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陜西西安,原秦王府承延殿。
在晉太祖時,秦王府號稱為“天下第一藩封”,秦王是諸王號中最重。
太祖年間甚至還撥付巨款,在西安修建幾乎比擬皇宮規制的秦王府。
不過就軍事實力來說,秦王府在大晉宗室諸王中只能位居中游。
早年太祖賜予的秦王六衛,因財力不足,加上太宗的猜忌,已經裁撤了其中之四,剩余的兩個也虛有其表。
在沂王虞見深起兵攻西安時,這兩個藩王衛軍一哄而散。
這座秦王府也被沂王虞見深占據,成為沂王軍的中樞之地。
不過此間的氣氛卻已低沉壓抑到了極致,所有人都是面目陰沉。
在堂下,則有一位身罩金甲的男子稟告著:“東路軍攻平涼府遇挫,原本涇州知州已經被我們遣過去的說客說動,有了開城迎奉之意。可三日前,此人卻忽然將我方說客斬殺,懸掛于城頭之上。。
此人頗有幾分將才,整頓當地軍馬之后固守城池,西路軍七萬兵馬連攻五日都不能克。”
沂王虞見深不禁陷入凝思,眼神沒有焦距的看向殿堂之外。
堂上的前陜西總督甘平,則是面如鍋底。
涇州知州是他的學生,景泰六年此人會試被取中的時候,甘平是他的房師。
且二人之間不但有著師生關系,此人在進入官場之后,也是他一手提拔。才得以在九年間,從一個排列于二甲末尾的進士,成為六品涇州知州。
所以二人之間的關系,額外的親厚。
原本在甘平看來,涇州一地是十拿九穩的,涇州知州一定會獻城景從,結果卻出現了這樣的變故。
可他知道涇州知州為何會改變心意,這是汾陽郡王李軒在宣府以弱勝強,大勝蒙兀,不但擒拿脫脫不花,斬首數十萬級,又在張家口外擊敗了瓦剌大汗也先的影響。
近日此戰結果已轟傳大江南北,比之李軒在潮白河一戰而勝,斬殺梁亨還要震撼人心。
這也使得無數人對當今朝廷有了信心,汾陽郡王李軒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分明是‘定興王’皇甫神機之后的又一神將。
有這樣的人物主持朝廷軍務,這天下間有誰能抵擋汾陽郡王的無敵兵鋒?
而當朝諸位輔政大臣,都是才能卓著,卓有聲望的清正之臣;臨朝稱制的長樂長公主曾經監國數月,也不是一個昏聵沒有見識的女人。
——君賢臣直,神將在朝,這個最初讓人不看好的朝廷,卻是出人意料的穩當。
這也就讓南面許多人改變了心意,不愿再跟隨沂王冒險。
而此時列席承延殿內的眾多謀士將領,還在議論紛紛。
“這涇州知州當真好膽,能否遣一二天位將之擊殺?”
“沒這么容易了,朝廷數日前已經調遣了數名天位南下,包括龍門道含元子,木道人,天師道張神業等人,據說武當掌教也已奉召出山。還有吐蕃數位法王與吐蕃王子,也已在北上途中。
他們的天位已有十數人,哪怕這些人都不肯盡力,我們在天位上也不占優勢。”
“吐蕃?吐蕃這些人是蠢的嗎?他們不是一直想要自立,為何跑來中原,為中原朝廷火中取栗?”
“你們是不知李軒在吐蕃那邊的威望之重。吐蕃亂局是其一手平復,那些法王都對他忌憚有加。
尤其不久前的宣府之戰,蒙兀數十萬人葬身其手!吐蕃那邊素來敬服北元與蒙兀人,此時只會更加戒懼其威。”
“——涇州那邊也不能耽擱下去了,必須把那邊的七萬兵馬召回來。方瑛出任河南總兵,攜十二萬精銳邊軍入駐潼關,兵鋒直指西安。
據說此人還在整頓河南兵馬,河南大省,衛所軍達三十萬,哪怕方瑛只調集其中一半為其所用,也有數十萬的大軍。”
“還有太原總兵郭泰,此人也已召集十七萬衛所軍與兩萬太原標兵南下,兵進河東(平陽府,今臨汾、運城),窺視汾水西岸。
昔日唐高祖就是經此路南下進占長安,不可不慮。還有固原鎮與陜西行都司方面,最近也是異動頻頻。朝廷分明是要舉大兵攻伐西安!”
這殿堂之內,許多人都面如土色。
陜西行都司在前元的時候叫做‘甘肅’,晉太祖年間改名為‘陜西行都司’。
甘肅厥壤肥饒,四面險固,被山帶河,外有洪河之險,領二十四衛,八守御千戶所,兵力達到二十三萬人。
原本陜西行都司與固原鎮的力量,都被瓦剌人牽制在北面。
可如今蒙兀新遭大敗,陜西行都司與固原鎮是否也將抽調兵力南下?
——這竟是百萬大軍合圍西安,要將他們一舉蕩平的氣勢!
此時沂王虞見深,終于回過神。
“既然北路軍與西路軍都遭遇挫折,那就把他們先召回來吧。如今王府旗下軍馬大多都是新建,戰技不精,軍心不穩,軍械缺乏,讓他們強行攻城,是難為他們了。把他們召回來,正可好好操訓一段時間。”
他面色鎮定如常的掃視了在場諸多謀士武將一眼,語聲則沉冷淡定,略有些沙啞:“我這里再說幾個好消息,一個是軍械,得益于昆侖派道友之助。近月以來,已有兩萬七千桿火槍,三百余門大小火炮,還有大量弓弩與刀槍甲胄被陸續送入西安。我準備在陜西招兵,再建四個營團的兵馬。
此外我們還聯絡了海外的佛郎機人,定下了一百二十門佛郎機炮,三十門紅衣火炮,還有九千桿燧發符文火槍的訂單,據說半年之后就可交付。
另一個是昆侖派,已經以乾坤秘寶運輸百萬石糧食入西安,加上西安與秦王府原本一百多萬石的儲備,足夠我們二十七萬軍馬一年之食。如果不夠,昆侖派那邊還有許多儲量。”
他說的昆侖派,其實就是金闕天宮。
金闕天宮不能現于人世,其門下弟子,就常以昆侖道派的身份行走人間。
當虞見深此言道出,殿內眾人都心神一定,眼現亮澤。
此時沂王虞見深,又晃了晃手中的十幾封符信:“這是天下間眾多宗室藩王的回信,各家都以為當今幼主來歷不明,景泰帝與朝廷混淆天家血脈,愿意奉本王為盟主,討伐朝廷偽主!只是準備還未周全,暫時無法起兵。”
他目光犀利,如刀鋒一般掃望著眾人:“諸位,李軒雖敗蒙兀,可大事猶有可為。如今朝廷偽主血脈存疑,公主監國一事更是前所未有,這是名不正言不順!只需我們在西安高壘深壑,堅守數月,必定天下沸反,烽煙四起——”
前陜西總督甘平看著氣勢逼人的沂王,不禁面現欣慰之色。
他想自己的這個學生,不愧是明君之姿。
可惜朝廷諸公不明事理,如果他們愿意扶持沂王繼位,朝廷必可得百年盛世,何至于釀成現今的兵連禍結?
而就在這場軍議結束,那眾多謀士將領都退去之后。
沂王虞見深的面色卻也清沉如鐵,他離開承延殿,腳步匆匆的來到花園。
在此處,玄武宮主練靈仙正在人工湖上修行術法,使得湖面之上結出一片厚達三尺的冰層。
虞見深強抑著心內的不耐與燥熱等候,直到半刻之后。練靈仙將法決一收,身影飄蕩,來到了虞見深的面前。
“沂王殿下可是為李軒在宣府大敗蒙兀而心憂?”
“正如宮中所料。”虞見深苦笑道:“我現在幾乎是六神無主了,李軒兵鋒之銳,堪稱是神鬼莫當。如今前途叵測,不能不為之心憂。”
玄武宮主練靈仙卻微微一笑:“沂王殿下,這西安有河山之故,你有我們金闕天宮眾多天位的支持,糧草銀錢都不缺,難道連在此地堅守一年的信心都沒有?
放心,大司命她已經準備追加銀錢,為你在紅夷人與佛郎機人那邊繼續下單,打造更多的符文燧發線膛槍,這可是守城的利器。”
虞見深還真沒有信心,他搖著頭道:“堅守一年是沒問題,可一年之后呢?所謂久守必失,朝廷遲早會將我西安夷平。”
玄武宮主練靈仙稍稍凝思,就不答反問:“沂王殿下,可知我金闕天宮的天象臺。”
“天象臺”虞見深皺著眉頭:“沒聽說過,不過既然名為天象,想必是與天象節氣有關?”
玄武宮主練靈仙微微頷首:“正如你言,此物可以操縱氣象四時。數日前我家大司命已經施法,使北方寒潮大盛,冰河臨世。”
她沒對虞見深說明的是,這‘天象臺’也是金闕天宮操縱天下大勢的利器之一。
虞見深若有所思:“北方寒潮大盛,冰河臨世?意思是氣溫大降,各地糧食會大幅度的減產?不久之后,會出現饑荒?”
練靈仙當即以欣賞的目光看著虞見深:“正是此意!”
這位沂王果然聰慧,孺子可教。
虞見深不解的苦笑:“可如此一來,陜西一地,也一樣會遭遇饑荒。”
練靈仙卻笑了起來:“您如今治下才多少人口?而我金闕天宮儲糧達到兩千萬石,足以幫助你撐過饑荒而綽綽有余。”
她神色自信從容:“女主臨朝,偽主則血脈不明,所以天降災荒。一旦寒潮大盛,只需一年時間,朝廷就無糧養兵,兩年時間,虞紅裳必失天下人心,沂王殿下便可負天下眾望,進京入繼大統!”
虞見深微微愣神,然后他眼中就現出熾熱的光澤。
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為了爭奪皇統,就要使得天下間餓殍遍地,無數人家破人亡?
這似乎有負于儒家之教——
可隨后虞見深就冷硬起了心腸,欲成大事,就不可有婦人之仁!
這一兩年,就先讓天下百姓犧牲一二,等到他繼位之后,再做補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