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將不能當飯吃。
李逵對打麻將也是怕了,周侗畢竟不是王進,沒有輸地太慘。
再說了,能夠在身處的領域走到最頂尖的人,自控力肯定不會差。
見李逵和李云都興趣寥寥,加上歷千鈞不過是來答謝李逵的意思,打麻將改成了銅鍋涮羊肉,這種吃法李逵和李云每年冬天都經常吃,周侗試著吃了一回,頓時大為驚嘆。尤其是芝麻醬,醬油,肉醬,芫荽,小茴香粉……各種辛香料的配合,總能調出一份屬于自己的口味,仿佛這等美食,就是為自己準備那樣獨特。
早早散場之后,李云欲言又止的跟著李逵,幾次張嘴,最后都偃旗息鼓的退縮了。
李逵背著手在前面走著,背后像是長了眼睛似的開口道:“有什么話就說,別藏著掖著。”
李云這才松了一口氣,憂慮道:“二哥,我最近總感覺心神不寧的好不爽利。而且昨日我在街上,聽到有人竟然說起了我的諢號。”
“什么諢號?”
“青眼虎大將軍。”
“啥意思?”
“大概是說小弟在麻將桌上像老虎一樣兇猛,像大將軍一樣威風。”李云頗為尷尬的解釋道,他的諢號不如李逵的響亮。賭王這個稱呼,在大宋真是一點問題感都沒有,更不用擔心僭越。這不過是個民間的說法,大宋的皇帝又是歷朝歷代之中存在感最弱的皇帝。唯獨比晉朝稍微好一點的存在,存在感實在太弱。皇帝對于民間百姓自娛自樂的做法,不僅不會制止,反而會大力支持。
與民同樂,一直都是大宋皇帝標榜的美德。也是大宋王朝一直以來的寬厚仁慈的一面,說是假象也好,說是偽裝也罷,但不得不說,北宋的不少皇帝,都是難得一見的好皇帝。就算是真宗這樣的皇帝,也有很多可愛的一面。
更不要說仁宗皇帝,這位駕崩之后,連遼國的君臣都哭的死去活來,像死了親大哥似的讓人費解。
皇家和朝廷對于百姓的民間諢號根本就不在意,賭王就賭王,也不會真的把人當成大宋的王爺。
李云猶豫了一陣,這才說出了自己最大的擔心:“二哥,我擔心如果我們的名氣再大一點,會不會被逐出師們啊!”
“不可能,我有后手。”李逵壓根就不擔心,毫不在乎的語氣,頗為自信。李逵還真的準備了后手,主要是他曾經多次有過李云類似的感覺,總有點像是走鋼絲般心累。這讓他痛定思痛之后,決心給自己多準備一些應對之法,好徹底解決這等麻煩。
也不算是大麻煩,只要他中了進士之后,就不會繼續有這樣的麻煩了。
李云驚詫道:“什么后手,我怎么從來沒有聽二哥說起過?”
作為在作死道路上一直以狂奔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李逵,曾經也有過像李云這樣的擔憂。周元好幾次都有想要將李逵逐出師們的念頭,但是卻因各種顧忌,最終不了了之。
第一次,牛背山,李逵攻破山賊山寨,說起來是為民除害,但實際上是黑吃黑。
他不僅僅把牛背山兩位當家積攢多年的家當都給洗劫一空,還將這幫倒霉蛋的人頭賣了一波錢,這等兇惡的行徑,簡直讓周元聞所未聞的駭然,知道消息之后,嚇得全身發冷。但同時也不能忽略李氏因為擁有了三萬多貫的家族發展基金,這次黑吃黑,讓百丈村李氏族人從此走上了崛起的道路。
三叔公要是沒有搶來的這三萬多貫,根本就不敢離開百丈村。那么百丈村李氏,乃至真個沂州李氏,都還是不入流的存在。如今沂州李氏族人三千多都團結在百丈村李氏一脈的旌旗之下,還有不斷招的人手,在京東東路,光李氏族人直接控制,規模超過百頃的大型田莊就不下六七個,壯丁不下七千。
兩年多時間,李氏已經變成了京東東路最大的土財主。
而且更為可怕的是,李氏是神策軍的后代,軍陣戰法都不缺,更不缺訓練。可不是當初潁州的賈道全之流能相比的。
周元如今恐怕也不敢輕易得罪李氏族人了,更不要說逐出師們這種愚蠢念頭了。
第二次,李逵在上元夜的沂州主城臨沂大殺四方,讓周元真心后悔,堂堂兩榜進士,怎么收了李逵這樣的煞神當弟子?
還是入室弟子,這眼要瞎成什么樣,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來?
可是李逵在上元夜的瘋狂,從另一方面,也拯救了周元在沂州官場被處處刁難的窘迫境地。并且入了前相爺章惇的眼,周元擔心前腳把李逵逐出師們,李逵這廝后腳就不要臉的拜入章惇的門下,資敵,無疑是最為愚蠢的行為。周元前思后想,還是覺得再等等。于是,李逵又一次得救了。
第三次,李逵攀附外戚……
好吧,要是周元不是苦逼的蘇門弟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根本就斗不過章惇等牛人,李逵這廝早就和蘇門沒有關系了。之后,周元更不敢有將李逵逐出師們的念頭了,因為李逵直接跟著老師蘇軾讀書去了,反倒是周元要擔心李逵這廝不要在他老師蘇軾面前打小報告,告他的刁狀。
他奇跡般的在蘇門站穩了腳跟,這叫什么?
運籌帷幄千里之外的才能啊!
把自己的老師都吃的死死的,除了李逵還能有誰?
而來京城這等危險的地方,李逵難道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肯定不能啊!
不僅有準備,還是大招。
李逵笑道:“如今有人想要將我逐出師們,去我老師哪里肯定是不好使的,只能去師祖身邊進讒言。只要穩住了師祖一家,我還有什么可但心的?”
這等高瞻遠矚的眼光,頓時讓李云敬佩不已,不過他隨后歪著臉舉得好像缺了點什么,狐疑道:“二哥,為什么你總是說自己沒有被逐出師們的危險,但是沒有將我也算進去?”
李云隨即氣憤起來,似乎想要控訴李逵,你根本就沒有把俺當兄弟!
他擔憂一不留神,自己又被李逵這奸滑的家伙給賣了。
自保!
李逵可從來沒有忽視過,這是生存法則第一條。再說了,李逵一直沒有什么安全感。他不像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平生未曾一敗,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那是因為他們遇到的高手還不夠多。
他可從來沒有這等自大的念頭。
現在,他身上的蘇門烙印已經深到了骨子里,連范純仁、呂大防這樣的保守派大人物都認為李逵是他們一伙的,就已經斷絕了他改投靠他人的機會。
真要是他敢做出改換門庭這等丑事,恐怕李逵今后真要舉步維艱了。大宋還是很看重人品的,人品不行,能力行也不能用。
即便是蔡京這樣的人,都不敢走出這樣一步,更何況是李逵這等科場還沒有混出名頭的小人物了。
他真要是如此做了,保守派不容他,變法派不信任他,他還怎么混?
所以,立場一定要堅定,但是路線可以曲折一些。
也就是李逵如今沒有中進士,很多騷操作根本就用不出來,李逵在無人的深夜,也是經常感慨,自己平白有屠龍之術,卻沒有龍可以屠。
無可奈何花落去,虛度了良辰美景?
至于李逵自保的手段很簡單,根本就不怕說出來:“你知道師祖他老人家很喜歡常州,也一直有退隱之后在常州養老的想法?”
李云頻頻點頭,這個想法蘇軾從來沒有避諱過任何人,他確實對常州這個地方有著特殊的感情。也有過定居常州的念頭,但是很不幸的是,他老人家缺少一樣東西,讓他這個念頭頗難實現。這個短處,李云也是知道的,立刻指出道:“二哥,我知道,師祖他老人家沒錢。”
很丟人不是?
蘇軾當官都三十多年了,還混成了個月光族,確實丟人的很。
李云想到了能夠用錢解決這等麻煩,頓時高興起來,這是最容易辦到的事,而且還是一勞永逸的事,不是嗎?
當即拍著胸膛表示,自己愿意出這份綿薄之力:“二哥,也算我一份。近日打麻將,小弟贏了足有八千貫,都拿出來孝敬師祖,豈不是我也能高正無憂?”
說完,李云高興的笑了起來,在陽光下,燦爛無比。
可能是每個人的一生都有那么一個,總是在關鍵時候讓他掃興的人,俗稱:冤家。
李逵就是李云這輩子都繞不過去的冤家,他立刻給李云破了一盆冷水,嗤笑道:“想什么美事呢?這事我兩年前都開始籌備了,你今日加入?要臉不?而且為了在常州太湖邊上建造桃花源,光地都買了二十多頃,營造了三百畝桃花盛景,花了快三萬貫,你那八千貫還是自己留著吧?”
“你都籌備好了,還是兩年前?”李云指著李逵咬后槽牙怒道,要是他對義憤填膺這個詞不太了解的話,這次總該有所明悟了。這就是明明是兄弟,卻背刺了自己,當著對方的面,卻什么也不能做,卻在心里想要咬死對方的怒火沖天而起。
嘖嘖嘖,李逵嘴角發出討人厭煩的聲響,冷笑道:“你以為我是故意不讓你表孝心嗎?不——你錯了,我是蘇門弟子,不是師祖認下的,而是我老師。”
“周縣令?”
“現在是通判了,但這不是重點。”
李逵抬起手,舉起食指對李云說教道:“重點是,我老師不會將我逐出師們啊!只要我抱住了師祖的大腿,讓他覺得任何在他面前說我壞話的人,都是居心叵測的奸賊,這就足夠了。但是你不成,師祖也可能很喜歡你,但是你不要忘記了我們那位師叔祖可是在京城,還對我們頗有成見。而你老師還在他老人家府邸讀書,他要是以親叔叔的身份,讓你老師清理門戶,你覺得他會怎么樣?”
“小爺被奸黨所害!”
李云這才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道,奸佞無所不在。
而蘇轍不待見他是顯而易見的,這話高俅親口對他說的。當然也不是蘇轍不待見他,而是身為大宋數得著的文壇大佬,蘇轍對任何混入蘇門之中,卻以武舉搏出身的門下弟子都不待見。要是殺人不犯法,蘇轍甚至想親自下場,挨個掐死了算。
高俅是這樣,李云也是這樣。
如今,高俅和李云在敗壞自己名聲的道路上一條道走到黑,根本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加上領頭的還是李逵這廝,帶領他們已經做到了名滿京城第一步,李云覺得師叔祖恐怕對李逵也不會再高看一眼了。
而李逵很快會和他們一樣,不被蘇轍待見。
想到這里,李云的心里頓時好受了一些。
反正大家一起倒霉,他有什么好擔心的?只是他心里琢磨著,應該給自己的老師孝敬點什么,要不然老師蘇過聽信了師叔祖的讒言,自己就完蛋了。
此事需要和人商議,李逵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去找高俅。
南平街巷,黃庭堅正在看一封來自揚州的信,他和蘇軾的關系亦師亦友,且兩人雖有師徒名分,但蘇軾并沒有將自己放在老師的身份上,下來不來了。而是將他放在了朋友的地位,平日里也是朋友般稱呼。
當然,蘇軾總是會因為一時的高興,而寫信告訴親近之人,爺們又撞大運了!
這次也不例外,蘇軾向自己的首席大弟子黃庭堅,炫耀,他又得到了大寶貝。不過很不湊巧的是,有人到訪。
開遠門,黃庭堅有點發愣,來的不是別人,而是蘇轍的小兒子蘇遠。他和蘇軾關系很好,但是和蘇轍就淡了很多。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平日里根本就沒有往來。
見面禮,客套之后,蘇遠委婉地問道:“黃先生,我家二伯的幾個門人這次也會省試下場,不知可否拜訪過先生?”
黃庭堅和普通的文官不一樣,他雖然官職很低,俸祿也很少,但是只要是對學問有所尊敬的人,都對他會給予足夠的敬重。這是因為,他雖然在尚書省當不入流的小官,但卻是編撰史書的官員,平日里頗為受人尊敬。稱呼一聲先生也不為過。而且黃庭堅的編史官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升遷過,也從來沒有被攻訐過。
僅這份水滴石穿般的堅持,就足以讓人敬佩不已。
只是黃庭堅心中忍不住納悶,自己和蘇轍走的并不近,蘇遠又是蘇轍的小兒子,肯定代表蘇轍而來,所謂何事?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關系一般。蘇轍為人老成無趣,和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加上這些年蘇轍的官威越來越重,官職也越來越高,如今已經是國朝副相,是他們這些蘇門末流想要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大人物了。
蘇遠來拜訪,已經讓黃庭堅很納悶了,還詢問蘇門子弟是否來過拜訪?
黃庭堅心里就老大不樂意起來,但他也沒說,只是淡淡道:“不曾見過。”
這話也就是讓蘇遠識趣一點,差不多就得了,咱們不拉幫結派。再說,尚書省的校書郎,才九品的官身,就算是拉個湊數的人,蘇轍也未必能看得上?
可蘇遠不敢走啊!
他爹給他下了死令,必須要讓黃庭堅看管好李逵幾個,不能再繼續敗壞蘇門的學風了,要不然……好吧,蘇轍已經給他哥哥寫信,碰了一鼻子灰。讓蘇轍清醒的認識到一個死局,他哥又被奸猾小人給騙了,而且還執迷不悟。
他哥雖然在兄弟之中,只親近自己的這個弟弟。
但是讓蘇軾對一個親近的人厭惡,蘇轍顯然也做不到。更何況,蘇軾的性格比老好人更讓人無語,他是個濫好人,啥人都能蠱惑的樣子。
蘇軾對李逵滿意之極,對李云高俅也是當成親近晚輩,怎么可能因為弟弟的幾句話,而要責罰他們?
高俅前后十來年,在蘇軾門前立下鞍馬之勞,他最窮最落魄的時候,高俅陪著他挖野菜,不要月俸都沒走,如今日子好了,他蘇軾能嫌棄高俅的軍戶身份嗎?
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李云更不要說了,護衛蘇軾兩年,又是干活,連種菜都不含糊,是個忠心耿耿的徒孫。
于是,蘇軾給他弟弟寫信,讓蘇轍不要相信東京人的讒言,別動不動就對無辜之人遷怒,非君子所為。無奈之下,蘇轍只能找黃庭堅了,蘇遠將情況說明之后,原以為黃庭堅會拒絕,甚至會給他臉色看。畢竟,這位脾氣也不太好。反正脾氣好的惡人,也不可能中了進士之后,當了二十多年九品芝麻官。是個人都會被逼瘋的啊!
但結局與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黃庭堅捋著下巴上的長胡子,頗為動情道:“李逵李云都是好孩子,要是不能為朝廷效力,是我等之過也!回去告訴蘇相,此時老夫值當竭盡全力,助他們考上進士。”
說完,表情神圣,如同使命感的不容置疑。
蘇遠張了張嘴,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怎么黃庭堅連要求都不提,就如此痛快干脆的答應了下來?他還準備花費無數苦功和對方軟磨硬泡呢?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他有說不上來哪里出來問題。
都說校書郎黃庭堅牛脾氣,不好說話,平日里誰的面子都不給。怎么他來,就如此痛快?
好在,老爹交代的任務終于完成,蘇遠終于松了一口氣,回去交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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