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起身隨著他走出到院子里,那張魯猛然看到李嗣業,頓時叉手咧嘴喜道:“原來是李千牛回來了!”他連忙又用手掌輕輕扇了自己臉頰一下:“你看我這張嘴!四年前你去了安西,如今榮歸故里,應該稱呼為李校尉或李將軍了罷。”
李嗣業拱手而笑,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問他:“張魯,你現在是否還兼職牙儈的勾當,我想通過你找這間院子的原主人。”
張魯不明其意,笑著說道:“你要退租是吧,退租無需找原主人,找我即可。”
“不是,我想買下這院子。”
張魯驚訝之余,回頭叉手跟著張小敬往外走去,一邊對李嗣業說道:“既然如此,等我閑暇時再來找你,介時我們再細細詳談!”
李嗣業與燕小四繼續回到正堂飲酒,眼看天色不早,聞染也起身告辭。枚兒拽著聞染的袖子,看起來有幾分不舍。當初李嗣業被皇帝借李亨的手安排到安西后,枚兒就經常帶著聞染來家中,夜里往往就睡在一起。張小敬和高適雖然也受李嗣業托付照顧李枚兒,但他們畢竟不是此間主人,受男女之妨,這家中盡是女婢女孩兒,所以只自許白天過來,夜間是決計不肯留下的。
“聞染阿姊,你今晚留下來睡好不好?”
聞染臉頰微紅,輕輕掙脫她的手低聲道:“若是往日,我自然歡喜不得,但今日你兄長從安西歸來,我就不適合住在這里了。”
“這有何患呢?我阿兄為人隨和,他若是知道你肯留宿下來,也一定會很高興,你說是吧,阿兄。”
李嗣業只得尷尬笑笑,卻沒有積極應承。若是換做在后世千年他也許會傻乎乎地熱情邀宿,但這畢竟是大唐啊,就算它是封建社會風氣最為開放的時代,但某些禮俗還是要遵守的。
“不行吶,枚兒,不是你阿兄答不答應的事情,你家中有男子,我身為女子,是不能在此留宿的。”
李枚兒還要再央告,李嗣業開口說道:“既然聞染不肯留下來,你莫要太過強求,等明天自學了功課,再去找她就是。”
李枚兒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放聞染離去,她與兄長一道將她送出了新昌坊,又送出了幾條橫街口,才目送她離開,兄妹二人沿著夕陽下的城間橫街往回頭,各坊的鼓樓在他們頭頂俯瞰。
此刻只剩下兄妹二人,李枚兒難得與兄長單獨相處,表情也難得嚴肅正經起來。
“阿兄,你今年已經二十有四了罷。”
“嗯。”
“你現在已經是六品的昭武校尉了罷。”
“嗯。”
“富貴不還鄉,也不去祭拜父母,這是不是有違孝道?”
李嗣業愣了一下,低頭去問妹妹:“這也是高先生教你的?”
李枚兒認真地點點頭:“先生平日里確實有所傳授,但這道理是枚兒融會貫通得來。枚兒知曉兄長想說,現在還只是芝麻大的校尉,這樣回鄉張揚恐惹人恥笑。可是,無妻無后才是不孝之最大,如今你已經二十有四,卻依舊沒有娶妻,若父母泉下有知,他們還能夠安心長眠,他們會不會……”
“得,”李嗣業慌忙搖搖頭說道:“你一個小丫頭,竟然也管起兄長的事情來。雖然說得挺有道理,但我投身安西邊疆,暫無閑暇去張羅婚事,你算我想結婚,也得有人嫁我才行,此事乃是緣分注定,切不可過于強求。”
李枚兒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小詭計得逞的笑容,雙手負于身后悠然開口道:“兄長,可否知道一位李十二娘子?”
“誰!?”李嗣業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她一瞧見李嗣業這個表情,就知道李十二娘所說之事皆是真的,兩人之間必有一段貓膩,可惜兄長竟不知珍惜,想要白白放過這一場姻緣。
“怎么可能?她怎么會找到你?”
李枚兒無辜地攤開雙手:“李十二娘隨她的師父旅居來到長安,特意從別人那里打聽到我們在新昌坊的住址。阿兄,十二娘子是親自登門來訪,當時恩師高先生也在,她只是來家中坐了一會兒,說是與你在安西的舊識,特地來府上拜訪。我們當時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等她走后,高先生才開口點破。高先生還夸贊她敢于自求姻緣,真是一位奇女子呢。”
李嗣業聽得滿頭冒冷汗,果然是找上門來了,他在心理上還沒有做好婚姻的準備。上輩子做自由搏擊手的時候,都三十歲了,依然沒有成親的想法,與異性就那樣男女朋友地相處。他甚至不敢想象結婚后女方親戚朋友一大堆關系,需要拜年維持親情,嘶,想想就覺得恐怖。
“呃,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你還如何從長計議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連家中的老婢們都說了,女子在這種事情上折節求問,已經算是自我輕賤了,她們懷疑這十二娘可能有某些方面有毛病,有可能是腦子,但我與她曾經交談過,覺得她很正常的呀。”
李十二娘竟然如此執著,她到底是怎么了?他李嗣業到底有什么特長,能讓她肯如此放下身段來找他。
他仔細想了想,這種事情既然找上門來,躲避肯定是不行的,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要親自去解決才行。
“走吧。”他攬著李枚兒的肩頭說:“你為嘛這么著急給自己找嫂嫂呢?萬一我遇到的不是賢良淑德的女子,你就不怕她欺負你這個小姑嗎?”
李枚兒把雙手負在身側,儀態端正地說:“阿兄請盡管放心,就算她喜歡胡攪蠻纏,我也會盡量讓著她的。只要能為我們家傳宗接代,她就是最大的功臣,枚兒受一點兒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得得,別說了。”
李嗣業對高適產生了一點兒怨念,心中念叨好你個高適,讓你教她詩文陶冶情操,你竟然給我教出一個封建女衛道士來!
淇水畔的一幢木墻茅草屋里,書生高適剛放下田鋤,伸手捧起書卷,突然激烈如雷霆般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口鼻中噴出的水霧將書頁都潮濕了。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還好枚兒孩子心性尚存,忘記了剛才的事情,李嗣業也輕松了不少,有些讓人發愁的事情,能暫時放下最好。
他把燕小四安排在內跨院東廂房休息,兩名老婢住在外跨院的東西廂房,他和妹妹睡在正堂的左右側的兩個小間中。
但作為兄長回來的第一個夜晚,枚兒是想要和李嗣業一起睡的。回想起過去兩人躺在夏日夜風下的涼席上,頭枕著手臂,大半夜不睡覺,從樹冠的那些縫隙中尋找不是春蠶的那些壞蟲,現在此情此景,不過是少女對過去時光的一種追憶。
她把一條腿搭在李嗣業的肚子上,抬手將窗口的竹簾拉起,望著陰翳的樹冠以及更高的星空,她遺憾地說道:“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見哎。”
兩名老婢從院子東南角的茅房中走出,看見了開著門窗隨意打著地鋪的兄妹,互相低聲絮叨說:“終究是娘親走得早,男先生教得再好,那畢竟是個男人,哪里知道女子應該學什么,應該怎么學男女之妨,明年就要及笄的小娘子,怎么還似垂髫小女一般與兄長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