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老者一聳眉,訝然道:“原來小輩還有幾分見識。你這小子行事倒也謹慎,圍繞島嶼巡游探查,竟持續了一月之久。但你畢竟經驗不足,犯了兩個錯誤。其一,你每次巡島的路線都是固定的,這便給有心人摸清了規律。其二,你選擇的這座島嶼過于偏僻,正好給與了我等下手良機。”
紅袍老者似乎很是興奮,哈哈一笑:“你背后的勢力再強橫,在這荒海也要按照規矩辦事。對于五行雜玉感興趣的名門大派,便當老老實實在中曲三島呆著。至于這哨島、星島,卻是破落散修的地盤,不是你們能夠涉足的地方。既然你這肥羊巴巴的趕來送死,老夫不能不笑納。看靜虛堂執掌對你畢恭畢敬的巴結模樣,想必你這小子背景不凡吧?但愿你的身家,能夠給老夫一個驚喜。”
歸無咎嘴唇溢出一抹笑意,悠然道:“一個金丹修士,在對一個靈形修士下手截殺之前,居然有閑心說這么多廢話。由此看來,老先生在紅衣會中,也是個不得志的。”
老者臉色一青,似乎被戳到了痛處。猙獰道:“小子,你是嫌死的不夠快,還是不夠慘。”
歸無咎淡淡的道:“你也犯了一個錯誤。你太謹慎了。哪怕你早一天動手,我也不會和你計較,最多讓余玄宗的人將你趕走。”
紅袍老者哼了一聲道:“知道你這小子有些跟腳。你若自恃有脫身的手段便可以口出狂言,那就大錯特錯了。教你死的明白。老夫紅衣會十八將中排行第七“覆山將”座下火云道人。今次出獵,有“覆山將”親自賜下八尺松蘿罩,你縱有脫身底牌,也是在劫難逃。”
說完火云道人大手一揮,隱約可見一襲豆青色紗罩一閃而逝,化作八道濛濛青光,極速往八個方向落定。顯然是在布下一座高明的困陣。
這件“八尺松蘿罩”的寶物顯化出的陣法極為高明。依五行相感之性尋機感應,落地生根。除非有元嬰三重真人短距離縮地成寸的本事,否則見到此陣施展之后,再想著飛遁逃逸,便已然不及。
豈料歸無咎站在原地不動,右手曲指連彈,六道紫光分散射出,勾連纏繞,瞬間凝成實體,竟然同樣布下一道陣法。
瞬息之間,這處海面形成一道異象。一座光華閃動的青色法陣宛如倒扣的琉璃花碗,穩穩坐落在海面上,覆蓋著數千丈方圓的范圍。而這只“花碗”之內,似乎又有一座小巧的六面紫屏風坐落其中。二陣相疊,情形詭異。
火云道人愕然:“困陣?不對,以靈形修士的法力,不足以布下一座困陣。小輩何意?”
歸無咎笑道:“一道小小法陣,名為“紅塵晦暝”,隔絕陣法內外靈識感知。白日殺人,不宜駭人耳目。老先生如果怕了,這便請自行離去。”
火云道人放出丹力氣機感應一番,果然這六面紫屏風陣法清光流轉,氣機勾連薄弱,確實并非困陣。他瞬間分辨明白,此陣猶如海市蜃樓的原理,將周圍漫無邊際的空曠海面拼接顯化,形成一道幻象,掩飾住陣內之景。
火云道人仰頭大笑,聲音刺耳中帶著詭異:“不知你是高門大派被寵壞的傻子,還是個招搖撞騙的瘋子。你家師長沒有對你說過靈形境和金丹境的差別嗎?”
火云一口黃牙咬的格格作響,滿是惡毒的道:“哪怕是老夫這般止步金丹一重境者,要殺一等宗門的核心靈形弟子,也只像捏死一只螞蟻。”
歸無咎淡然道:“差別自然是有的。論法力強橫,老先生要比在下強了數十倍。”
火云再度狂笑:“看來你果真不知道。那么你死的不冤。現在老夫只關心你的納物戒內有多少寶貝。”
星馳電走之間,二人同時動了!
在前一個瞬間,火云道人似乎還意態悠閑的和歸無咎聊天,然而動作由極靜到極動,法力由積蓄到涌動,似乎沒有絲毫征兆!
只見他大手一搖,手中滔滔法力凝練卷動,化作一桿長槍,正是金丹修士運用丹煞的“氣化神兵”之法,朝著歸無咎猛扎過去。
同一時間,歸無咎身前漂浮的四枚符箓紛紛炸開。
黃色符箓,化作一襲靈動致密的金色光華包裹于歸無咎周身上下,仿佛為歸無咎穿了一件極厚實的棉衣。
黑色符箓碎裂之后卻似烏賊吐墨,快速噴出七團黑綠相間的煙云,隨之如蛛網一般粘附在歸無咎的白袍之上。眨眼間將一件通體潔白的長袍,染上七團水墨,看圖案似是虬枝枯藤,又似是遠山層疊。
而那白色符箓似乎化作一團微不可察的白氣,隱入歸無咎身體之中。藍色符箓隱約成六七個星星點點,隨之四散不見。這兩符倒是動靜不大,不知有何神妙。
除了這四枚早已備下的符箓,歸無咎右手一抖,一連十二枚土黃符箓散開來同時施展,化作十二道光墻。
十二道珍品土靈符。
這十二道珍品全部是用“合真法”煉制,相當于八十四道通常意義上的珍品土靈符!
珍品符箓,一張相當于十張凡品符箓。那日黃正圖同時抵擋了石天祥十余枚普通符箓攻擊的,正是此符。
然而這十二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凝練鐵壁,面對金丹修士的神通一擊,竟然似乎沒有絲毫抵抗之力,猶如長堤潰圍般破碎開來。
這像極了那日石天祥對黃正圖一戰的場景,但攻守之勢逆轉。
然而火云道人的“氣化長槍”的攻勢終于也頓了一頓,勢頭稍有減緩。
歸無咎一蹙眉,飛速做出決斷。最終未施展其他手段,把身一搖,元光暴漲,僅憑自身遁法閃避。
火云道人投擲出的“氣化長槍”看似被十二道土靈符阻了一阻。但其實速度仍是極快,遠遠超過靈形修士的遁速。這長槍瞬間飚過數十丈的距離,歸無咎也只能將肩膀偏了一偏。
就這一偏,長槍險之又險的從歸無咎肩頭半寸之外扎了過去,擊打在海波之上,掀起數十丈高的海潮波浪。然后凝成長槍之形的元煞之力混合著漫天水浪,遽然炸裂開來。
雖未正面命中,但這長槍爆裂的余波,依舊能夠對歸無咎產生莫大的殺傷力。
這時,歸無咎身上明黃的光華瞬間充盈圓滿,抵御住周身數丈范圍內侵襲的炸裂之勢,并未受到任何損傷。但是這股氣流似乎過于宏大,歸無咎終于還是身子一搖,向后退出六七步。
火云道人只是極隨手一擊,而歸無咎卻似乎手段盡出才能勉力抵擋。金丹境和靈形境,差距懸殊可見一斑。
但是火云道人卻合不攏嘴,一副如見鬼魅的神情凝視著歸無咎,似乎方才之事,是他六百年人生閱歷所未聞。
而歸無咎似乎也并不覺得受挫,他大袖一拂,灑落身上水珠。
試探性的一擊之后,氣氛瞬間又歸于平靜與微妙。
修士由靈形成就金丹,是一大飛躍,號稱練氣駐形之圓滿,成就無漏之身。其中奧妙,有三重蛻變,號稱“金丹三寶”。
其一為“抱丹成圓”。所謂金丹,七還九返,精微執中。宛如修士一身法力的圓心,位君以制臣,執中而制外,修行所得的種種精微變化,皆受金丹統御。所以金丹修士對于自身之力掌控精微,遠非靈形修士可比。
就如當日沖霄閣眾靈形弟子的“玉珠落盤”之戲。若是由金丹修士來使,哪怕是功法最低劣的金丹一重境散修,玩出復雜百倍的花樣也不在話下。
其二為“虛丹成韻”。金丹修士,靈識極為純粹。一動一靜,神魂感應;轉圜無隙,駕馭隨心。暗合于幾微,尋跡于無形。神意一動,有如弩箭離弦,間不容發。
其三才是“合丹成煞”,元光之力轉化為丹煞法力,力量之強橫遠非靈形修士可比。即便是金丹修士中的最弱者,也要比靈形修士強上數十倍。
古今以來金丹、元嬰修士為低輩修士所暗算的事例并非沒有。但那有一個前提,高階修士大意之下馬失前蹄,錯估了小輩手段。
如果金丹修士放下身段主動攻襲一位靈形修士,那對方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的,準備再多的外物也完全無用。哪怕名門大派的靈形弟子,遇到金丹修士也需遠遠避開。能夠準備一二保命手段,已經是極限。
靈形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間的最大差距,不在于“合丹成煞”之后法力懸殊。更是因為“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境界鴻溝。神念一起,丹煞呼應,殺人于無形。低輩修士通常連抵擋的念頭都不會有,就已然中招。
火云道人施展“氣化神兵”凌空一擊。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已是猝然發動用了金丹修士“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手段。
火云道人出手之后,好似已經看到了歸無咎胸腹被貫穿一個血洞卻懵然無覺的場面。
然而歸無咎反應之快,元光駕馭之動靜無礙,幾乎不下于自己這金丹修士。
歸無咎開始說“無非是法力強了數十倍”,火云道人還暗嘲他毫無見識,只知金丹和靈形之間法力強弱懸殊,而不知“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之奧妙。這時候見到這離奇場面,不由生出驚疑。
火云道人看的分明,方才的一切動作都是歸無咎自身作出的決斷,而非引動了什么師長賜下的自行救主的保命底牌。
歸無咎聲音清冽:“現在走還來得及。”