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真傳大會還有最后五日。
歸無咎在洞府中靜靜思慮,五日時間,完成計劃之中的這件事是綽綽有余。
至于功行,突破“返照”關后的這段時間,本來就是一段真空期,諸弟子無人能有所增進。就算在溫故而知新的過程中偶有一二感悟,裨益也有限的很。這也是大多數弟子一旦破境就毫不猶豫的選擇參與當屆的真傳之會,而不愿意浪費三載的原因。
自己破境雖然最晚,倒沒有什么劣勢。
只是馬上要完成這一件事,消耗心神勢必甚巨,因此準備措施必須做好,如果影響了五日后真傳之會上的狀態,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此處,手腕上清光一閃,六七個精美玉瓶出現在桌上。拾起一一輕輕搖晃,每一只都空空如也。
歸無咎一怔,這才發現今日已經是月底,而按例每月二十九日送上洞府的丹藥不知何故未曾及時送達。這卻馬虎不得,當即出了洞府,順手激起一道元光,朝陰池峰鼎湖閣飛去。
鼎湖閣是越衡宗十二閣之一,主管一切四至九品丹藥煉制分配事宜。至于“上三品”的神丹,本也非丹師所能為,自有門中大能執掌。
仙家四輔,丹符陣器。修真之道以得道逍遙為正途,余者皆為旁門。而旁門之中,“丹符陣器”號稱四御,又稱四輔,最為關鍵不過。
修道者在金丹一重境中有一道大關口,絲毫不亞于如靈形晉級金丹、金丹晉級元嬰這樣的大境界突破。過的了此關,之后金丹二重、三重、四重境是水到渠成,突破元嬰也有五六分把握。若是過不了此關,那此生就斷了道途。
在越衡宗之外的修真界,所謂“金丹修士”其實就是特指金丹一重境修士,此輩在金丹修士中十停占了九停半。而那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均直稱其具體修為,此輩被視為來日的元嬰真人,所受禮遇不可同日而語。
似那三四等的宗門,就算只是金丹一重修為,也稱得上長老一級的人物,倒也逍遙快活。
但是不必說越衡宗,就算那十大一等宗門,以及二等宗門中較為頂尖的存在,若止步于金丹一重斷了道途,那便需擇一門“旁門”專心修持,為門派創造更多價值。至于那極少數諸般旁門均無天賦的修士,只能做些巡守山門、應對外敵之類的苦事,風險高而受益小,淪為門派打手一流。
相反,若是在丹道、器道等“四輔”中有上佳天資,成為一位水平較高的煉丹師、煉器師,那可有著不少的油水。就以丹師而言,門派給予的藥草、按例收繳的成丹數量都是固定的,所余之數均是落入丹師私人囊中。若是你煉丹技藝足夠高超,這利益不可謂不大。
但若說這些丹師之流如何顯赫位尊,那也未必。畢竟是斷了道途的人物,還不放在真正功行精湛的真傳弟子眼里。以煉丹而論,真正的靈丹妙藥無不依賴丹道中的“上乘十二法”,非功行拙劣如彼輩所能掌握。
真正執丹道牛耳的,如鼎湖閣掌閣素太平,卻是一位元嬰三重境的丹道真人。
“丹道真人”與“煉丹師”,似乎含義相近,實際上不啻于天淵之別。
與斷了道途轉修旁門的煉丹師不同,此輩走的是“以術證道”的路子,自身上進之路未絕。修行到元嬰境界之后,更因為悟通了丹玄互證的妙理,功行極精。這等高深修為既有助于道途,又是會通“上乘十二法”煉制高品靈丹的必備條件。
越衡宗歷史上數十位大能,倒有三分之一是匯通旁門的丹道真人、陣道真人、器道真人身份。越衡五祖之中,初祖通符道,三祖通丹道,四祖通陣道,五祖通器道,有所兼通的倒是占了五分有四。
不過這一代越衡宗數位大能中卻無一人是兼通外道的。這素太平元嬰三重修為,是如今越衡宗僅有的三位丹道真人之一,分量之重向來在十二掌閣之中位居第一,不亞于六位殿主。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歸無咎便駕元光趕到陰池峰,降落云頭。
越衡宗千萬山峰,景色各有殊致,無一不是人世間所難以想象的瑰麗奇景。但也有一共同之處,那就是雄偉寬敞,提供了足夠的容積。每座峰至少都開辟出千丈方圓的空地,最廣闊的甚至不下數十里,其上鋪滿各色層樓殿宇、花樹池塘。
這陰池峰卻是唯一一個例外,纖細突出,自數里外俯視,此峰頂端數百丈幾乎就像一只鐵錐矗立于此,那錐子的尖芒竟然還發出莫名寒光。走到近前方能發現,峰頂赫然是一汪僅十丈方圓的水池,水色冥暗之中透露著點點亮色。“陰池”之名由此而來。
自峰頂數百丈以下,這陰池峰山體逐漸粗大,但直徑也不過二三百丈。圍繞在這山壁上,層樓曲榭,瓊窗朱瓦,回環相連。這些建筑圍山內嵌貼附在山壁上,共有九層,猶如一只高舉的手臂上套了九只玉鐲,便是鼎湖閣的獨特形制了。
歸無咎元光一收,便降落在那第六層樓閣中。
樓中人影稀疏,只見大門旁有兩個唇紅齒白的執事童子,跪坐在地上。縱橫十九道紫光爍爍構成一方棋盤,交叉之處青白二氣聚成圓點,糾結一團。坐在下首的童子抓了抓腦袋,忽然伸出手指一點,一道青氣凝而不散,落在這紫色網點中。
越衡宗正式弟子,均是十歲淬凡,然后循序漸進的修行。而這些執事童子卻非如此,在五六歲上便以秘法貫通筋骨,然后粗淺修煉數年,有那真氣一二重的修為。畢竟仙門之中若無一點道術在身,使喚起來也不方便。只是這樣一來,這些人畢生無法修煉到真氣三重以上。
這些童子有了這真氣凝形的本事,閑極無聊,卻用來弈棋解悶。
歸無咎也不言語,彈指一道白芒彈出,正中那光影棋盤,剎那間那棋盤虛影如同釜中沸水,混作一團。
二位童子一呆,這才扭過頭頸,發現一個白袍玉立、風采照人的青年修士。只見他沖著自己二人笑道:“田司府在否?勞煩通報一聲。”
坐在上首的那童子兀自有些懵懂,好似思緒尚未從棋盤上脫離開來,一時怔住不動。對坐的那瘦小一些的小童眼神中卻透著幾分伶俐,快速掃視了歸無咎一眼,看到白袍上沖霄閣的標志之后,登時一躍而起,應了一聲便往里去了。
不多時,一個皮膚異常白凈,兩撇八字、一撮短須的中年修士走了出來,目光中透著幾分精明之意。他面上堆出幾分笑容,拱手道:“原來是歸師弟,不知歸師弟來此,有何見教?”
此人名為田平,靈形三重修為,乃是鼎湖閣第六層十位司府之一。鼎湖閣每層每日有一位司府當值,同一人一月當值三日,十人輪班。這第六層的每月二十八至三十日,便是這田平當值。
歸無咎聽他這番虛文,倒品出些不對味來,自己因何來此他還不清楚么?自從加入沖霄閣后,唯有入閣第三天首次領丹是自己親身來取,之后都是鼎湖閣每月二十八日差遣仆從主動送到洞府。
當下開門見山的道:“想必是田司府貴人多忘事。昨日丹藥未至,在下只能親自來取。三瓶四象合氣丹,三瓶碧梧純元丹,三瓶五鼎采陽丹,十瓶小元丹,正是這個月的份例。”
田平聽得這些話,頓時面露難色,嘆了口氣道:“十瓶小元丹好說,馬上便為歸師弟取來。只是其他的么......都有些難處。”
歸無咎凝視其人面龐,微笑道:“不知有何難處?”
田平捋了捋胡須,避過歸無咎眼神,緩聲道:“四象合氣丹最近被許多內府真傳門下取了不少,有些短缺。”說到內府真傳四個字時,有意無意的加重了語氣。
歸無咎心中冷嗤一聲,鼎湖閣中丹藥分為靈丹、常丹二類。常丹消耗巨大,或許一時有所緊缺。但靈丹均有定量預存以備不時之需,任何時候也不至于拿不出手。小元丹這等常丹并未短缺,而四象合氣丹等三種靈丹竟然有所不足,簡直是天方夜譚。
歸無咎似乎完全沒有聽明白田平弦外之音一般,明知故問道:“那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呢?不會也有些短缺吧?”
田平面色有些不自然,稍稍加重語氣道:“歸師弟所料不錯,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同樣很是緊缺。”說完連忙又補充道:“不但本月緊缺,恐怕一年半載之內也都有所緊缺。”
斜瞥了一眼,似乎被歸無咎若無其事的臉色所惹惱,田平又很是利索的接口道:”除了沖霄閣眾弟子常用的小元丹、蘊元丹等丹藥供給充足,其余各色丹藥恐怕三年五載內均有些不便。”
前言后語的功夫,“一年半載”就變成了“三年五載”,言下之意已經再明顯不過。
歸無咎面容依舊清淡疏略,好像未曾聽懂田平的“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