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莊子?三叔公沒有告訴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逵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皮看向李大郎,沒錯,他又被周元禁足了。周元禁足的辦法很簡單,給李逵加功課,如果還不行,就再加。
以至于現在的李逵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盯著房梁念念有詞的嘟噥,而且一旦開始嘟噥就是大半個時辰。
這也是學習的最好辦法,將昨日的功課默背一遍,可以加深理解的同時,將前一日的學習內容鞏固下來。
接下來整個白天,李逵都拿著書做著他最不喜歡,也最無奈的事,背書。
這和他對期待的大宋生活相悖,但攝于周元以逐出師們的威脅之下,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
李逵從榻上坐起來,撐了個懶腰,身體發出噼里啪啦一陣爆豆的聲,聽的李大郎頭皮發麻心驚膽戰的一個勁往后躲。他還以為又觸怒了李逵,小心的很。李逵對他這個兄長頗為無奈,嘆氣道:“算了,你先回去,告訴三叔公隨后我就到。”
“可快些,三叔公都等著。”
自從臨沂發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李大郎似乎有點見生,看到任何人都抬不起頭,想要逃走的反應。李逵對他這個兄長也是頗為無奈,他也知道大郎是心中有刺了,而這根刺他沒辦法拔掉,能拔掉這根刺的人無疑是胖春。
可胖春作死才會舍身救李大郎。
再說了,李大郎的恢復期是很強的,要不了幾天,他就又是活蹦亂跳的一條好漢。
李逵知道應該莊子里今日準備煮鹽,前期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韓大虎送去了一千石海鹽,并沒有用最差等級的海鹽,而是用了二十五文一斤的海鹽。大宋的海鹽,差一文錢,就出現一個等級,很奇葩的定價機制。但不得不說,鹽的品質隨著價格有很大的提高。
至少二十五文一斤的海鹽,已經沒有海沙參雜其中。普通人家也吃這樣的海鹽。
前期的鹽鹵過濾,用石灰沉淀,再次過濾,莊子里儲備了大量的鹽鹵,幾個存放鹽鹵的池子都已經放滿了,要是再不煮鹽,就沒地方存放了。想到這些,李逵篤定三叔公是讓他去主持煮鹽的儀式,在華夏,各行各業都講究一個名正言順,這就需要一個有身份的祖師爺帶領著徒子徒孫們玩命干。
鹽工也是如此,這個群體也有祖師爺。
不過和其他行業一樣,炎帝是火神,煮鹽就需要長年火塘不滅,鹽工選炎帝當祖師爺也說得過去;但在大宋,鹽工侍奉的祖師爺不是炎帝他老人家,而是夙沙、膠鬲、管仲等人。其實還有很多,比如說蚩尤,但他是個失敗者,做生意不吉利,被殘忍更換。
點火儀式很重要,這是工坊開業的象征,是生意好壞的一個兆頭。
三叔公重視也在情理之中。
煮鹽,尤其是飽和的鹽鹵,出鹽會很快,甚至不用一兩個時辰,就能開始裝運。
李逵抬腿出門,走到了隔壁。拍了幾下大門之后,才有人在門背后答應:“誰啊!”
“沒見過你這么膽小的特務,快出來,是你家叔叔。”李逵不耐煩的張嘴道。
一陣忙碌,又是卸頂門栓,又是搬動大門背后的雜物,大門這才開了一道縫,勉強能夠看到一個人,一張精致的臉出現在了李逵的實現之中,因為長年練武,身材曼妙,一雙丹鳳眼傳神,活脫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特務。
沒錯,開門的就是皇城司的女番子,桑紅葉。
有感于劉葆晟的不容易,童貫離開前將他的手下都留給了劉葆晟,自己一個人回汴梁。這或許是金蟬脫殼的計謀,但不得不說,劉葆晟就吃這一套,對童貫的好感度大增。他是經歷過大場面的武將,但在臨沂城,還是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對他的滿滿的惡意。
如果劉葆晟有李逵那樣的武力,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人要害他,打回去就好了。
可是劉葆晟不過是個武力值平平,還有點上了年紀,身體退化的將門,在生命受到威脅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無助和絕望。唯獨當李逵出現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了希望和光明。于是不等上元節過完,他就帶著一家老小從臨沂城離開,住到了李逵邊上的院子里。
他終于明白,只有抱緊大腿,守著李逵,他才能獲得幸福滿滿的安全感。
桑紅葉的留下,更多的是為了保護女眷。
李逵是個耿直的人,對于鄙視過,奚落過他的人,總是橫豎看不順眼,于是在見面的第一天,就叫對方‘女特務’。其實李逵給桑紅葉加上女特務的帽子,不算是罵她,而是有夸獎她的漂亮意思。可惜這個女人不領情。沒有經歷過電視劇熏陶的人,很難理解,女特務這個詞語的真正含義。李逵將女特務這個詞正確定義就是:長相妖艷,心腸狠毒的美女。
桑紅葉不明所以,總覺得這話是在罵她。對李逵的印象就更壞了。
可她也擋不住這黑小子的嘴,反正李逵不怕她,還用童貫稱呼他老弟來排資論輩,于是桑紅葉很悲劇的成了李逵的侄女,平白矮了一輩。
每次李逵看到桑紅葉被她氣地怒氣沖沖的樣子,他就忍不住高興。
哥們是個堅定的鋼鐵直男,你以為長的好看就能得到優待?做夢!
“劉叔在家嗎?”李逵倚著門,也沒打算進門的意思。
桑紅葉厭惡的瞥了一眼李逵這個不速之客,冷言冷語道:“在。”
“傻愣著干啥,請去啊!”
“你……沒見你這么小心眼的人。”桑紅葉氣的跺腳進入了院子。很快,劉葆晟帶著女婿韓大虎出來迎接,李逵不過是傳個話,就問劉葆晟是否想去看看出鹽:“劉叔,莊子里準備今日點火煮鹽,你去看看嗎?”
“應該的,應該的。”劉葆晟急忙答應了下來,他如今雖住在李家的隔壁,但總覺得還不保險,想要將兩家的院子打通,李逵沒答應,他娘是寡婦唉,怎么可能和外人打通院子?這不是惹人閑話嗎?
于是,劉葆晟只能整日膽戰心驚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躲著,說不定還在家里挖地洞呢?
皇城司人馬出動,讓他真正意識到了,他劉家已經進入了殘酷的后宮斗爭中,稍微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滿門橫死。
后悔倒是說不上,但小心總沒錯。
聽到李逵要出城,劉葆晟不敢耽擱,急忙備好了車,跟著李逵去城外。
剛進入莊子,就感覺到一種肅穆的氣氛。
劉葆晟表情凝重,頗為大將風范。但是李逵看著想笑。
百丈村的人是山里人啊!
當鹽工不專業。
祭拜祖師爺倒是沒問題,但是那套流程,和村子里祭拜山神的流程挺像的。祭品是一只豬頭,這也沒毛病。祖師爺選了管仲,李逵也問三叔公有講嗎?三叔公蠻橫道:“管爺會撈錢!”這個理由無比強大,李逵也深表贊同。做生意嘛,就要選個能撈錢的主庇護。
隨后三叔公主持了祭祀的儀式,搖頭晃腦的念叨了良久,才睜開松弛的眼皮,雙眸如電,氣勢如虹大喝道:“請火種!”
將火種放在了火塘之中,點火之后,整個莊子都彌漫在了煙霧繚繞的煙熏氣之中。好在火苗越燒越旺,氣流帶著煙氣往上竄,才讓沒有鼻尖刺鼻的煙味。
煮鹽是個持續的工作,十個大鍋煮開之后,不停有人提著鹵水續上,滾滾的霧氣,帶著鹽的腥味彌漫開來。
七叔帶著人忙的滿頭大汗,好在很快就有鹽在鍋中結晶,隨著如同沙粒一般的白色結晶越來越多,用鏟子將鹽從鍋中撈出,瀝在竹篾的籮筐里。潔白如雪一樣的鹽就出現在了眾人的眼中。
單單這樣的鹽并不能賣高價。
桑紅葉覺得李逵和百丈村的人都在故弄玄虛,騙取老傻子劉葆晟的棺材本。因為海鹽等級高的都是這等顏色。或許不如李莊做出來的色澤純正,但不仔細分辨還真看不出多少來。
李逵捏了一小撮放在嘴里細細的品著,隨后吐掉之后,閉目回味。
沒錯,就是這個味。
沒有苦澀的海腥味,這是鹽本來的味道。
三叔公緊張的在旁邊盯著李逵的表情,對于李逵來說,這可能是一條發財的路子,走不通換一條繼續走。
可是對他老人家來說,這是百丈村發跡的根本,要是失敗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對族人。
出山的那一刻,他老人家可是把全村的房子都給點了。如今想要回去當山里人,都沒了退路。
好在李逵點頭道:“這個味不錯,應該差不離了。”見李逵眉宇間散開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不敢打包票。對于山里窮苦人來說,吃什么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活下去。三叔公對吃的東西從來不挑,好一點,差一點,都不在乎。
他根本就琢磨不透有錢人該什么過日子,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劉葆晟和韓大虎,對他老人家來說,這兩位才是真正的有錢人,他們說好了,才真的好。
“劉老弟,你試試?”
劉葆晟和韓大虎試著嘗了一點,雖然雪花鹽對他們來說都不算陌生,但再次品嘗到這種純正的咸味,讓他們也是信心倍增:“好,好,這鹽一定會大賣。”
桑紅葉不信邪的也捻了些放在舌尖,很咸,味道本來就是鹽該有的咸味……正當她想要拆穿李逵這種騙人的把戲的時候,忽然似乎感覺到,似乎這鹽的味道有點不同,隨后吃驚的瞪大了眸子,心中震撼無比的盯著李逵看著。
“怎么可能,鹽竟然沒有苦味!姑奶奶吃的一定是假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