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是債主,還是剛過了年就討要債款的債主,連一丁點仁義道德都沒有。
尤其是李逵指著債券上的日期,質問姜旭:“姜大人,這么低的利息,你都要賴賬,你自己瞅瞅,都逾期了。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難道就不會痛嗎?”
“李大人,且寬限幾日,之前在延安府……”
“嗯——”
聽到李逵鼻腔里發出不滿的聲音,姜旭當即改口道:“是如今生意難做,我想還錢,一時間也湊不齊錢啊!”
大宋誰最大?
有人說,皇帝。
有人說,債主。
說皇帝的大部分是普通市井百姓,說債主的基本上都是官員和商賈。債主要是討債起來,任何衙門都不可能向著欠債方。大宋的高官躲過債主的不計其數,比如說歐陽修……
尋常的債主遇到官員,也不會太過分。但李逵不一樣了,他和姜旭已經成了仇敵,憑什么讓他替姜旭考慮。
而大宋債主討債的方式,最是讓人頭痛。尤其是官府在背后支持寨主的正當行為,這讓討債之路變得極其簡單和輕松。
沒錢?
總該有住的房子吧?
連房子都沒有?
賣身契會簽訂吧?
放心,大宋的律法保護被賣身的窮人,一般契約不會超過五年。契約簽訂之日起,并非奴仆關系,而是雇傭關系……
可姜旭是堂堂三品大員,他能簽訂賣身契嗎?
別說他了,就是替他掌管商號的兄弟,也能為了還錢就簽賣身契吧?
再說了,什么人賣身能值三萬貫?三萬貫借款,最低的利息一年也要九千貫。
賣身契是最多只能簽五年期,但是不夠抵債的錢,還有利息,足夠讓一個背負債務的人這輩子都給債主賣命。
姜旭后悔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家和李逵的關系竟然是債權關系,他竟然還是苦主。真要是李逵拿著債權書跑去開封府要主持公道,官場上李逵肯定會受到非議。可是李逵當堂打了張商英之后,這家伙恐怕以后在官場也交不到朋友了,更不要說盟友了。
遇到這等不管不顧之輩,姜旭大人也傻眼了。
開封府府尹恐怕會按照李逵的主張,第一件事就讓他騰房。將自己好不容易在內城買下的豪宅的房契改成李逵的名字。
真要是騰房就能解決,姜旭所不定就硬氣一把了。
可他家的豪宅根本就不夠還錢的數目。
要是這樣,接下來就該他姜大人丟人了。
而且,丟人要是能還上錢他也認了。關鍵是,丟了人,錢還沒還上。
尤其是李逵如今的聲勢,讓姜旭膽寒。匯通錢莊的債務說轉手就轉手了,這就是說李逵完全能夠控制這家大宋最大的錢莊。
誰家愿意得罪如此一個龐然大物,去幫他?
就連親家……恐怕都要忙著退親了。想到自家的小心肝,被退婚,然后要是李逵這廝不要臉一點,姜旭甚至只能為了全家,犧牲女兒的幸福……
甚至連家里的小女兒……
姜旭不敢想了,再想下去,他要瘋。不得已,只能壓低了聲音問李逵:“李大人,我也是受人蠱惑,主要是邢恕,他對你恨意最大。我也是被人蒙騙了。”
見李逵不為所動,當即含恨咬牙道:“李大人,你要如何才能放過我?”
“得付出點代價。”李逵也不明說,干脆模棱兩可道,讓姜旭自己去琢磨。
姜旭果然想到了,這世上還有什么比出賣人更有誠意。姜旭遲疑了一會兒,主要是想到如果李逵沒有拿到邢恕和林希的把柄,就李逵不管不顧的性格,這家伙就要天天來和他過不去了。問題是,他雖然官職比李逵大,但比其實力,他根本就惹不起李逵這廝。
當即探頭低聲道:“我有邢恕和他妻弟趙挺之的把柄。”
果然,姜大人相同了,死道友,不死貧道,世界還是美好的。
“他們的把柄能讓你知道?”
李逵也被姜旭的坦蕩嚇了一跳,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出賣人這么簡單嗎?
姜旭卻篤定道:“李大人有所不知,邢恕是刑部尚書,地方上的案件上訴刑部,只要關于他家的案件,或是和他親眷之間的案件,都不能過刑部。這些案件就只能讓開封府和大理寺來審。開封府府尹和他勢同水火,所以只能來大理寺。”
“啥案子?”
“買地。”
兩人竊竊私語起來,章惇一開始沒注意,等到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李逵和姜旭勾肩搭背的背影讓他內心深處伸出一絲惶恐起來。之前不是要動人了嗎?
如今什么情況!
章惇百思不得其解,而張商英仿佛被扼住了脖子,他距離李逵和姜旭比較近,支著耳朵也聽了幾句,但不詳細。
可即便如此,他也被姜旭的氣節給折服了,這大概就是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吧?
要是他之前發現不對頭,怎么可能遭此橫禍?
李逵嘿嘿笑道:“當真!”
“案宗在大理寺,只要投入御史臺,邢恕非得貶出京不可!”
“哎呀,下官之前聽說姜大人準備進軍煤油行業?”
“不敢,不敢!”
“啥不敢的,這門生意挖油井能做。但是有些石炭礦也產黑油,用我給延安府的法子,一樣能提煉出點燈用的煤油。只是石炭礦不是每個都產黑油,而且還是伴生,產量不多。”
“果真?”
“這能有假?要是姜大人信不過下官,這本錢下官出了,虧了算下官的。”
“這怎么好意思?”
“邢尚書到!”
“林尚書到!”
姜旭和李逵站起來,官場的體面總該要維持一下。雖說他剛剛做了個叛徒,但不妨礙他迷惑一下邢恕。
“哼!”
“哼!”
邢恕和林希到場之后,氣場要比姜旭大得多。
這可以理解,邢恕這貨肚子里的墨水,絕對是大宋文官之中第一流的人物。而且口才極好,皇帝很喜歡和邢恕閑聊。
靠著這份圣眷,邢恕也有了不該有的奢望。
當然,在此之前,先報仇。李逵這廝不管不顧將他大舅子給禍害了,要是平日也就算了。他都已經給趙挺之鋪好路,準備過年就運作趙挺之入主御史臺。即便劉安世沒法搞下去,但大宋的官職可以有個知臺諫,分掉一半劉安世的權力也是一樣的。等趙挺之架空了劉安世,都是一樣的。
到時候,他和大舅子一起,也有了幫手,也該為他做副相發力了。
可這一切,都讓李逵給禍害了。他老婆聽說弟弟被李逵禍害去了宣州當通判,和邢恕吵了好幾天。明明說好是升官,為何變成了貶謫。
至于林希?
章惇看向林希的目光很復雜,不過他目光越過了林希,對邢恕道:“張商英攀污李逵,和叔你也參與了?”
邢恕面對章惇,還是有點戰戰兢兢。躬身道:“章相,何以如此說?”
“嗯——”
章惇已經知道了邢恕為何針對李逵的原因,問的心思也沒有了,擺手道:“既然不知,你先回去吧?”
要是繼續盤問,邢恕早就想好了對策。可是章惇突然間不問了,這讓他心中惶恐了起來,連離開都不敢了。
“章相,不知此時下官可否旁聽?”
章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邢恕,冷哼道:“既然不知道,就沒必要聽了。索封,送刑尚書出皇城。”
邢恕心里心急火燎的,就是不知道為何才半天的功夫,一下子就變成了如此模樣。到底那個環節出了問題?
至于問索封?
別想了,索封如今的有錢的很,屬于官場的狗大戶。只要李逵對青唐城的影響力繼續下去,他的財富還會以讓人羨慕的速度增加。河湟之地有掙錢的機會,李逵一定會帶上索封。
當然,他倆在官場的名聲都不好。
但卻不能忽視,他們兩人的利益已經捆綁在了一起。
章惇和林希的對話,李逵和姜旭竟然被趕出來了。所以,李逵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只聽到了章惇似乎因為憤怒而摔了個茶碗。
良久,李逵被帶進了正堂,章惇一臉疲倦,對李逵問道:“此時老夫給你擺平,你就不要繼續問了。”
“不行,我總不能不冤不白的讓人陷害吧?”李逵怎么肯答應,他是個直性子,真要是連仇人為何恨他都不知道,他怕今晚上他忍不住跑到林希家里去,然后在他老人家敦倫完大禮之后,李逵突兀地出現在老頭背后,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真要是這樣的話,恐怕事鬧得更大。
章惇沒好氣道:“你以為占理了,我問你延安府的時候你是否納妾了?”
“是啊!”
“苦主被你發配了?”
“對啊!”
“這算不算霸占民女?”
“不算!”
章惇看著李逵,終于被氣樂了。可李逵不樂意了,他站在堂前,擲地有聲道:“這事我不怕出門說,反正都讓人挑破了,干脆去大理寺,刑部,隨便那個地方說都行。非得說開了,要不然,以后再有人用這事陷害我,我豈不是冤死?”
章惇無語地看向了林希,冷著臉道:“這可是你自找的,你可知道一旦做成了鐵案,你這兵統局可要便宜了別人?”
“信,但下官立得直,做的正,我有何懼?可是背后陷害這事,下官可忍不了。”說完,李逵目光玩味的看向了林希。
林希也是久居高位的高官,尤其是他剛剛主持過科舉。按照大宋的官場潛規則,他要升官了。
他能忍受被李逵威脅?
林希指著李逵怒道:“登州李家船廠的李大郎是否是你兄長?”
“是啊!”李逵不解,李大郎竟然上天得罪了堂堂二品大員,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連李逵都好奇,李大郎不過是個船廠的船東,他怎么做到讓堂堂禮部尚書記恨的?
林希惡狠狠地咬牙道:“去年你兄長派人來我林氏福州船廠挖人,也就算了。而前幾天,你兄長竟然還來挖人,我家船廠都讓你兄長給挖黃了,你可知?福州那么多船廠,為何不挖別家的,專門挖我林家船廠的人?”
李逵有點后悔,他不該問的。要是不問,該多好。或者讓章授,章三爺去問他爹,多半也能問出來。可現在,情況有點尷尬,李逵舔了舔嘴唇無辜道:“或許你家的工匠手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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