步錯棋就是想告訴你,一旦稍有不慎,我大秦花費數十年所形成的良好形勢便會在頃刻之間化為飛灰。”
棋局兩側,對面秦王嬴連的聲音久久未曾散去,太子嬴渠梁心中的思緒也久久未曾平息。
不知過去了多久,心中依舊充滿了思緒的太子嬴渠梁一臉沉思地對著秦王嬴連問道:“這便是父王今日朝會之上宣布將主政之權交與渠梁的緣由嗎?”
“唉……”
聽到對面兒子嬴渠梁的詢問之后,秦王嬴連先是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然后幽幽說道:“這應該是大部分的原因吧。”
緩緩吐出這一句之后秦王嬴連慢慢從幾案之上站了起來,用著幽幽的目光注視著周圍的景色,背對太子嬴渠梁緩緩吐露出了自己的心聲。
“父王十歲之時曾因為一場宮變而錯失太子之位,若非因為遇到了恰當的時機,恐怕還需要在異國流落幾十載歲月。父王當年吃的苦楚,不想渠梁你再嘗一回。”
“這些年來每每父王不在國內之時,除了命心腹大臣甘龍主持國政之外,還將你派到甘龍身旁輔助國政。父王之所以會選擇這么做,就是希望你可以在這個過程之中能夠逐漸培養一批自己的班底,不要像父王當年那樣孤獨無助。”
當秦王嬴連的話語一句一句被緩緩說出的時候,坐在他對面太子嬴渠梁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感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往日里無比威嚴的秦王,而只是一個為了孩子的未來著想的父親。
“父親……”
想到這里太子嬴渠梁想要說些什么,但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不過太子嬴渠梁沒有看到的是,就在他喊出父親的那一刻,背對著他的秦王嬴連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幾分感動。
嘴中話語停頓了許久,將自己有些慌亂的心緒漸漸平復,秦王嬴連緩緩轉過身來看向了對面的太子嬴渠梁,“渠梁,你要記住對于如今的大秦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開拓疆土,而是穩定發展。”
“渠梁,父王老了,已經沒有多少精力去做這個龐大國家的掌舵者了。這偌大的秦國遲早要交到你的手中,與其到時來造成一陣動亂,倒不如早早交權將這場動亂的影響減到最低。”
“父王,渠梁明白了。”
一番可以說是完全交心的交談之后,太子嬴渠梁對于自己父王今日朝會之上的言行已經完全理解。
經過一番思考之后,太子嬴渠梁對著秦王嬴連沉聲建議道:“啟稟父王,渠梁以為保證權力能夠順利交接實乃我大秦最為緊要的事情,倒不如將其用法度落實下來。”
“比如秦王年邁或病重之時,必須將國家政務交予太子處置;又比如,假如某任秦王突然暴斃,須由嬴氏長老、朝堂重臣和邊軍大將一同決定繼位人選……”
聽到太子嬴渠梁的建議,秦王嬴連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渠梁所說之事確實是刻不容緩,此事就交由你去辦。”
“諾。”
聽到父王嬴連的命令之后,太子嬴渠梁躬身一諾之后,當即就要出聲告退前去處理此事。
但就在此時秦王嬴連明顯帶著幾分殺意的聲音出現在了他的耳畔,“渠梁,這人殉之事雖然是由父王親自下令廢止的,但是有一人卻必須要陪父王離開,這便是父王身旁最為親近的侍臣。”
“不僅僅是父王,以后大秦歷代君王身旁最為信重的近臣也必須要隨著其所侍奉的君王一起離開人世。”
“這道命令寡人會寫成遺詔,令我嬴氏子孫一同遵守。”
“渠梁領命。”聽到父王嬴連如此鄭重,太子嬴渠梁心中也沒有反對的意思,當即對著父王躬身回應道。
在這一番交談之后不久,太子嬴渠梁緩緩退出了內宮,此處地方只剩下了秦王嬴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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