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青州之后,李逵一路上騎馬,不到兩天的功夫就抵達了京東東路的最的一個州,登州。
抵達登州之后,李逵并沒有急著去兄長李達家中,而是去了船廠。
路過一片灘涂的時候,李逵欣喜的看到退潮的海灘,頓時興奮帶人去趕海。然后鞋濕了,就從沙地里扒拉出個海螺,連個正經玩意都沒有。李逵不由懷疑,這大宋的環境也不怎么樣。連臉盆大的螃蟹都沒看到,大失所望。死魚倒是很多,但這玩意誰知道是好是壞,可不敢吃。唯獨能吃的海鮮就灘涂到處散落的海帶,可李逵不喜歡吃這玩意。
李逵琢磨著手里的螺能吃,可他又不敢吃。
隨即看向阮小五,后者猛地搖頭道:“少爺,這玩意狗都不吃。”
“算了,去船廠。”
來到了登州船廠,李逵僅僅是在外眺望,發現船廠的規模很大。一條棧橋延伸到海里,遠遠望去,就像是躺在海邊休憩的一條黑龍。唯獨讓他納悶的是,船廠周圍竟然一條船都沒有。
這船廠顯然是沒有開工。
這都幾年了,還這副鳥樣子?
李逵讓阮小五找來了當地人詢問,先是個老頭,豁開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擠眉弄眼道:“你是說李大善人吧,他可是個好人吶。”
李大善人?
李逵恐怕這輩子都想不出來他兄長李達,李大郎,還有個大善人的名頭。可對方卻的很尊敬道:“大善人自從來了登州之后,發現市舶司的船廠堆積了大量的木料,卻風吹雨淋,無人問津。當即將所有木料都買下來了。”
“這登州的船廠簡直就是后娘養的,大宋的海商都在杭州、福州、泉州購買船只。而我登州的船廠,只能和濟州的船廠爭奪內河的沙船生意,還爭不過人家。也瞅著工匠們沒工做,都快活不下去了,李大善人卻帶著錢來了。然后雇傭我等沒活做的船工給他家修碼頭,挖船塢,造船。”
“這片,還有那一片,當初都是做工的工匠和百姓。大伙兒都感激李大善人養活了我登州船工,這才稱呼他為李大善人。只是李大善人要造一種大船,能夠扛得住風浪的大船,卻是我等從來未見過的船,大伙兒雖然擔心,但還是按照李大善人的想法去建造。”
李逵聽著老頭的思路有點亂,隨即問道:“大船造出來嗎?”
“誒,這位官人,小老兒想起來家中有事,告辭,告辭!”
“老丈。”
一臉問了幾個人,都是這副口氣。這讓李逵很不解,好不容易用一錠銀子作為誘餌,這才讓一個中年漢子開口了:“官人,我等實在沒臉說。船造出來了,可是沉了。”
“總不能都沉了吧?”
“都沉了,有三艘大船,都沉了。我等也是靠著手藝吃飯的人,這不給李大善人做了兩年工,卻把信譽給做沒了。實在沒臉給船廠做工了,只能辭了船廠的工。可是即便如此,李大善人還是給我等發月俸,這錢我等拿著,心里不安啊!”
李逵吃驚道:“他會這么好?”
漢子不樂意了,怒道:“李大善人心里住著菩薩,豈是爾等勢利之輩能揣度得了的?”
李達的性格李逵知道,一文錢能掰開來花一半,存一半的主。怎么可能會如此好心?
帶著這份懷疑,李逵進了城。
李達哼哼唧唧的躲在堂屋里,躺在榻上,有氣無力地喘息著,張玉蓮蹙著繡眉沒好氣地端著一碗藥湯送到床榻邊上,俯身對李達道:“大郎,該吃藥了!”
“不行,語氣不對,我沒聽到你對我的關心。”
“大郎……該吃藥了!”
“沒有哀愁的感覺。”
張玉蓮是寡婦,她有哭喪的經驗,總不能人沒死,就來一遭吧?太不吉利了。
“你到底吃不吃?”
李達畏懼的張望了一番,這才松出一口氣道:“我嘗嘗。”
說完,嘗了一口。嘖嘖嘖……吧唧了一陣嘴,回味道:“這藥湯不是我吃過藥湯的樣子,不苦。去弄兩黃連,煮湯兌里頭。我那兄弟聰明,指不定就嘗嘗這藥真不真。咱們不能真開個治病的藥,但是口感,口感要像真的一樣。才不會落出破綻,被我兄弟看出了端倪。”
李達補充了幾句,又躺下去哼哼唧唧起來。
張玉蓮怒地將藥碗在床榻上一頓,柳眉倒豎,指著李大郎怒道:“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卻想著裝病糊弄自家兄弟,你還能做點正事嗎?”
李大郎也不惱,反而憂慮道:“我哪知道我家兄弟要來?還在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我都派人去福建請老船工了,要是船工來了,立馬開工,這至少能對我兄弟糊弄過去。如今登州的工匠沒一個敢來我家船廠開工,我就算是出錢,也沒辦法啊!可是他一來,所有的盤算都亂了。要是讓我兄弟知道了我給他沉了三條船,非撕了我不可。”
“再說了,如今船工有了,可是沒有建造大船經驗的老船工。我家兄弟我知道,他要是見到了心目中的大船,指不定就要出海一趟。我做哥哥的總不能在這上頭坑自家兄弟吧?他就會個狗刨,在江河里興許能活命,掉在海里,豈不是讓俺娘白發人送黑發人?”
“之前幾艘船都是因為扛不住風浪,才沉沒了。我就不信了,我李大郎就造不出萬料大船?可如今這難關度不過去,如何能成就我的遠見?”
李大郎自以為得計道:“你以為我這是膽小怕事?”
他傲嬌的豎起食指,挑眉道:“錯。我這是忍辱偷生!”
“沒有這手藝,別攬這活啊!”張玉蓮恨鐵不成鋼道,她對李大郎的耐心都快耗光了。李大郎裝病且不說,可是他要一切都像是真的。
就拿這藥湯來說吧,也要和真的藥湯一個味。
不過細細嗅起來,味道才會不同。
“要不你去臨時借條船來裝裝樣子,糊弄一下你兄弟。等到從南方的工匠請來了之后,造出新的大船,不都一樣嗎?”張玉蓮畢竟是女人,想的辦法都是不入流的偷梁換柱。
李大郎正色道:“我李達,是這等弄虛作假的人嗎?”
撲哧。
張玉蓮被李大郎又膽小怕事,卻死硬頭鐵的樣子逗笑了起來。或許,李大郎這就這個優點能吸引了當初的她。
“老爺,夫人,門外有個小哥來說,二老爺去拜訪知州,少卿來家里住。”
李大郎聞聽,頓時苦著臉哀嚎道:“完了,完了。我兄弟來了,他要是知道……非將我的骨頭都拆了不可。”
“夫人……”
“唉!”
張玉蓮無奈,她想要找個怕老婆的男人,好日子過得舒坦些。沒曾想,男人太窩囊,日子更糟心。不得已,按照李大郎的囑咐,配合李大郎繼續裝病。她也怕李逵。李逵當年在沂水縣街頭,可是一等一的小霸王。七八中文最快手機端:https://
她一個孀居的寡婦,也怕這等人來敗壞她的名聲。
好在李逵那時候啥都不懂……
少時。
藥煎好了,又端了過來。
李大郎嘗了一口,皺眉道:“怎么這么苦?”
“你說的兩個黃連熬成一碗水,這時候嫌棄苦了?”張玉蓮一臉的不耐煩,勉為其難地配合著李大郎演戲。可心里頭卻七上八下的不安寧。李逵年少的時候就是絕頂聰明的主,而且還壞,這樣人怎么可能受騙?李逵不去騙人都已經不錯了。要不然,李逵也不可能靠著山賊發財,還考中了進士,一轉眼變成了大宋最金貴的文臣。就李大郎這貨,還想要騙自家兄弟,想想都覺得沒可能。忍不住對丈夫道:“要不你對你家兄弟直說算了,萬料的大船,別說登州了,就算是泉州也不見得能造出來啊!”
“這可不成。”李大郎臉色一正,難得的正經起來:“我兄弟一直看不起我,我要是再不成事,這輩子豈不是要被看扁了。如今我也是有官身的人,總該活出個人樣子來。”
人樣子?
大宋的人樣子是狄青,憑你也配?
張玉蓮沒好意思去打擊李大郎,沒有繼續埋汰他。
沒想到李大郎這個不靠譜的卻遲疑了一下,對張玉蓮偷偷道:“要不你將安神醫給的藥物給煎了,咱們晚上興許能用得上!”
張玉蓮被李大郎沒廉恥的樣子鬧了個大紅臉。
神醫安道全可不是尋常人就能請的來的名醫,他們也是去了一趟京城,才求到了藥。如今尋他看病都是京城的達官貴人,還有就是宮里的貴人皇上。
安道全雖說是神醫,內患外傷都能醫治,只要他出手,幾乎都能手到病除。但安道全最拿手的還是婦科,尤其是不孕不育,這可是他祖傳壓箱底的絕活。李大郎瞇著眼,賤兮兮的盯著嬌妻,忍不住動了邪念。
“大爺,二爺回來了。”
李大郎剛冒出點歪心思,卻被李逵到來的這盆冰水一激,渾身打了個寒顫,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兄長!”
“李逵,見過嫂嫂!”
“叔叔萬安!”
女人畢竟是女人,演戲起來根本就不需要彩排,眉宇間的愁苦頓時讓她有種難言的哀怨。李逵的視線隨即落在了的床榻上,李大郎哼哼唧唧,一動不動的仰天躺著,眼瞅著連人都不認識了。李逵心中狐疑,這種狀態……俗稱彌留之際,也就一兩天就得死。半個月之前還看著你好好的,能吃能睡,還跟老娘抬杠。這會兒就彌留之際了?
裝病也裝地像一點,李逵心中鄙夷不已。
騙傻子呢?
李逵第一個就不信。加上他來之前就摸清了船廠的情況,頓時有了計較。李逵關心的坐在了床榻邊上,李大郎費力睜開眼皮,有氣無力道:“兄弟,為兄拖累你了。”
“不礙事,兄長且安心養病。船廠的事不用擔心。成不成的,也不打緊。”李逵一邊說這話,聽李大郎的語氣雖然斷斷續續,但中氣很足。偷偷摸了李大郎的手腕,診其脈搏。李逵可是練武之人,而且還是練到了極致的人。僅僅聽呼吸,他就能斷定李大郎沒病。診脈之后,更是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視線落在了床頭的藥碗,黑漆漆的湯藥,有氣無力的冒著熱氣,顯然是要快涼了的樣子,李逵端起藥碗,就對李達道:“大郎,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