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看得出來,襄王明顯是想要過來與他說話的,不過這位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大群的文武官員圍住,紛紛向他行禮作揖。
“襄王殿下,前日有人彈劾下官三年前政績作假一事,下官這里多謝您仗義執言!”
“襄王千歲,聞說您前日上奏,請朝廷撥款重修襄陽百里長渠?這真是莫大德政,可以惠及襄陽萬民。我代家鄉父老謝過您的恩義。”
“殿下,昨日下官曾前往您府中拜訪,可惜訪客太多,未能得緣一見——能否請殿下為我說句話?前日下官去吏部述職,他們給我的評判是中下,應當右遷,可下官實在冤枉。”
襄王不得不停下腳步,和顏悅色的一一回應。哪怕是對那些七品小官,也是藹然可親,和風細雨,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而此時周圍百官中也有不少人議論紛紛,大多都用的是贊嘆欽佩的語氣。
“這就是襄王?果然進退閑雅,賢明持重,威嚴有度,是真正的王者風范吶!”
“我還是第一次得見,果是一位風度雍容的賢王,怪不得朝野內外都贊譽有加,還有了讓襄王入繼皇統之議。”
直到這個時候,李軒才發現今日參與朝會的人有點多。
他隨后就意識到,這想必是臨近年終,許多外官入京述職的緣故。
這源于太祖年間,官方稱呼為“朝覲考察”。每隔數年,天下府、州、縣官,都要在年末的時候入京朝覲述職,再由吏部考察地方官任職時的履歷和官績,做出評判。
此時距離年關還早,可已經有不少地方官陸續入京了。
李軒眼見這一幕,眼神不微微凝冷。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襄王虞瞻墡在地方官中有著如此人望。
而此時人群中關于襄王入繼皇統的爭論,已經愈演愈烈。
“——襄王殿下自然是仁厚禮賢,賢明有加的,可要說立襄王殿下為皇太叔,怕是不合規矩吧?”
“怎么就不合規矩了?襄王與宣宗同為仁宗嫡子,那可是宣宗的同母弟,是當今宗室當中,距皇室血統最近。且以叔繼侄,以往又不是沒有過?如漢文帝劉恒,如唐睿宗李旦。”
“我等議立襄王,也只是為防萬一。這十年間天子與蒙兀人大戰十數場,每每以一敵眾,據說身體欠佳。而如今太子病重,暈迷不醒,而陛下子嗣艱難。。如若未來有什么萬一,皇室中能安定朝堂,能支撐社稷者,舍襄王其誰啊?’
“正是!不瞞諸位,土木堡之戰,上皇有大罪于國,翁某是萬萬不愿見這位上皇復位的。且襄王賢德,淡薄名利,曾經三辭皇位,以翁某想來,一旦未來陛下有子,襄王殿下想必也會大度辭讓。
且人家還未必愿意,據說朝中自有了立襄王為儲的議論之后,襄王殿下就三次上書,請旨回歸封地,可謂是高風亮節——”
李軒很快就把注意力從襄王與朝臣的爭論上移開,只因他這邊引發的動靜,絕不在襄王之下。
此時也有眾多文武聚攏在了李軒身周。
這些文官大多都在四品以下,他們或是為李軒的學問,或是因勘合貿易一事,還有他近日接手的金刀案。
也有人是為吏部的述職考課之事,請李軒幫忙說情的。
這些官員大多都出自金陵附近,自認是李軒的鄉黨。
李軒也沒有完全拒絕,只回應說會了解情況,確保吏部會秉公行事。
那些真有政績,且為人正派的官員,李軒不吝支持,無非就是往吏部遞一句公道話,讓那邊的人有所顧忌而已。
可如果是國賊祿鬼,蠅營狗茍之徒,可沒法從他這里討到好。
江南文風鼎盛,李軒的鄉黨多著呢。
除此之外,就是為拐彎抹角,打探景泰帝的身體情況。
李軒雖非景泰帝的近臣,可長樂公主虞紅裳對他心意眾所周知。還有神醫江云旗,目前是最了解景泰帝身體的人。
而相較于文臣們的熱切,崇拜與恭敬,那些武官們也不遑多讓,神態也更為恭敬,顯得俯首帖耳。
這兩個月,李軒揪著十三年前的空餉案,橫掃了山東與河南兩大都指揮使司數十位武臣,又將皇甫玄機逼至祖祠不敢外出。
此舉令所有五軍都督府系統的武臣都噤若寒蟬,驚懼不已,也讓更多武官堅定了向冠軍侯靠攏的決心。
值得一提的是,前大將軍梁亨不久之后也走入進來。
他望見李軒之后先一陣愣神,然后臉色鐵青的走過來叫了一聲‘爹’,這才走到一旁角落里獨自呆著。
李軒錯愕不已,心想這個跋扈不遜的家伙,怎么會這么乖。
前大將軍梁亨則想著鐵面人的交代,在他們有把握逆轉大局之前,絕不能再得罪這位冠軍侯。
此時梁亨雖還有武清侯的爵位在身,官職依舊高于三品。可他的部屬黨羽卻沒有,無力與冠軍侯正面對抗。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鐵面人認為他們現在該當是潛藏隱忍,暫斂鋒芒。不動則已,動則一擊致命!
而就在襄王,陳詢等一眾重臣陸續到來之后,景泰帝也在幾聲鐘鳴之后,準時到來。
眾臣大禮參見之后,就第一時間往御座的方向投望過去。
他們自以為動作隱蔽,可太和殿中千余臣子同一動作,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這是極其失禮的舉動,換在往常是要被負責維持朝綱秩序的禮部與鴻臚寺官員呵斥的。
可這個時候,這些禮官都很默契的視如未見。
而這一望之后,殿中絕大多數朝臣都心神大定。
景泰帝的面色紅潤,氣息強健,雙眼則明亮有神,這可不像是外面傳言的圣躬違和,壽元不永。
就不知這位天子在那方面的能力如何?能不能再誕下子嗣?太子又能否蘇醒?否則這立儲一事,還是勢在必行。
也就在殿中眾臣起身之際,李軒與司禮監掌印太監錢隆遙空對了一眼,然后都面色冷漠的各自移開視線。
李軒已經從虞紅裳那里,知道這位掌印太監在景泰帝面前指摘他‘類同操莽’一事。
司禮監掌印太監錢隆則是因李軒最近打擊內官監一事,心生不快。
錢隆在朝中文武中風評不錯,他本人也沒有參與到與扶桑的‘勘合貿易’中,可內官監的那些太監,大多都出自他的門下。
李軒知道這就是朝堂,即便同是忠直清正之臣,同為帝黨一員,也未必就能走到一塊。
不過他沒想到,這次朔望大朝議論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主持的‘金刀案’。
吏部尚書汪文第一時間,從眾臣當中走出來:“陛下,臣彈劾冠軍侯李軒尸位素餐,不盡職守!自其人主持金刀案之后,不審人證,不問案情。
這一個月以來,他或奔走于京城各大書院聚眾講學,或與女子嬉戲游玩,以至于金刀案遷延近月未得進展。李軒此人有負于天子期許,有負于眾臣之望,臣請陛下罷其差事,另擇他人辦理。”
李軒聽了之后,就神色淡淡的一抱拳:“陛下,金刀案錯綜復雜,一時難以偵破。如果朝廷以為微臣尸位素餐,可以令擇賢明。”
戶部尚書蕭磁就坐不住了,當即就從群臣中走了出來:“陛下,汪尚書此言差矣,金刀案牽涉極廣,錯綜復雜,哪里是一時半會兒理得清楚的?以愚臣之見,這樁案子一兩年都未必能查得清楚,朝廷該多給冠軍侯一點時間。”
汪文就不禁擰眉,心想好嘛!這一樁案子你居然想拖一兩年。
次輔高谷也隨后跟上:“陛下,如今朝中論人品,論功績,論斷案,何人能及得上冠軍侯?還有誰能讓群臣心服?
冠軍侯破案歷來都別出樞機,吏部尚書汪文焉知冠軍侯沒有在暗中使力?且此案事涉體大,如因查案過急而有了疏漏,豈非事與愿違?臣以為此案,朝廷勿需干涉過多。”
景泰帝聽了之后,就微微頷首道:“此言甚善!朕也以為這金刀案宜緩不宜急,冠軍侯你且安心去查,要有耐心。需得查個清楚明白,讓諸臣工心服口服。”
而就在汪文無語退下之后,又有一位禮部給事中從群臣中走了出來。
“陛下,自‘金刀案’案發至今已經為時兩月,朝廷至今都未查到確實證據,而慈慶宮與南宮已被封禁兩月,太后與上皇都被困居深宮,難見天日。臣恐朝廷此舉有損天子令名,請陛下下旨,早日將慈慶宮與南宮解禁。”
李軒側目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位平日與太子走得較近的科道官。
此時襄王也是眉頭微皺,眼現憂色,看著天子欲言又止。
他的人設就是如此,仁孝忠義,友愛親朋。
以襄王的為人,自然是不忍見太后與上皇被拘禁的。可他似又顧忌景泰帝的態度,不敢說話。
李軒心想這位要穿越到現代,一定可以拿影帝。
不過襄王不方便說的事,這朝堂中卻自有人為他張目。
很快就有人站出來,說繡衣衛千戶盧忠,之前已從‘南宮總管太監’阮浪的侍從口中拷問到了口供,還有‘大日金虹刀’作為證據,豈能說沒有確實罪證?
隨后還有許多御史,科道官與大臣跟進,這些人的聲勢,甚至更勝于高谷蕭磁等人,幾乎占據朝堂的四分之一。
然后還有禮部的幾位官員出列,從禮法上進行駁斥,認為景泰帝此舉并無不當之處。
景泰帝是絕不愿在這時候,放松對太后與上皇管制的,自是順水推舟。
可李軒卻敏銳的發現景泰帝眸光深處,竟是陰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