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虎,刑部大牢曾經的牢霸!獄霸!
頭號兇犯。
并不是這個人在刑部大牢有多大的面子,而是這個人做下的事不一般。
因為這貨曾經還是個官。
雖說是武官,還是西軍出身,品級雖低,但比尋常的江洋大盜可要稀有的多。因為大宋奇葩的律法,導致大宋的刑事案件,上京鳴冤的極少,能住在刑部大牢的都是殺胚和犯官。可以說,大部分人的命運已經決定了,他們將去一個地方——沙門島。如果是官員,還是文官的話,他們的命運會好一些,削籍為民。
一般吃官司都不會有,更不要說發配了。
還有其他少部分,連沙門島都鎮不住他們的罪孽的犯人,會在秋后被處決。
彭虎等待的就是幾個月后被處決的時刻。
他這個品級,白綾是不指望了,全尸也是一種有尊嚴的死亡,他這等小小的武官,根本就不配享受如此厚待。他屬于自己想要,別人不給的尷尬身份。
事實上,在大宋,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廝殺漢的生死。
即便是幾個月之后就要被處決,人生已經沒有了任何盼頭。但此時此刻,彭虎還是委屈的想要大哭一場。
“你個熊色!你就這熊樣,還敢說自己是廝殺漢?”
“因為打不過西夏人,你竟然當逃兵,大宋的臉面都讓你個丟盡了!”
“不能說打不過,是寡不敵眾。我彭某人死無怨無悔,但我手下五百弟兄何其冤也。就因為毫無意義的死守,就白白死在戰場嗎?”彭虎低聲反駁,他也知道丟人,但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白。
“不要臉的東西,還敢哭!”
“我沒哭!”彭虎承受不住李逵一次次在他傷口撒鹽的卑劣行徑,他都后悔告訴李逵,自己被判死刑的原因了。上司讓他帶著五百弟兄去死,他不想讓兄弟們做無畏的送死,帶著人逃了,有錯嗎?
“你手里還有鋼刀,還有五百弟兄,為何不出山堡和西夏人拼了?”
彭虎張開大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逵。他這才發現,李逵比他的上司更加混蛋,五百對一萬,這事是正常人干的出來的事嗎?
這樣的上司,會害死人的,而且會害死所有人的混蛋啊!
李逵霸占了彭虎的干草堆,連看都不稀罕看彭虎一眼的輕視,讓彭虎只能委屈地耷拉著腦袋,至于號枷被李逵掰斷了,是否會引起獄卒的不滿,這已經不是他去考慮的事了。
本來就要將死的人,原以為在刑部大牢,大小也是個獄霸,沒想一個不明來歷的家伙,闖入了他的牢房,就是因為心頭不順,暴打了他一頓。下手很重,彭虎有種骨頭架子就要散掉的疼痛和絕望。要是繼續和李逵住在同一牢房之內,他等不到秋訣的那一天,他就會含冤而死。
這個含冤并不是指他做下的事情被判死刑有關,而是他崩塌了心中的信仰,明明是個武官,卻被個文官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彭虎甚至在心里冒出個念頭,李逵這文官肯定是假的,被李逵罵了會兒,彭虎這才偷偷打量了李逵幾眼,越看心里越是懷疑,冷不丁的問李逵:“兄長這是冒充文官,被抓了嗎?”
李逵還在痛斥彭虎的不作為,懦弱,從靈魂深處拷問彭虎,突然間被彭虎一打斷,李逵也愣住了。
冒充文官?
用得著嗎?
爺是堂堂紹圣元年甲戌科的探花郎啊!
進士及第之后,第一個官職就是直秘閣,是正兒八經的文官。
偌大的巴掌拖著李逵偌大的下巴,他陷入了沉思之中,猛然抬頭,語氣不自信道:“本官就這么不像文官?”
彭虎很想順著李逵的話茬子接下去,但他怕被打。
獄霸,也是有尊嚴的,再說了,他的這個獄霸,完全是因為獄卒的故意為之而造成的,根本就不會是他心中的惡念讓他在刑部大牢稱王稱霸。注定要死的人不在乎多背點案子,反正虱子多了也不癢。結果是,彭虎罪加一等,卻因為在刑部大牢‘殺人如麻’,成為了刑部大牢犯人中談之色變的獄霸。
而他這個假獄霸,遇上了真·獄霸李逵之后,所有積攢起來的威懾力,蕩然無存。
對于彭虎來說,李逵問他像不像文官,這個問題表面上是個尋常的詢問,像和不像都可以說。但在監獄中,獄霸問這樣的問題,絕對是送命題。一旦彭虎的回答讓李逵不滿意了,這家伙少不了還要挨打。
一滴冷汗從額頭凝聚起來不容易,能夠順著鼻梁滑倒鼻尖,需要很好的技術。
首先腦袋要保持一個俯視的角度,角度太大不雅,角度太小,完全辦不到。彭虎凝視著鼻尖的晶瑩,違心道:“兄長說什么胡話,您老就是文官,不存在像不像的問題。”
“好小子,有眼力。”李逵毫不吝嗇的稱贊了一句,追問:“哪里像了?”
“這個……”彭虎傻眼了,前一個問題還好說,但是第二個問題就要命了,眼睛、鼻子、還是那股子舍我其誰的霸氣?
反正彭虎說不上來。
李逵突然站了起來,在牢房里打著轉,嘟噥著:“看來還是長相問題啊!怪不得本官在官場被冷落,原來如此。”
其實,彭虎心里好奇的不得了,但對于李逵的經歷,卻非常好奇。在大宋,百姓冒充官員是大罪,甚至比普通斗毆殺人的罪過都要大。按照彭虎對大宋律法的了解,李逵這廝要去沙門島。
但百姓冒充官員,還是文官,這是這么做到的,讓彭虎好奇不已。
是假冒文官行騙?
這么低級的錯誤,那個騙子會去做?
還是在半道上殺了赴任的文官,然后以桃代李,冒充官員去上任?
真要是這樣的話,李逵這廝斬立決都可能要蓋不住他的罪孽。殺官,已經和造反沒有什么大區別了。
“小弟以為,是兄長的氣勢像。正所謂官者有官威,兄長的官威就算是在文官之中,也是一等一的霸氣。”彭虎多么耿直的一個莽漢,認識李逵才不到一柱香的時候,就學會了溜須拍馬。
李逵笑道:“還是你小子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本官的不同之處。小子,你犯得罪似乎也不大,本官待會兒找個給你說項,戴罪立功吧!”
彭虎直不楞登的瞪眼看著李逵,后脊梁冷嗖嗖的,平日里牢房封閉的空間,仿佛過了一團妖風,讓他有種心中發毛的顫栗。這當官,還能當上癮的道理?
當然,當官當上癮自然沒有問題。
天底下,試問又有幾個對做官沒有癮的官員?
可問題是,李逵這貨是假的啊!
彭虎認定了李逵這個冒牌貨的文官,可是有理有據。首先,這家伙長相就不是做文官的樣子,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不能因為李逵長相魁梧,就說他不是當文官的材料;其次,這家伙孔武有力,武力比他這個武將要強不知道多少,自己在李逵面前,就像是個孩子和壯漢的較量,武功好的人,多半腦子不盡如意。
最后,當然是做派。
文官的做派,是那種睥睨天下,卻心中波瀾不驚的強大格調,李逵恐怕這輩子都學不來。
種種跡象都朝著李逵是個冒牌貨的真相而去。
但李逵卻做官做上癮了,動不動就要動用他毫無存在感的權力,還找個人說項,幫他把事給平了。彭虎的案子,真想要想平,得樞密院說話,您老就算是真的文官,就穿個綠袍的小官,去樞密院一大群紫袍的大佬面前裝大尾巴狼,會被打死的……不對,李逵這廝根本連樞密院的大門都去不了,樞密院的衙門可是在皇城,李逵這樣的貨,連皇城的德勝門都進不去。
彭虎哪里知道,李逵在皇城里還真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頭上頂著個皇帝跟班的官職,除了后宮不讓進,基本上沒有那個衙門會攔著他。當然,天章閣,寶文閣等讓他惦記著要拆樓的衙門除外。
這會兒功夫,牢房里安靜了起來。
可是在獄司官舍里坐著的蓋瑞坐不住了,他是刑部獄司,這官在京城誰都能欺負一把。真要是把李逵給弄死了,萬一這家伙真的有后臺,他豈不是要倒霉?
他只是想要懲戒一番李逵,讓這廝明白,都落難到了刑部大牢,就別逞強了,該給的好處痛痛快快的拿出來,刑部大牢還是非常熱情好客的。
可萬一李逵要是被彭虎弄死了,他不但拿不到好處,甚至還可能背上責罰。
久久沒有動靜,干嚎了幾嗓子就歇菜了,這讓他也慌了,叫住了獄卒吩咐道:“快去看看,別還沒過堂,就死了人。到時候二老爺發怒,咱爺們都吃罪不起!”
刑部的案子,刑部尚書不會過問。基本上刑部侍郎過問已經到頭了。
二老爺,也就是刑部內部對侍郎的尊稱。
很快,獄卒臉色古怪地小跑著回來,對獄司蓋瑞道:“老爺,奇了怪了,彭虎這賊子轉型了,甚至把牢房內唯一可以坐人的地方讓給了新犯人。”
“你沒問什么情況?”
獄司蓋瑞也不禁多想起來,不對勁,很不對勁。
獄卒急忙道:“小人問了,但彭虎只說自己想要換牢房,就是沒說他為什么讓出了干凈的地盤。還有,小人發現,彭虎似乎剛剛挨打了。”
“挨打?絲——”
獄司蓋瑞倒吸一口冷氣,顯然這個結果他也是沒有預料到的,堂堂刑部大牢的獄霸,竟然也被欺負的死死的,這家伙到底什么來歷?
想起跟隨李逵來的禁軍,似乎都不好惹,但問題是,把人送到之后,連句關照都沒有就走人了。
這讓獄司蓋瑞以為,李逵沒有家人跟來。住在獄中的李逵自然沒有辦法給和獄卒和自己貢獻孝敬。原以為彭虎這等殺手锏甩出來,李逵只有低頭任人宰割的份,卻沒曾想,彭虎竟然拉稀了。
不成,得加派人手。
獄司蓋瑞拿出刑部大牢的名冊,開始翻找起來。
“江洋大盜!”
“這個可以有!”
“殺人狂魔,發狂殺了一家十三口!”
“這個是人才!”
“采花賊……”
“人渣!”
在刑部大牢,最不受待見的就是采花賊,能送來刑部大牢的采花賊,多半是采花又踩花的心狠手辣之輩。但在刑部大牢惡棍滿地走的地方,這樣的犯人就是被欺負的對象。誰都看不起欺負女人的男人,即便是道德水平很低的犯人中間,也鄙視這等不要臉的行徑。
獄司蓋瑞一邊尋找能夠制住李逵的狠角色,一邊網羅著手底下的人才。口中還喋喋不休的不信邪:“本官就不信了,我刑部大牢惡棍滿地走,還能治不住個冒充官吏的貨色。”
別說彭虎,就連獄司蓋瑞這等老邢獄,都認定了李逵的官員身份造假。
正當他忙活的功夫,獄卒跑來在獄司蓋瑞耳邊低聲耳語了一陣,獄司蓋瑞虎軀一震,氣勢如虹道:“帶錢來了嗎?”
“沒有!但他說去取錢了,看身上的穿戴應該是禁軍的指揮,剛換班回來,身上的甲胄都沒有來的及換下。”獄卒回答。
獄司蓋瑞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為他掌握的經驗而自滿起來:“我就說,犯官哪有這么干凈的道理?原來是有朋友照應。算了,本官就等著。要是送來的孝敬不能讓我等滿意,再拿捏他。”
高俅結束了宮中的日值,就匆忙趕來,連一身的行頭都沒有換。
他這樣子,怎么可能帶著錢來給李逵打點?
再說了,李逵根本就不是坐牢,他被押入刑部大牢其實是一種變相的保護。李逵才從七品的小官而已,他根本就承受不住向太后的怒火。一旦被針對,李逵就危險了。這也是皇帝讓郝隨將李逵送去大牢的原因。加上高俅之前看到李逵和刑部尚書邢恕之間眉來眼去的偷偷交談,肯定大殿里的事李逵也摻和了進去。
而且,高俅也看出來了,李逵這家伙有事瞞著他。當然,高俅也不嫉妒,因為隨著事態的發展,李逵瞞著他的事前朝進去了宰相、樞密使、刑部尚書、吏部尚書……一大竄的朝堂大佬。尤其讓他疑惑的是,以蘇轍為首的保守派,竟然也沒有下場和章惇幾個針鋒相對。
這樣的場面,要說沒有陰謀,就連想出什么好計策的高俅也不信。而高俅這個小小的殿前指揮,更不敢打聽。只能冷眼旁觀,原以為李逵下獄,李逵的家人總該出現吧?可當他來到刑部大牢外,李家人一個都沒見,他還被大牢的獄卒給攔在了大牢外。高俅急切想要找個知情人了解情況。
原以為,刑部尚書邢恕肯定是和李逵一伙的人,李逵押去了刑部,還能讓李逵吃虧不成?
于是,換班之后,高俅匆匆從皇宮里出來,來到刑部大牢。
可讓他傻眼的是,刑部的衙役也好,獄卒也罷,對他態度頗為冷落,這場面,似乎很像獄卒們面對煩人的親眷,還是沒要到錢的嘴臉。
高俅能怎么辦?
他只好好言好語的穩住了獄卒,轉身就奔向了皇城。他去找邢恕告狀去了,反了天了,刑部大牢竟敢不把他這個大宋皇家蹴鞠隊的教練當人看,他就不信沒人能治得了他!
一來一去,等到天色都快黑了下來。
獄卒慌里慌張的沖進獄司蓋瑞的官舍,魂不守舍地對蓋瑞喊道:“老爺,大事不好了,大老爺來了!”
“我爹?”獄司蓋瑞狐疑的抬起頭來,他爹可從來沒有來過大牢。
獄卒急道:“不是,是憲堂大老爺,他老人家來了。”
“啊——快,快都召集起來獄卒衙役,門口跪迎大老爺。”邢恕自從當上刑部尚書之后,從來沒有來過大牢。事實上,不管邢恕,任何刑部尚書都不會來刑部大牢,這地方晦氣,也沒有要緊的人物,就算是想要見人,讓人提著案犯去大堂就成。
能讓邢恕出馬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可沒曾想,刑部大牢這天就關了一位。獄司蓋瑞率領刑部大大小小的獄卒衙役,跪迎邢恕。大宋不興跪拜,而不是完全沒有。當地位真的懸殊到了獄司和刑部尚書這么大差距的時候,獄司蓋瑞在邢恕面前雙腿根本就站立不住,他膝蓋就想被大地托著,這才叫安生。
邢恕穿著紫袍,白玉帶,腰間金魚袋甚是晃眼,他看都沒看小小的獄司,似乎在對空氣說話,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我人杰賢弟呢?”
“人杰?”
獄司蓋瑞之前就摸著名冊琢磨用那個重刑犯給李逵點厲害瞧瞧,可名冊上根本就沒有叫‘人杰’的人名啊!
獄司蓋瑞俯首恭敬道:“回稟大老爺,刑部大牢官衙案犯三百六十七人,沒有哪個叫‘人杰’的犯人。興許是小人記錯了,還請大老爺明示。”
邢恕不耐煩的踱步朝著刑部大牢官舍走去,丟下一句話:“就是晌午左右由殿前司送來的李逵,李人杰。”
啊——
獄司蓋瑞嚇得跌坐在地上,他腦子頓時天旋地轉起來,怎么可能?李逵竟然是邢恕的兄弟?這不是禍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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