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身著石家服飾的青年站立在半山坡一處坑洼之內。這洼地之深早已沒過二人頭頂,旁人如非在空中飛遁,決計難以發現。
這兩人一人手執一把鐵鏟,黃黑參半的泥土不住從坑洞之中甩出,環繞坑洞周圍堆疊成一圈土堆。
宋常風斜躺在一旁。他四肢蜷曲,雙目無神,臉色蠟黃之中透著慘白,但似乎依舊吊著一口氣。
盡管只是一道淺淺背影,但還是能夠辨認明白,挖坑的這二位正是在高臺上將宋常風抱回的二人。此時這坑洞已經挖的四四方方,一丈多深。
左側那人道:“差不多可以了。表面浮土已然掘盡,底下黃土也掘了七八尺深。豺狼虎豹就算鼻子再靈,我卻不信還能聞到血跡,將尸體從這坑洞中刨出。”說話間就此住手,將手中鐵鏟拋在一旁。
右側那人身形粗壯,聲音也較左側那人為高,扭頭對著地上的宋常風道:“老祖宗和宋老太爺您有過盟誓,宿星道場靈秀之地,永為宋石二家所共有。現在將您埋在這處寶地,您骨殖腐爛殆盡之前,咱們老祖宗的誓言自然是算數的。現在請您就此安歇了。您老歇息之后,我二人再費點心,在此處植上七八株柘木、云杉、紅灌。得了您老血肉滋養,必定能繁茂萬年。您也算是和這青山綠水長久相伴。”
果然這坑洞旁邊數丈,捆扎著七八株半人高的青色幼苗。
這兩人一前一后,搭住宋常風的肩膀和雙腿,一作勢就要將他投入坑內。
二人正要動手,只覺得身后一陣風聲呼嘯,似乎有人過來。剛要轉頭,只覺的脖頸一涼,一道金光閃過,兩顆人頭滾落在地。
歸無咎將黃氏五人放落地面,淡然道:“該了結的,自己去了結。”黃木榮一點頭,帶著黃氏四人走了過去。
宋常風生命力很是頑強,更難得的是居然神智未失。他顯然認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臉色極為驚訝。
黃木榮上前一步道:“你放心。石天祥走在你前面。”
黃木榮靜靜等候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宋常風消化這個消息。
過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宋常風老臉上五味雜陳,似乎是意外,又似乎是欣慰,又帶著彌留人世的茫然與絕望。眼角瑩瑩,幾乎要滾出一滴淚珠。
黃木榮閃電般的伸手,捏碎了宋常風的咽喉。
一聲招呼,黃氏四個年輕人一齊動手,將宋常風和石氏二人就地掩埋了。
這一趟來回不過一刻鐘功夫,高臺上石氏那二十多個凡民并無一人敢于逃逸。這倒是明智之舉。他們雖然是肉體凡胎,但是在修道世家耳濡目染,也是知道修道之人的手段的。對面六人既然放心離開,就不擔心自己能夠逃脫。
歸無咎任由黃木榮等人審問明白,才知道石氏、宋氏尚有凡民老少一千五六百口,正聚居在千回峰山腳下。眼下這二三十個人,只是出門之時,挑了其中一些手腳便利、心靈手快者,做些伺候人的差事。
歸無咎道:“這些人如何處置,你們有什么意見?”
黃正德搶先道:“既然是石、宋二家之人,管他有無靈根,凡民還是修士,當然是全部斬草除根。他們雖然并未親自出手,但石宋兩家修士既然曾經屠戮的我黃氏凡民。現在報復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二三十人本來情緒已經稍微穩定,現在聽到黃正德殺氣騰騰的言語,不由瑟瑟發抖,大為恐懼。有幾人更是掩面痛哭。
黃正圖反對道:“修道宗門,能夠用到人力的地方也不在少數。這些人若是用于墾田開荒,種植靈草,以及諸般跑腿雜事,也算有些用處。”
黃木榮沉吟道:“石、宋二家之人絕不可用。我黃家自有許多閑置凡民,何須用到這些人?不過將他們盡數殺了倒也不必。將之遣散千里之外,也就是了。”
黃正圖遲疑道:“既成立了橫月派,又占據了這千回峰的大好道場,日后所需人手,恐怕只我黃氏凡民還大大不足。”
黃木榮看了歸無咎一眼,高聲道:“成立橫月派,不過是上修立了一個挑戰石天祥的名頭罷了,豈能當真?黃氏得蒙上修相助得以復仇,于愿已足,更有何求?我等自當遷回春浮山,積聚人口,休養生息。五品宗門之位何等貴重,不是黃氏這點實力能夠承擔的。”
歸無咎笑道:“當著鐘華派長老的面發動“升降品會”,怎么能如同兒戲,說不要就不要?若無五等宗門的名分,黃氏又如何能夠占據這千回峰呢?”
黃木榮愕然無言。
歸無咎又道:“黃老先生。話說回來,這橫月派門主一位尚且虛懸。依你之見,何人擔任此職為好?”
黃木榮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上修才有資格擔任這門主之位。”
歸無咎搖頭笑道:“我自有門派傳承。就算是橫月派的客卿長老,也只是暫時充任。門主之位,還是須你黃氏之人出來擔任。黃老先生有什么好人選否?”
黃木榮仔細揣摩歸無咎此問,心思轉動。按照常理而言,黃氏僅余自己一位真氣七重境修士,剩余十多個低輩弟子均是真氣一二重境。這門主一位毫無疑問由自己擔任。但是歸無咎既然這樣問自己,那么他所屬意的人選,顯然不是自己。
仔細思索了一番,黃木榮道:“今日黃正圖奮勇下場,斬殺石天祥,了結了我黃氏和宋氏石氏的仇怨。老朽以為正圖可以擔任橫月派執掌之位。”其實黃氏后輩黃正德天賦更好一些,但是猜測歸無咎心思,再結合今日二人的表現,黃木榮還是將黃正圖推了出來。
歸無咎面露笑容,似乎對黃木榮的回答很是滿意。正色道:“黃老先生之言深得我心。黃正圖,從今日起,你就是橫月門的代理門主了。”
黃正圖臉色一白,連連擺手推拒道:“不不不…”。但他口齒不甚伶俐,一時惶急之下話也說不利索。五等宗門的當家人物均當是靈形修為,而他不過真氣二重鏡。這差距也太過于巨大!聽說要接掌門主一職,竟然比先前出戰石天祥還要緊張三分。
而一旁黃正德、黃正純等人,臉龐中卻掩飾不住羨慕嫉妒。
歸無咎擺手道:“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遇到難事詢問黃老先生即可。再者說你只是個“代理門主”,清閑得很。”似乎看出了黃木榮的疑惑,歸無咎補充道:“放心,正式門主也是你黃家的人。只是……現在還不在此處。”
這時,空中一道元光去而復返,走到近前看得清楚,正是鐘華派長老李化元。
李化元走到近前,對歸無咎抱拳一禮道:“今日觀戰的各家人物,都想要拜會尊駕。”旋即微笑道:“不如此不足以安心離去。”
歸無咎略一沉吟,道:“可。讓他們進來吧。”
通常情況下,這等確認名分的“升降品會”,觀戰者多是附近品級體量相當的門派。整個觀戰過程均不露面,以示兩不得罪之意。
但是方才高臺上的場面何等震撼,只要不是傻瓜,都不難猜得找石天祥麻煩的是一個比五等宗門可怕得多的神秘存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像看戲一樣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多少就有些失禮。雖然歸無咎示意其等離開,但是這幫人進退維谷,共同商議了一番,找到李化元頭上。想要拜會一二,全了禮數再行離開。
不多時,十多個人影魚貫而來。
歸無咎在山水重樓中時,雖然身畔的十余座飛舟窺不見他虛實,但他卻可以將這些近鄰的動靜打聽的七七八八。
中間那身量寬大、背后背一柄蠟黃巨劍的五旬中年,是銅劍門的護法長老;而那一襲破爛衣衫的赤發道人,是赤火門副門主。其余七八人,個個奇形異貌,只是面色恭敬都一般無二。
眼光移動,忽然歸無咎對著其中一位扎著折角巾的青衫修士微微一笑。這人身后還站立著一位大約二十多歲的青年,目光清亮。這二人,正是在元寶舟中議論自己的兩人。
陸元朗不知歸無咎為何對他發笑,心頭有些發怵,也勉強一笑,拱手為禮。
歸無咎朗聲道:“這春浮山黃氏,我也是剛剛結識數日。達成一筆小小的買賣,助他們一助。所謂橫月派名譽長老,不過是戲言罷了。諸位以后要找這黃氏麻煩,盡管自便,也不必將在下放在心上。”
這十余人面如土色,只道歸無咎正話反說,連道不敢。
歸無咎也無心與之多解釋什么,又道:“不過因為一些變故。在下也不得不護持黃氏一二。一切以黃氏中出現一名靈形修士為限。如果黃氏出了一名靈形修士,那么此后這一家生死榮辱一概與本人無關。有看得上這千回峰道場的,也可盡管來爭。”
眾人這才知曉歸無咎并非戲言,心頭不由嘖嘖稱奇。黃木榮等五人,也在暗暗揣測歸無咎有何深意。
交代完畢,歸無咎沉默不語。眾人也是識趣,紛紛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